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绿没想到祝政言语这么直白、露骨, 胸腔处陡然臆出怒意,挥手便要往祝政脸上招呼。
手落到半空,被祝政一把扣住, 力气大到她抽不动分毫,计绿当即瞪大杏眼,气急败坏骂:“混蛋!”
骂完, 计绿咬住嘴唇,抬起高傲的头颅, 一字一句提醒:“别忘了, 这是计家。轮不到你撒野。”
“还有, 你嘴巴最好放干净点。”
话音未落, 祝政咻忽撤开手, 从兜里掏出纸巾,一根一根地擦拭。
仿佛手指间沾染了什么脏东西, 他擦得格外仔细、漫长。
计绿瞧见这幕,白脸登时一黑, 看向祝政的眼神全是羞愤。
“我不会让你如愿所偿,这辈子都不会。你想翻身, 除了娶我, 没别的选择。”计绿气得怒火攻心,攥紧拳头, 看着祝政咬牙切齿发誓,“祝政, 我一定会耗死你。”
啪——
钢制、外壳镀铜的防风打火机不小心掉在地上,砸出细碎的轻响。
祝政垂下眼帘瞥了眼地上的打火机,自然而然弯下腰,伸出长臂捡起打火机。
打火机握在手心, 祝政时不时掀开顶帽,吧嗒、吧嗒摁两下。
幽蓝的火苗随风四蹿,跟现在理智全无,在他面前发疯的计绿有异曲同工之妙。
祝政不但一一收下计绿的诅咒,还顶着张人畜无害的脸,一脸好笑问:“难不成你还指望一个坐过牢的丧家犬说出什么好听的话?”
“耗?你拿什么跟我耗?凭你平平无奇的脸、一马平川的胸,还是你这计家公主的身份?”
“别把自个儿太当回事儿。”
计绿的脸一时间异彩纷呈,红的、青的、紫的全都赶上了。
她杏眼里充满不可置信,似乎没料到祝政这么不要脸。
她气得晕头转向,言语间也没了顾忌,食指直指祝政,颤着音骂:“你厉害。你厉害怎么进牢里蹲了两年?”
“啧,为了个下/贱的捞/女,跟老男人争风吃醋,撞残对方一条腿,结果赔上两年青春,这就是你的嚣张!?”
“你厉害,你厉害怎么祝叔、柯珍死的时候你像个疯子,只会无能咆哮,什么都事都做不了。”
“祝政!”
“我告诉你,我们俩之前谁也没欠谁,你不爱我又怎样,还不是要乖乖娶我。有本事你把那捞/女取回家供着啊。”
“你看看赵姨会不会答应,你看看祝叔死得瞑不瞑目。要赵姨知道你为了个女人,放弃整个祝家,放弃祝叔大半辈子心血,恐怕会气死吧?”
“我没资格跟你耗又怎样,你还不是得乖乖跟我爸摇头摆尾地求合作。你有那资本不娶我吗?你敢跟我爸斗吗?”
“你以为你是两年前的祝政?你以为祝家是两年前的祝家?呵,祝叔已经死了,没人会帮你。”
计绿情绪激动,只顾自己说,压根儿没注意到祝政脸色已经阴沉漆黑,眼里全是刺骨的冷脸。
哐当一声——
祝政一脚踢倒旁边的垃圾桶,垃圾掉一地,空气散发出一股腥臭的、食物腐烂的味道。
祝政周身气息冷冽如寒冬,面部阴沉、漆黑如墨,腮帮骨紧绷成一条直纸,眼神如一刀锋利的匕首,赤/裸/裸地杀进计绿眼底。
计绿心一颤,脚步虚浮,宛若踩在云端,不敢低头看那万丈悬崖,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摔得粉身碎骨。
她内心升起强烈的预感——今晚她彻底惹怒了祝政。
即便她嘴上说得决绝,可对于眼前这个男人,她始终是忌惮、畏惧的。
这个是不按常理出牌,脾气暴到没人抵挡的疯子。
她曾为他做过无数自我感动的事,却深知,这样的男人她这辈子都无法掌控。
她以为他坐过牢、周围关联人如鸟兽散再无人依靠,以为他的傲骨早被现实碾碎,以为他会任她摆布。
可惜,她判断错了。
他能破罐子破摔,也能拼个鱼死网破。
他不怕死,没有弱点。
哦,不对,还是有弱点的。
叫什么来着?关洁?那个刚在抖音上爆火,曾经跟祝政混了两三年的女歌手?
想到这,计绿忽然松了一口气。
有弱点就好,她还有余地、筹码。
—
赵娴走到花园口就看到祝政和计绿面对面站在草坪旁。
她刚想出声叫祝政,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计绿尖锐的嗓音刺破黑夜,划出一道浓墨重彩的痕迹。
她愣住脚,以为他俩只是情侣间的小打小闹,想着不去打扰,等他们吵完再过去。
谁知听到这么大“阵仗”的“惊喜”。
她脸色煞白,站在廊下,任由指甲戳破手心,浸出铁锈味的鲜血。
直到花园陷入死寂般的沉默,她才睁着一双不敢置信的棕灰色眼眸,迈开僵硬的腿脚慢缓慢走向草坪。
走到尽头,赵娴停下脚步,仰起头死死地盯着祝政的背影,低声询问:“四儿,小绿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
“你爸、珍珍怎么了?还有你,怎么就坐了牢?”
