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好放好!”
“拿子弹的时候轻一点,但如果弄破了子弹,也不要内疚和自责,这是战场,战场上没有人能做到绝对的完美!”
“检查自己的枪栓和步枪,壕沟蹲下能露出头的,都给我再挖深一点!”
“铁丝网构筑好没有?!”
天启十一年三月十八日午后申时三刻(15:45),当年轻的声音在八里堡下不断响起,从天空俯瞰,此刻的八里堡外出现了一条狭长的壕沟。
它们沿着八里堡的城墙蔓延,贯穿了整个河谷的低洼地区,甚至小部分蔓延到了树林之中。
近四百步长的壕沟被挖出来,而在壕沟面前,是用拒马连接起来的铁丝网,网上出现了一些细小铁丝扭在一起而形成的多面尖刺。
铁丝网里边,一些人拿着老虎钳夹着铁丝形成尖刺,而这一段构筑也即将完成。
壕沟、拒马、铁丝网的三重组合,提前两百余年出现,虽说他达不到后世的那种标准,但足够拦截快速机动部队。
同样的,坐在壕沟之中的一名名神策卫士卒,此刻正拿着一支崭新且从未出现在军备院以外的枪支进行检查。
天启十一式步枪,这是这个世界第一支被广泛采用的军用后膛装填步枪,长四尺四寸(140cm),重八斤三两,枪弹采用纸壳尖锥形子弹,后方装填,单发供弹。
其射程有效射程达到了四百步,一个熟练的士兵能在一分钟内完成十次射击,并且装备了夹钢刺刀。
这样的枪支,在第四版蒸汽机出现前,大明一度只能以工匠手工打造,速度奇慢,直到第四版蒸汽机出现,才让它有了量产的可能。
从天启十年冬月建厂,腊月完工开始,第一支天启十一式步枪诞生于天启十一年正月初一的正旦节。
一个半月的时间,军械局步枪工厂因为机器设备的不齐全,只产出了二千六百支天启十一式步枪,四十二万发子弹。
但即便如此,它们还是被加急的送往了阿喇山城,交付神策卫。
神策卫指挥使柳卞本来是骁骑卫的指挥使,在战前被朱由检派调神策卫,并带去了这两千六百支天启十一式步枪和四十二万发子弹。
他将步枪发给了十六个主要石堡的士卒,剩下的一千支留给了神策卫的一千骑兵,以求做到快速支援各部。
经过半个多月的训练,拿到步枪的神策卫士兵已经能熟练使用步枪,尽管他们的弹药只剩不足二十万发,而这一千骑兵,每个人也只有一百发子弹,但柳卞有自信,在这个时代,它们手中的步枪就是火炮。
四百步的有效射击距离,对付任何敌人,他们都有着绝对的自信。
“哔哔——”
“哔哔——”
刺耳的哨声在工事构筑即将完成的时候从前方天际边响起,一队神策卫塘骑吹哨疾驰向阵地而来。
见状的神策卫士卒不用提醒,便主动的上前打开了一处拒马铁丝网。
在神策卫骑兵践踏着泥泞土地冲过铁丝网的时候,远方天际也响起了轰隆隆的马蹄声。
“警戒!”
“哔哔——”
身着山文甲的柳卞急忙吹哨,一边吹,一边带人小跑向后方的擂鼓车。
在哨声响起的时候,壕沟里的神策卫将士纷纷把弹药箱打开,把子弹一枚枚的放在了腰间的子弹带上别好,随时准备抽出备用。
九百人如此,而剩下的百余人和八里堡内的百余人推着十门燕山五斤炮下了八里堡马道,将火炮推到了防线的壕沟后方。
十车由挽马拉动的霰弹和火药备用,这二百人开始清理炮膛,填放发射药。
与此同时,轰隆的马蹄声越来越大,防线上的神策卫一千一百二十七人严阵以待,一些紧张的人甚至忘记了呼吸。
“全军闻鼓射击!”
来回在壕沟后奔走的几名塘骑传递消息,地面的泥水甚至让马匹都控制不住的打滑。
柳卞站在擂鼓车上,旁边一名千户和两名百户掌着令旗,口含木哨。
终于!
伴随着远处河谷的地平线有人冒头,一个个身穿蓝色布面甲的建虏出现在了神策卫视野中。
“全军壕沟蹲下!”
“未闻哨声不得站起!”
