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隔日,绿柳已各处有人议论。
早上,商三儿出府,到十字口时,曹四正蹲石牛旁威逼花子。
“四爷姿容不凡,必有扬眉吐气的一日,眼下小小困顿,哪用在意?”
任赤脚仙名头大,对个人仙小一阶的泼皮却无用,危难时要讨铜子解困,曹四这“四爷”早当得心安理得!
“狗日的,商老三外室就尽心尽力,四爷这不给句实话,往后缺铜子时,莫指望再打赏一文!”
去年底的隆冬之季,有数日冻得厉害,大人少有上街,万幸执扇、赵虎儿等顽童不嫌冷,上街溜冰、踩雪,花子从孩儿们身上哄铜板,再加彭望、曹四、韩家姐妹等打赏,都还把十钱凑足。
于花子而言,曹四媳妇叫不动,但也有枚铜子兜底,不好真惹恼他:“修行两三年,就能晋级的,世间原也没多少!小的句句实话,四爷仙姿天成,只暂缺火候,无须指点,可要听段莲花落?”
“呸!”
日日这般说辞,已哄不住曹四,浑然不知商三儿走到身后,是真怒了:“与我师父一样,左右只消遣四爷,以为谁傻?”
“嘿嘿!小的哪敢呢?彭厨子说的已是实,修行越急越难成,四爷只管宽心,全没差的!”
曹四摇着头,还是不信:“那日四爷行错路,没进城主府,才少那场造化,本也是老绿柳城数得着的人精!遭天帝罚那位大罗金仙收徒,总不是起意就要废地仙,本望商老三修行精进罢?商老三自家不争气,断了仙缘,一样人,老子比他缺着啥?修行快三年,还只一阶,天合宗买卖的玩意么?”
花子早看见泼皮城主,听曹四拿了比,只“嘿嘿”笑,不再答话。
让曹四添怒,扯脖子向酒楼里喊:“任这狗日的缺铜子,师父别再叫我!”
转身见着商三儿,怔了一下,把先前比较的话抛之脑后,浑不在意,只叫:“老三,这就要当皇帝了?”
商三儿翻个白眼:“哥哥听谁说的?”
不理会他,走上前,伸手搭花子:“黑狗爷,每日一顿,这就请你受!”
黑狗笑:“你时日不多哩,往后想受都没地寻去,快紧着来,给爷松松骨!”
商三儿也笑:“黑狗爷骨头痒,那往后改一日三餐罢!”
治地仙的五种刑***番给他施上,花子“呵呵”乱叫中,眼泪鼻涕全下。
等泼皮收回手,花子喘着气,又叫:“爷爷!小的犁地甩鞭儿,只催牛,哪当得真?一天三回断遭不住,莫罚废了,菜刀耍不好,平白丢爷爷的脸!”
八阶大地仙,也被治得怕,惹曹四眼热,瞧商三儿已要走,一把扯住:“老三发达了,与哥哥摆谈几句,能耗你多少口水?”
商三儿似笑非笑:“有事儿?莫扯没用的!”
“孟家粥铺遭滚水淋的交情,狗日的真半点不顾?”
这句话,让商三儿记起孟家两口儿,忙叫:“哎哟!竖耳朵听着呢,哥哥请说!”
曹四得意道:“听我师父、屠老二、王意说,原东华国地界,与如今南晋地界就隔着夏水,贤王、龙阳、东山、云潭、钟山、三川这些家,原都归那国!”
商泼皮疑惑:“哥哥要说啥?”
曹泼皮正色道:“既是你师父的因,我想着,旧地都该拿回罢?要立国,国名就东华、夏水里各取一字,咋样?”
“国名?”
商三儿不解时,他再道:“打小的交情,哥哥能不为你想么?别的暂帮不上,为你取国名!你也莫坏义气,得这般大地界,可该留一城给老曹家?”
“为你留一城?”
商三儿瞪眼难信,曹四略带腼腆:“眼下,哥哥修为是低些,但黑狗也说,不是起不来……”
花子听得撇嘴。
“哥哥,乱委城主,惹起事端,倒要害我师父么?”
“哪能呢?我这定学你……”
商三儿已不理会,折转身,问石牛下花子:“黑狗,你等邪魔,可有个统称?”
花子犹豫着,还不愿说,但能看出邪魔们是真有名号,泼皮怒喝:“吐露个统称,总不至也要叫你丢命!可信往后真改一日三顿刑,叫你吃饱!”
心中计较几番,说出来也没大碍,花子方答他:“爷爷,是叫生肖会!”
“生肖会?”
加之前听得的“未羊”,再得这名,天仙对邪魔数目或能推算出大概,商泼皮不管那个,自沉吟一二,转对曹四道:“接下吕家东山郡,咱家就改名天干府,怎也压杂碎邪魔们一头!不立国,也用不上哥哥取的名,各人还是好生修行,莫多惦记!”
