裴远晟也终于抬起头,迎着两人疑惑的目光,微笑道:“是的,我和晓茹打算结婚了,就在这个月。”
“这么大的事,跟妈说了没。”
成烈问。
“就这几天,带晓茹回去看看我妈吧。”
裴远晟仍然是笑着的,语气也十分温和平静。
唐笑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气氛如此的祥和,她在此刻提起陆晨晞,会不会影响到晓茹的心情?
想了又想,唐笑终究是把心中的疑问咽了回去。
这顿饭没过多久就吃完了,唐笑怀揣着疑问,自然不会有先前的兴致。
好在季晓茹和裴远晟也表示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
于是四人便在四合院门口告别后,分别上了自家的车。
回去的路上,唐笑终于忍不住问成烈:“老公,觉不觉得他们俩好奇怪?”
成烈点点头说:“确实。”
“真是太奇怪了。晓茹怎么会突然和裴子结婚?她先前不是很爱陆子的么?”
唐笑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晓茹以前不是就喜欢过裴子吗?”
成烈反问。
“可是……”
唐笑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又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难道,晓茹一直爱的人是裴远晟?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陆晨晞又算什么?
唐笑不相信。
她想,倘若晓茹不爱陆子的话,也不可能因为陆子的死而疯掉吧。
而她为什么在已经恢复神智的情况下还要和裴远晟结婚,这是个谜。
她决定找时间和裴远晟单独聊聊。
“在想什么?”
成烈伸出颀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她光洁的额头。
唐笑顺势握住成烈的手指,将头靠在成烈的肩膀上。
“我在想……晓茹会不会真的爱上裴子了。”
“如果是呢?”
成烈问。
唐笑怔了怔,说:“这样也未尝不好……但,我心里总觉得陆子有点可怜。”
“我了解陆子,他不会怪她。”
成烈沉吟道。
“是吗?”
唐笑心中一股忧伤划过,想到以往陆晨晞对季晓茹的种种温柔体贴,莫名有些难受。
似乎是察觉到了唐笑变得低落的情绪,成烈的大手握住唐笑的小手,安慰道:“不要想太多,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
唐笑朝成烈笑了笑,自嘲地说:“可能是我最近太多愁善感了吧。”
“傻瓜,太喜欢为别人操心了。”
成烈说。
唐笑闻言,嘟了嘟嘴:“会不会觉得我有点多管闲事?”
“怎么会?”
成烈笑了,那深邃的黑眸眯成一条线,眼角微微扬起,显得十分迷人。
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平稳行驶的车内响起:“如果当初不是‘多管闲事’,我怎么会遇见。”
“诶?”
唐笑愣了愣,一时想不起来成烈指的是什么。
成烈也没解释,只是低头望着她微笑。
唐笑一下子想起来了。
他说的是,两人初遇时的那一场车祸。
那时,要不是唐笑不顾个人安危地去救那个公交车司机,还不由分说地叫成烈这个“大高个”帮忙,那也许,两人就不会有后来的故事了。
“想起来了?”
成烈适时问道。
“嗯。”
唐笑甜甜地笑了。
或许,世间一切皆有因果。
很多后来发生的事,从一开始,就埋下了种子。
“裴子和晓茹的事,顺其自然好了。”
她想了想,说。
“嗯。”
成烈摸了摸唐笑的头,“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想要什么的权利。”
唐笑没再说话,她靠在成烈肩膀上闭目养神,脑袋里纷杂的画面不时闪过,后来也许是累了,她便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宿舍楼下,成烈也没叫醒他,和司机一起在车内静静等着。
唐笑醒来后有点不好意思:“怎么不叫我呀。”
“看睡得那么香,怎么舍得。”
“诶……”
唐笑一阵羞赧,对司机说:“不好意思,耽误下班了。”
司机连忙摇头,受宠若惊地说:“怎么会,您可真是太客气了。”
唐笑和成烈手牵手上楼,回到家,不约而同地在沙发上坐下来。
唐笑心疼地摸了摸成烈的脸颊说:“刚才在机场,我原本想说裴远晟也瘦了,可是一看,发现比他瘦得更多。”
情不自禁地凑过去在成烈嘴唇上亲了一下,“亲爱的,这样我好心疼。”
“那以后天天做好吃的,把我喂胖。”
“嗯?”
唐笑愣了下说:“好啊!”
“这么爽快?”
成烈俊眸中流淌着笑意。
“必须的啊,我老公都这么瘦了,我不把老公养胖一点怎么行?”
唐笑理所当然地说。
“好。”
成烈点点头,“那就看的了。”
心里却清楚,他陪在唐笑身边的日子不多了。
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要离开。
他一个而立之年的大男人,竟会因儿女私情而不舍,而伤感,这在以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如今,他却一天更比一天地贪唐笑的温柔。
唐笑默默地注视着他,心里也充满了柔情与眷。
“亲爱的,我爱。”
她忽然说。
成烈扬起嘴角,柔声道:“我也爱。”
“我连一秒钟都不舍得和亲爱的分开。”
唐笑扑到成烈怀中,抱住他劲瘦结实的腰身,闻着他熟悉的好闻的体香,眼眶微微湿润地呢喃。
“我根本没办法想象如果有一天离开会怎么样,我觉得,我的世界除了,再也没有别人了。烈……我没有什么家人,朋友也没有几个,我好像,只有。所以,我要一辈子赖着了。我死也不要离开。也不准离开我。好不好?”