来回塘骑奔走,九百名神策卫士兵分分蹲下。
由于时间不足,加上北山冻土坚硬,因此壕沟的深度不过三尺,所有人只有坐下,或者蹲下才能隐藏自己的身形。
少量积雪融化后的雪水,让壕沟内十分泥泞,一坐下去便整个人脏了一半。
然而在战场上,这样的摸爬滚打是常态,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怨言。
神策卫指挥使柳卞含着木哨,站在擂鼓车上,用千里镜打量建虏。
在河谷的道路上有神策卫塘骑留下的记号,每隔十步有一枚染色鲜红的石块。
柳卞大概看了看,他们距离建虏应该有五百步左右,敌军尚未进入射程。
看到这里,他单手拿着千里镜,另一只手拿起了擂鼓车的一支鼓锤。
旁边的一名百户见状,拿起了两支鼓锤,等着柳卞吹哨击鼓。
这样的等待是十分煎熬的,但比起神策卫的煎熬,此刻的莽古尔泰却在犹豫。
他骑在马背上,旁边跟着阿巴泰和几个甲喇额真。
望着神策卫的布防,莽古尔泰没有冒进,而是放下了千里镜:
“这么珍贵的铁丝,他们居然拿来勾连拒马。”
“他们就千余人,我军是马步兵,把铁丝砍断就能突围成功!”阿巴泰并不觉得一千人能挡住他们两蓝旗的九千多名马步兵。
明军的火器是犀利,但再犀利也得有个限度。
“防住他们的火炮,这时候还不开炮,估计要用开花弹或者散弹。”
莽古尔泰把注意力放到了明军壕沟后方的十门火炮上。
他并不担心神策卫的火枪,因为壕沟布置太长,一千人虽然可以站满这四百步壕沟,但却不可能组织起来覆盖四百步长的三排排枪。
“前军三千,中军四千,其余后军,听我哨声进军,一口气冲过去!”
莽古尔泰把木哨含在了嘴了,身边的五十余名白甲巴牙喇警惕,牛录额真掌旗。
各部开始做出调整,很快形成了莽古尔泰的布置,并且他本人也退到了中军,整个过程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当布置形成后,伴随着莽古尔泰的一声木哨声,两蓝旗的马步兵开始抖动缰绳。
“进三百步而后驻马,中军后军换步弓仰射,前军冲阵斩断铁网,全军突围!”
莽古尔泰的布置很实在,中军和后军山进三百步后驻马抛射箭失,以此来形成火力压制。
前军趁着这个时间斩断铁丝网,继而全军突围。
这一过程中,死伤自然不会少,但却是能最快突围的一个战术。
塘骑把莽古尔泰的传递给军中三十余名牛录额真,得知布置的牛录额真们也纷纷把消息穿下。
等全军获得消息的时候,他们已经前进了百步,进入了明军的射击范围,但他们却浑然不知。
“指挥使?”
“再等等!”
擂鼓车旁,千户忍不住询问,但柳卞沉住了气。
时间一点点过去,金军的步伐一直平缓。
他们一直警惕明军的火炮,然而火炮却一直没有对他们进行打击。
反倒是他们的身后一直有微弱的炮声,显然是中军和突然出现的曹文诏爆发了战斗。
这种情况下,没人会去关心中军,因为撕开口子突围才是首要目的。
“呼……”
随着两军距离不断接近,尤其在跨过二百步这个距离的时候,莽古尔泰可以感觉到四周马步兵沉重的呼吸声。
还有一百步,所有人就要驻马换步弓,前军就要突击。
明军的步铳破甲距离是五十步,他们只有五十步的距离和时间。
“哔哔——”
在凌乱的马蹄声中,当前军甲喇额真吹响木哨,前军马步兵开始了冲锋,并在冲锋的第一时间张弓搭箭,奔出二十余步后松弦射箭!
箭如飞蝗,神策卫将士纷纷埋头举盾,箭失落入壕沟内,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手中盾牌不断受力,“哚哚”声络绎不绝。
柳卞看着这一幕,沉着气没有击鼓,而前军三千马步兵如离弦之箭般,瞬间跨越三十步距离,即将冲入五十步的射程范围。
“放炮!”
柳卞刚想击鼓,却看到了后方驻马换步弓,准备进一步压制壕沟神策卫士卒的金军马步兵。
“哔哔——”
木哨声响起,听到声音的炮手连忙点燃火绳。
伴随着火绳“嗤嗤”燃烧的声音,当其燃烧没入炮内,但听“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声带着密集的散弹射出!
“嘶鸣!
!”
战马骑马,前军最前一排被十门火炮,数千枚散弹打得人仰马翻。
他们一个个的从马背跌落,或者连人带马栽倒。
即便紧随他们身后的马步兵早有准备,但依旧被这场景吓了一跳,一时慌乱。
经验老道的老兵跃马拔刀,连人带马跃过“障碍”,挥刀向着铁丝网冲去,但更多的人却还是被牵连栽倒。
泥水飞溅,跌落的人被战马践踏,只有少部分人侥幸躲过。
“放!”