本打算去东门兽皮店,寻屠壮说会话,怕曹四纠缠不放,索性改进杂货铺。
窈娘在柜上,但他径直进里院。
未受邀,曹四只得止步。
撵走黄鹂,窈娘追进去:“哎哟,哪阵大风,终把三老爷刮进我家?”
这几日,怕当面被求,莫说进她后院,商三儿从十字口过都没句亲热话,韩窈娘是有气要撒。
商三儿不以为意,也不哄,只捏住她的脸吩咐:“做几个菜,午间我与董老爷子、屠大叔喝两盅!”
韩窈娘送几个白眼,但头回在她这院里宴请人,也有些欢喜,挣开手,乖乖去了。
接手东山郡,要论的人事不少,不好处处烦地龙山两位山神哥哥,还未去请。城里其余地仙不少,但阿丑、酒道人、王乾、修济、童氏,全不似能商讨细节小处的。
余下九阶里,论识断事,除昨日才知的殷蛟,商三儿只信董老头与屠壮。
——
商泼皮还未点头,刚回龙鳞,家里摆起灵堂,吕东山便将消息往四方传出去。
吕氏让东山郡给大罗亲传,自请为属臣!
别的不说,得着消息,南方姬良进军速度骤降,进已是空城的斑竹之后,再不敢只领些高阶人仙乘秃鹫飞取各处,要等后面的道兵。
而北上龙崖、半途再改道南下的巫马良,一改之前的慢悠悠,骤然加快了脚程,再两日就能到。
待吕无伤领大队归来,吕夫人等灵柩入府,弟妹们之前,吕昭君哭得梨花带雨,多少人还是第一次见她这副柔弱模样。
吕无伤与一身重孝的吕东山私处时,沉默半晌,叹气:“从小看长大,倒不知你有这胆量、气魄!”
胆量是指冒死进绿柳杀姬远,气魄则是真舍得让掉东山郡,主家改做商家臣属。
老祖说这话时,面无表情,还不知是喜是怒。
吕东山这尚未真定下的吕氏家主,怎也算擅专,忙把自家所虑所想,老实禀上:“老祖,妖鹏宁氏已起私心,巫马良不敢重用,虽说蔡、班两位以下,还有许多高阶、道兵,但书院不足凭,南晋、云潭两家不吃干抹净不肯罢休,吕家再顶着这皮,实已危如累卵,不肯舍,再难得!”
“绿柳再受邪魔算计,也架不住后台硬,两边对上,姬家多有顾忌,再吞不下这片地儿!靠着大树,咱们方有喘息之机!商老三性子疏懒,要不用心理事,若干年后,家里也不是全没机会!”
吕无伤沉默一会,出声赞:“做得比你父亲好!”
待吕东山谦逊低头,他又道:“到我这等修为,富贵已是无用,反惦记族里,被束住手脚,有时不禁会想,世间兴旺更替,才是寻常,便护家里成一方大族,又真能得多长久?这回一着不慎,险被低阶算计到死,得捡回命,修为降一阶,神魂受创,竟还觉万幸!哪是修者该有的样儿?”
吕东山惊讶中,吕无伤再道:“有远见,知进退,你父亲虽遭不幸,总算后继有人,族事由你做主,我甚放心!既要弃郡位,让吕氏雌伏人下,这般多高阶已是显眼,再有地仙,更遭姓商的惦记,指不定就要招去绿柳守城,伺候他家!我没那心呢,待渡过这关口,也该觅地隐修,图自在去了!”
这在意料外,吕东山吃惊不小:“老祖!”
“无需劝!让掉东山郡,族里眼皮子浅的想不通透,定有许多骂声,我先替你镇些时日!但往后,你自家做主,多顾家里。昭君是修行好苗子,送到绿柳,做兄长的也要与她真心往来,亲情上不亏,她道心或还不至大溃,若得幸挽回,修达人仙之巅,便有旧怨、身为偏室,商家也不敢太轻慢,还能反哺家里!这之外,你自家修行也多上心,咱们家传之学,不见得就比青牛真传差多少!”
老祖之意坚定,见已劝不动,吕东山跪伏称是。
——
南晋,苍狗宫城内。
某间偏殿里,独处的姬武君拿块丝帕,仔细轻拭自己的回肠剑。
天下宝器,本都无须擦拭,但他沉浸在其中,手上反反复复,似乎有多少污垢要抹去。
直到某盏灯中燃油耗尽,火苗“噗”地熄灭。
大地仙的视线,并不受黑暗所阻,但他觉够了,就此停下,起身走出。
殿门外,这位姬氏老祖出声:“传话姬德,他所言不差,依之行事本无妨,但我姬武君嫡亲后人,遭人杀害,只轻轻放过去,道心哪能得通泰?”
这回不骑大秃鹫,说完话,便振袖而起,往东北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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