说出这一番话来,她感到有些丢脸,却又发自肺腑,非说不可。
好像这一番话不是她想说,而是实在忍不住从内心深处迸出来的字眼。
“傻。”
成烈笑着评价了一个字。
唐笑从成烈怀中抬起头,圆溜溜湿漉漉的眼睛瞪着成烈,不满地嘟起嘴巴:“嫌弃我啦?”
“没有。”
成烈捏了捏她的脸颊说:“我怎么会嫌弃傻瓜。”
唐笑仍旧眼睛不眨地望着他:“那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嗯,好。”
“永远也不要。”
“当然。”
唐笑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这时,成烈对她说:“万一有一天,我没办法照顾了,可以像晓茹那样,找一个真心对好的人。”
“……”
唐笑沉默了。
她很想说,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要离开我吗?
可是,她沉默了很久,成烈也沉默了很久,最终,她轻轻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成烈摸了摸她的头:“乖。”
唐笑站起身说:“我去洗澡了。”
成烈没有说话。
唐笑一转身,眼泪就刷地掉了下来。
这一刻她仿佛预感到什么,但是她不愿意去想,仿佛不去想,那些不被她希望发生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而坐在沙发上的成烈,在听到浴室的水声响起后,便走到阳台上,默默地点燃了一支烟。
夜凉如水。
位于山间的别墅内,裴远晟独自坐在古色古香的中式庭院中。
如今季晓茹已经知道了他不是陆晨晞而是裴远晟,自然就不必继续伪装,可以直接回到自己的住所中。
季晓茹自然也和他一道。
他和季晓茹,似乎已经绑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剥离开来。
就在半个月前,有一天早上醒来,睡在他旁边的季晓茹忽然对他说:“裴远晟,我知道是,不用再装作陆晨晞了。”
裴远晟当时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是,季晓茹的表情十分冷静,眼神也无比的清醒。
“其实我最近已经清醒了,慢慢地知道和接受了所有的事情。裴远晟,骗了我。”
裴远晟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他很无奈,但是,这是他无法辩解的指控。
“是,我骗了。”
“和笑笑成烈一起骗了我。”
季晓茹冷静地说。
“不,这件事不能怪笑笑和烈子。”
裴远晟皱着眉说:“要怪,就怪我一个人,不要怪他们。尤其是笑笑——她是无辜的。她和烈子都是一心为了好。”
“爱笑笑。”
季晓茹十分突兀地说。
裴远晟怔了怔:“……不要这么说。”
“为什么不肯承认?”
季晓茹问。
“没有必要。”
裴远晟说:“我爱不爱笑笑,都没有任何意义,她和烈子在一起很幸福。所以,我们都不要打扰他们,好不好?也不要怪他们,如果对这件事有任何的不满和怨恨,怪我一个人就好了。”
季晓茹眼中透出淡淡的笑意。
裴远晟无声地等待着她的宣判。
过了很久,季晓茹说:“裴远晟,和我结婚吧。”
裴远晟并不意外。
他从床上坐起来,披上家居服,然后在一片和煦的晨光中,回头对她微微一笑:“好啊。”
季晓茹也笑了。
一切都十分的和谐美好。
只有裴远晟知道,那一刻,他的心脏狠狠地痛了一下。
那之后,季晓茹便开始准备回国。
她清醒过来后,行动力超强,甚至趁裴远晟出门时,非常果决地辞退了家里的保姆。
对于季晓茹的一切安排,裴远晟都没有任何的反抗。
毕竟,他亏欠季晓茹。
如果不是他那时邀请陆子等人来岛上游玩,陆子就不会死。
后来伪装成陆子,他又长久地欺骗了晓茹,甚至让晓茹和他同床共枕这么久。
晓茹提出要和他结婚,他只当做是赎罪。
反正,他这一生,已经不可能和自己爱的人结婚。
那么,无论和谁结婚,也是无所谓的吧。
晓茹和他认识这么久,长相身材都没话说,又是笑笑的好闺蜜,这样的女人,作为妻子,他没有理由拒绝。
夜风静静地拂过,身上仅穿着一件白色衬衫的裴远晟感到了一股凉意。
他躺在藤编的躺椅上,侧头轻轻咳嗽了一声:“咳……”
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音量,不想要惊动任何人。
又或者,他只是不希望有人打扰这只属于他的片刻的宁静。
要是严叔在的话,恐怕早就不由分说地叫他回房间了吧?