“你跟妈说清楚,跟妈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祝政脸色一变。
他背对赵娴,迟迟不敢面对那张布满质疑、脆弱的脸。
计绿意识到要出事,抿了抿嘴唇,裹紧披肩,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绕开祝政,试图往屋里逃,以此躲避接下来的惊涛骇浪。
路过祝政时,祝政阴鸷、凶狠的眼神锁住计绿,低声警告她:“这些话别他妈让老子听到第二次。”
计绿脊背一僵,颤了两下嘴唇,咬紧牙,匆忙落荒而逃。
—
回程路上,赵娴、祝政同坐在后排,一个攥紧手心、满脸恐慌,一个挺直腰杆,沉默不语。
陈川从两人迈出计家、钻进车厢便察觉到不对劲,却又猜不透是为什么,只能时不时透过后视镜往后面瞄一眼。
车厢寂静、空洞,空气一层一层压下低端,将车里所有人都困在这狭小空间。
不管外面景色如何变化,后排的两人宛如雕塑,不动不闹、不争不吵。
像暴风雨前的短暂宁静,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底下惊涛骇浪,只要稍稍动一下,便落得个马革裹尸的下场。
祝政表面平静,实则内里各种纷乱复杂的情绪一一滚了个遍。
这样的沉默于他而言,比凌迟处死还要艰难。
空气粘稠、潮湿似粘度极高的胶水,将他嘴唇封得严严实实,硬是发不出一个音。
他坐在车厢,煎熬等待着赵娴即将对他的审判。
那感受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又难受。
时间过得格外缓慢,一分一秒好像拆分成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他多等一秒都是对自己的惩罚。
他翻出手机看了无数遍时间,最后按捺不住,皱起眉头,小心谨慎地挑拣字词:“赵老师,我是瞒了你点事——”
一直温柔、娴静的赵娴突然爆发情绪:“你先别说话!”
“……让我缓缓……让我缓缓……”
她捂着胸口,后背无力地倚靠在靠垫,紧闭着眼皮,急促地喘着粗气。
祝政滚了滚喉结,将那些未成句、未成词的字全都咽了回去。
前排的陈川见状,吓得脸色一白,攥着方向盘不敢往后看。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赵娴揉了揉胀痛难忍的太阳穴,重新睁开温柔似水却有力量的眼眸,撑着膝盖坐直腰。
她长长地缓了口气,偏过脸,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扫视了一遍边上多年没怎么接触的儿子。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脸,语气恢复往常的温柔,压制着翻滚的情绪问他:“四儿,你告诉妈,刚刚我听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爸还有珍珍是不是——”
赵娴说不出那个“死”字。
她撑着半口气,摆摆手,示意祝政说。
祝政艰难地扯了下嘴角,斟酌着用最轻松、最不伤人的语气说出真相:“……是。”
他缓了一下,阖眼回忆:“他那天突发脑溢血,家里佣人没注意,抢救不及时,救护车还没赶到医院就断了气。”
“我那段时间出了点状况……人没在北京,没来得及赶回京奔丧。”
“珍珍那时在西安巡演,听到消息匆忙赶回北京尽了子女孝道。葬礼结束后,珍珍——”
祝政有点说不下去,他很愧疚,愧疚到不敢提这事。
丁嘉遇在墓园说的那些话还在耳边清晰地回荡,一字一句钻进耳朵,跟念经似的,不肯罢休。
他叹了一口又一口的气,最后仓皇失措地掏出烟盒,颤着手点了支烟,跟吸氧气罐似的,鼓足劲儿抽了好大几口。
抽完大半支烟,他手伸出窗外,指尖磕了磕烟灰。
沉默两秒,费劲说完后续:“珍珍临时坐我车去见丁嘉遇,路上刹车失灵,一辆装钢筋的货车突然蹿出来,他俩来不及躲闪……”
“车子直直撞上货车,钢筋当场穿透珍珍胸口……珍珍没活过来……”
“跟爸前后两天的事儿。我回京一查,是我生意伙伴做的,本来是想整我,珍珍替我挡了灾。”
祝政声线很哑很低,说这话时,他整个人都在抖。
“妈、妈、妈……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珍珍不该这个结局,全都怪我。要不是我,她早跟嘉遇结婚,两人开开心心到处蹦跶了。”
“可是事都发生了,妈,我能怎么办。一条命我拿什么赔,我拿什么都赔不起。”
赵娴很平静,平静到看不出情绪起伏。
她睁大双眼,眼神呆滞地盯着车顶的灯,半天没反应。
好大一阵儿了,才听赵娴冷不丁问一句:“那姑娘是谁?”
祝政满脸错愕:“什么?”
“跟你厮混两三年,害你坐牢、珍珍惨死的姑娘是谁?你们是不是还在一块儿?”
祝政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他怎么也没想到,赵娴会把所有战火转移到关洁身上。
他深深吸了口气,紧着腮帮骨否认:“这事跟人姑娘没关系,您别诬陷她。”
“不管跟她有没有关系,你以后都离她远远的,别再来往。”
“妈——”
“别说了,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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