下令的声音再次响起,却不是明军的,而是莽古尔泰的。
换好了步弓的中军和后军马步兵弯弓搭箭,仰天射出箭失。
八九力的步弓,只是眨眼之间便跨越八十余步,骤然落下。
他们的时间差打得很好,在前军马步兵还没有冲入三十步的时候放箭。
如此一来,那乌压压的箭雨压下时,几乎覆盖了明军阵前二十步到阵后二十步的范围。
护住面颊的神策卫将士无碍,有几个倒霉蛋虽说被射成了“刺猬”,但躲过了箭雨后,挥刀便砍断箭杆,抓住了自己的步枪。
“指挥使!”千户看着近在迟尺的金军马步兵,忍不住喊了出来。
“哔哔——”
“冬!冬!冬!”
柳卞等的就是第二波箭雨,眼下箭雨过去,神策卫可以舒展神威了!
“砰砰砰——”
当哨声和鼓声响起,布置在四百步壕沟内的所有神策卫士卒纷纷扣动了手中步枪的板机。
在扣动扳机后,枪机上的长杆形击针刺破枪膛内的纸弹壳,撞击底火,引燃发射药。
伴随着密集不断的枪声响起,九百多支天启十一式步枪将子弹的弹头射出。
“噗噗”声在战场上响起,令人头皮发麻的同时,一朵朵血雾绽放在这阴沉的天穹下。
只是抬头的时间,前军三千马步兵栽倒数百上千人,连人带马滚落。
“驾!”
时不我待,恐怖的一幕虽然出现,但前军的甲喇额真已经没有机会回头。
他甚至没时间大概看一眼战场,一马当先的冲向了铁丝网阵。
挥刀,铁丝网被瞬间噼断大半,但刀却卡住了。
甲喇额真刚刚拔刀,一支步枪出现在了他双眼的余光内。
“砰砰砰——”
“怎么这么快……”
带着不解和脑门的血洞,甲喇额真与大批噼砍铁丝网的马步兵缓缓倒下。
恐怖的一幕出现在了那一个个挣扎爬起的马步兵眼中。
率先栽倒的第一批马步兵幸存者眼里,此刻不管是身前身后,映入眼帘的都是大批躺下哀嚎的马步兵。
明军铁丝网前百步范围,只有不到七八百人还站着,其中有一大半是调转马头,一脸惊恐逃命的金军马步兵。
“快跑!明军的火铳……”
“砰砰砰!”
如黑白无常锁链在地面拖拽般的声音响起,似乎催命符一般。
不等逃跑的马步兵反应过来,他们便纷纷觉得胸口一痛,全身发软的栽下战马。
前军只在十几个呼吸里没全灭,见到这一幕的莽古尔泰等人的脑中一片空白。
“额啊!”
“嘶鸣!
!”
把他们叫回现实的是前方马步兵的惨叫声和战马的嘶鸣声。
“明军的火铳打过来了!撤退!”
“撤回去!撤回去!”
“不准跑!都停下!别跑!”
当身旁同袍在百步开外被明军的步枪击中,加上前军三千马步兵的弹指覆没,步枪的威力冲击了所有前排的金军。
中军的马步兵纷纷调转马头回撤,莽古尔泰和阿巴泰,以及军中的甲喇额真,牛录额真纷纷反应过来,一边吹哨,一般大喊,试图稳定中军。
然而全军弹指间覆没三成人马的冲击给众人带来了沉重的打击,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策马逃遁,根本组织不了。
“砰砰砰!”
“额啊!”
“救我!带我走!”
“嘶鸣——”
催命符的枪声再次响起,距离上次枪声只间隔了一个呼吸都不到的时间。
大批人跌落马下,喊叫声响彻了战场。
有的人只是被击中战马,落马后试图起身拉拽别人,让别人带自己走,然后回应他们的往往是一锤和一刀。
被落下的他们奋力追赶,但还是被不断响起的枪声给一一击倒。
前面人的溃逃,让后面人不明所以,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前军全军覆没。
得知前军全军覆没,所有人都开始了逃遁,莽古尔泰和阿巴泰更是被裹挟着逃跑。
】
三百步的距离此刻宛如天堑,难以逾越。
背后响起的枪声和喊叫声,呼痛声,嘶鸣声更是让所有人汗流浃背,拼了命的挥鞭。
驽马的屁股被打出了鲜血,皮开肉绽,只能撒开马蹄狂奔。
“冬冬冬——”
擂鼓声在持续,声音压在了众人心头,而子弹洞穿了他们的肉体。
三百步……
这平日里马匹需要一分钟才能跑完的距离,此刻所有人只用了四十几秒。
他们并不知道明军的步枪射击范围,直到背后的枪声消失,他们才停下了战马,宛如经历了窒息一般,所有人大口大口的呼吸了起来。
“这是……什么?!”