想到这里,他闭着眼微微笑了下。
严叔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吧。
其实,只要他身边那些爱他的人过得好,他自己是无所谓过得好不好的。
夜风裹挟着旁边蔷薇花的香气扑面而来,微凉的夜晚中,有着令他倍感熟悉的味道。
以往的很多年,总是严叔陪伴着他。
这个居所,来过的人不多,他也不太喜欢带人来这里。
除了严叔和家里固定的女佣之外,就是笑笑,和晓茹。
笑笑……也曾经在这里悉心照顾过他。
那时候,她还是他的“私人医生”呢。
想到过去的事,他心里泛起一丝隐秘的甜。
这大概是他既苦且无常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甜了。
因此,他格外地珍视笑笑,格外地不想让她受到哪怕一丝伤害。
身后,“沙沙”的脚步声响起。
裴远晟下意识地说了一声:“严叔,我马上回房,您就别催了——”
脚步声在他身旁停住。
裴远晟猛然意识到什么。
侧头一看,那人果然不是严叔,而是晓茹。
“……是啊。”
裴远晟笑了下。
“嗯。”
季晓茹站在他身侧,眼睛望向旁边的蔷薇花架,微微有些出神。
快要夏天了。
或者说,在承北,已经算是入夏了。
只是山间的夜晚,还是更冷一些,似乎总带着股料峭的寒意。
那蔷薇花开至荼蘼,枝叶浓绿,花瓣却已经掉的稀稀拉拉,更多的是已经枯萎的花瓣。
而就是这样已经掉的零星的蔷薇,居然仍能散发出馥郁的香气。
季晓茹望着蔷薇,裴远晟望着她。
季晓茹穿着一条水红色的长裙——
她总是很喜欢穿红色。
红色也很适合她。
她身材高挑,如今比以往更加瘦削,也就越发地显得修长。
风吹得裙摆扬起,好像一面小小的旗帜。
她的侧脸弧度完美,眼神却泛着琉璃般脆弱的光芒。
她的嘴唇有些干裂,涂了深红色的唇膏,显得比平时有气色许多,但犹如缺乏水分的花瓣,行将枯萎。
裴远晟看着看着,就有些不忍心。
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答应和季晓茹结婚,对季晓茹而言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女人需要爱情的滋润才会变得鲜活,而他,可以对季晓茹很好,却无法给她爱情。
他不爱她。
她也很清楚这一点。
但她仍然要嫁给他。
裴远晟并不认为季晓茹爱他,他想晓茹应该是爱着陆晨晞的,之所以嫁给自己,或许是因为自己和陆晨晞长得有几分相像。
又或许,晓茹在自己的欺骗下,和自己同床共枕那么久,不结婚,多多少少是有些难以接受的。
但不论是何种原因,只要晓茹提出来了,他都会尽量去满足。
这是他亏欠她的。
他绝不可能拒绝。
他裴远晟这一生,最不喜欢亏欠于人。
“冷吗?”
季晓茹看了会儿蔷薇,转过头问。
“还好。”
裴远晟笑着回答。
“还是不要着凉了比较好。”
裴远晟这才发现季晓茹胳膊上挽着一件淡蓝色的绒毯。
她弯下腰,将这条绒毯仔细地盖在了裴远晟的身上。
裴远晟说:“谢谢,真细心。”
季晓茹嫣然一笑:“谢我干嘛?我都要和结婚了,当然要做一些妻子该做的事了。”
“原来如此。”
裴远晟了然一笑。
季晓茹直起身,大而明亮的双眼中荡漾着浅浅的笑意。
她看起来很幸福,很甜蜜,仿佛任何悲伤都不曾流经她的心间。
但裴远晟知道不是她并不是看起来那样。
人总是难免被过去经历的那些事情摧残,任何人都不可能假装没有被生活折磨过。
过去无处不在。
回忆无处不在。
就譬如此刻,季晓茹仿佛能从蔷薇花架下看见站在那里的陆晨晞的影子。
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她,仿佛在问她,为什么要嫁给别人。
季晓茹无法回答。
她不敢再与“陆晨晞”对视,只好去望向裴远晟,可是,裴远晟的脸又与陆晨晞那么相似。
季晓茹努力地微笑,可是,笑着笑着,她的眼泪无声无息地从眼眶中滑落。
这真是让人猝不及防的事情。
眼泪就如同不经意间溢出的悲伤一样,难以自控。
她伸手飞快地抹了一把,有些难堪地别过头去。
她既然感到难堪,那么,裴远晟也假装没有看到。
他抬眼望向远处黑魆魆的山影,淡声说道:“以前,总是严叔陪我在这里,一坐就是很久。”
“是吗。”
季晓茹抹干了脸上的泪水,竭力不让声音中透出哪怕一丝的异样。
“没关系,以后,我也会陪的。”
“那谢谢了。”
裴远晟真心实意地说。
“不,是我应该谢谢。”
季晓茹说。
“这样说,我反而会有点不好意思呢。”
裴远晟开玩笑说。
“为什么?”
季晓茹低头看他。
但以她的角度,其实也看不清裴远晟的表情。
不过也无所谓了。
裴远晟是个伪装情绪的高手,或许,即便看清了,也看不清楚他内心真实的情绪。
“晓茹,我欠的啊。”
他叹息着说:“我欠的,无论怎么还,都是应该的。不要谢我,哪有债主对还债的人说谢谢呢,应该说——这是应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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