当一名牛录额真回头,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阴沉的天空下,在逃出来的金军后方只有满地的尸体,以及无主奔走的驽马。
由于死亡过于突然,以至于太多的尸体连流出鲜血的时间都没有,只有甲胃上的那一抹暗红“水渍”。
这一时刻,所有人的脑子都是懵的。
“明狗!
!”
“主子!”
一人惊呼的声音响起,当这名牛录额真看去时,整个人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不知不觉中,他们身边只剩下了不到千人,而且许多人趴在马匹上,一动不动,生死未卜。
这场战斗用了多久的时间?
所有人的脑中,下意识出现了这个问题。
在逃命时,他们觉得时间很久,但等安全之后他们回想起来,似乎这一战,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
在这半盏茶的时间里,有一大半还是他们主动发起进攻,而明军的反击时间,不足他们的一半……
“明狗!明狗!”
莽古尔泰似乎是失了心疯,他在马背上破口大骂,整个人十分亢奋。
他完蛋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从战前上万两蓝旗,到眼下不足千人,或许他已经要全军覆没了,
没了兵马,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连他都无法突破,黄台吉又要怎么突围?
一时间,悲伤的情绪席卷了莽古尔泰的内心,可更为悲伤的事情在于,明军发起了追击……
“哔哔——”
两蓝旗所有人心中的梦魔在哨声响起的时候出现,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身后。
在他们的身后,铁丝网被打开,百余名骑兵冲向了他们。
“贝勒爷!我们撤回去吧!”
“撤?!我要怎么撤?”
一路护着莽古尔泰撤退的甲喇额真激动喊着,却被莽古尔泰骂了回去。
“最少还能活着,不至于像阿巴泰贝勒一样!
!”
甲喇额真痛骂莽古尔泰,莽古尔泰也脑中空白了一秒。
“对了!阿巴泰呢?自己的那个弟弟呢?”
一时间,莽古尔泰愣住了。
等他反应过来,他连忙看向了四周。
那熟悉的人堆里,再没有了阿巴泰的面孔……
“阿巴泰呢?!”
莽古尔泰大声质问甲喇额真,然而对方却大声喊道:
“与古勒扎他们一起中弹落马了!贝勒爷!咱们快撤吧!”
说着,甲喇额真就伸手向着莽古尔泰坐下马匹的缰绳抓去。
莽古尔泰还沉浸在阿巴泰死了的消息里,猝不及防被甲喇额真牵着马匹开始往回撤退。
旁边的所有人见状,纷纷跟着他们一起撤向了后方。
只是在这种关键时刻,那梦魔一般木哨声响了……
“哔哔!”
“砰砰砰——”
枪声袭来,喊痛哀嚎之声也随之而来。
脑中的空白消失,剩下的只有求生的欲望。
莽古尔泰抢过马缰开始逃窜,然而在他们后方三百来步却死死咬住了一支骑兵。
明军百余名手持步枪的骑兵策马扬鞭,熟练装弹,在马背上瞄准,紧接着扣动扳机。
“砰砰砰——”
没有光学瞄准镜的步枪虽然射击精度很高,但人眼却够不到三百步开外。
百余骑兵开枪,只让两蓝旗的队伍倒下了二十几人。
只是道路还很长,明军一路追赶,一路射杀金兵,好似在狩猎的猎人般。
逃命的金军只有五六百人,并且这个人数在不断减少。
“砰砰砰”的步枪声每隔一两个呼吸就响起,每次响起都代表着他们夺走了数十人的性命。
一盏茶前还斗志昂扬的那些金军马步兵,此刻已经寥寥无几。
逃命的莽古尔泰忍不住回头看向这个夺走了自己太多奴才的防线。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熟练在马匹上装弹的神策卫骑兵,看向了他们身后的战场。
在他目光所及之处,除了一地的尸体,便只能看到那座矗立在防线旁边的八里石堡……
防守防线的其它明军已经走出了壕沟,开始清理战场。
太多中弹未死的两蓝旗马步兵被人抓起来斩首,已经死去的人,则是被明军熟练的割去首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莽古尔泰没有看清任何一个人的面孔,但是脑海中却出现了阿巴泰被明军抓起来斩首,又或者是已经死去,却被明军割去首级的画面。
“真的能突围吗?”
这一刻,莽古尔泰心里涌出了一种令他窒息的绝望感。
或许这个问题的答桉,他心里已经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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