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时却有些反常,抬头看着天上的浮云,过了好一会儿才咕哝道:“你们能理解我们现在的这一仗,是为了子孙后代而战的吗?”
“一如我们数百年前那些伟大的漠北先祖!”
“我现在特么的有些能理解当年先祖们起兵反抗圣山入侵时的那种悲壮的心态了!”
“在你们面前我是尊贵的头人,坐拥数万部众,一言便可定人是生是死。”
“可是,在圣山那些王族面前,我连给他们提鞋的资格也没有......”
“那一次,我从自己的帐蓬里被赶出来,脸上还有一个鞋印,你们还记得吗?”
“现在,他们想以漠北为筹码向鬼帝作出交换,呵呵!要我多里库做牛做马都可以,做狗,我特么的也认了。”
“可是,要让我多里库子孙从此都成为鬼怪的猎物,那可不行!鬼怪可认不得哪个是头人,哪个是族人。”
“我们向神也好,向鬼怪也好,献祭都是用来求平安的,不是找死。”
“圣山在我漠北南商路和北商路分别留下两块殒石,只能说明他们老早就有了这种打算。”
“在他们眼中是荒芜之地的漠北,是生我们养我们的故土,是我们的家,是我们的根!”
“如果不是阿史那包大人和阿拉坦二旗主为了保护我漠北各部而抢走了那一张漠北舆图,现在的漠北恐怕已经是鬼域的一片牧场了吧?”
“更何况,阿史那包大人,是神眷者!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选择代表神在世间行走的神眷者,而选择向神跪拜祈祷的圣山王族?!”
多里库抽出自己的佩刀来,有些痴迷在那泛着寒光的刀身、锋刃摩挲着,咕哝道:“北商路各部头人的亲卫相续返回了,带来了南商路现在发生着的巨大变化。”
“南商路的矿山已经开始全力开采铁矿。那些高炉比我们额尔最高的海枣树还要高,比我们额尔的树林还要密集啊!”
“那些获得了自由身的奴隶匠师们,日以继夜的开工,高炉顶上的黑烟根本就没有停过啊.......”
“扛过了眼前这一战,我额尔部落很快就能装备上这种上好的兵器!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漠北与圣山的差别,或许也只在于一南一北而已。”
“我们漠北各部,不再当圣山的狗,不再啃他们赏的骨头,我们.....也可以作自己的主人!”
多里库向身边的亲卫旗手颔首示意了一下,后者举着一面额尔部落的旗帜走了过来。
只见多里库手中弯刀寒光一闪,旗杆从中断成两截。
额尔部的标志旗帜,便如同落叶一般飘落在沙坡上。
多里库今天看来十分感性,一边将弯刀归鞘,一边说道:“看着这一面圣山赏赐的旗帜,从高高在上的位置跌落在坡下,看上去其实跟一块破布没有什么区别嘛!”
四周的族人纷纷发出哄笑声来。
有人将多里库头人的话传出下去,笑声便传播了开来。
数万人大合唱一般的笑声,是对今日一战的无畏,是对敌人的蔑视!
漠北人并不缺少这种血性!
“换了,全换了吧!换上我们漠北的旗帜,换上我们的......漠北旗!”多里库说完,从马鞍边上取出一面新缝制的旗帜来,抛给亲卫旗手。
后者取出新的旗杆,三下五除二的就换好了新的旗帜,然后耍了一下花活儿,直接站上了马鞍之上,将手中的旗帜手用力的来回扬了起来!
大风将旗帜吹得猎猎作响,似乎也正在为自己的新生而欢呼呐喊着。
旗帜上图案其实一点也不复杂,正是两百多个绿洲、近三十万人口的漠北的舆图。
这种旗帜,无论是图案,手工,材料等等,已经全都比南商路那一支驼队所挂出的那一款,明显要精细了许多。
漠北各部,跟着两位二旗主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不需要对那一张漠北兽皮舆图的下落再遮遮掩掩了。
现在,就是通过这一战,将告诉整个漠北,究竟还是有那不愿意再继续屈服于圣山霸权的部落站了出来。
一如数百年前他们的先祖那样,勇敢的冲着圣山王族甩出那一个字。
“滚!”
山脊之上,一眼望去,沿用了数百年时间的额尔部的标志旗帜接连被取了下来,转眼之间便全都换上了崭新的漠北旗!
而此时,不远处的沙丘之上开始浮现出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来。
额尔部落的游哨开始向后撤,与对方的游哨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不时也会返身冲杀一番。
这个过程当中,从沙丘后面涌现出来的人数越来越多。
等到对方从沙丘开始分兵,向着额尔部的人马扑过来的时候,已经明显分成了三个攻击箭头。
博尔塔部,塞里木部.......还有,尼勒克盟!
如果单单从人数上来说,这三支人马甚至还比额尔部的人马要少数千人。
可是,从那些彪悍的身姿来看,这些是漠北各部真正意义上的战兵!
不是额尔部落七拼八凑出来的老弱病残,不是已经全民皆兵的额尔部所谓的“人马”。
而身处额尔部的阵营之中,对于双方真实的实力差距的这种感觉会来得更加明显。
一位奴隶主看着不远处一个曾经属于自己私产的原镇北军士卒。
后者手中正在挽着刀花,显然是正在熟悉那久违的兵器的触感,试图尽早找回对弯刀的全面掌握。
那一身消瘦的体形,赤着脚,站得很稳,眼神波澜不惊,嘴角却微微扬起,似乎在笑。
这一位奴隶主转头看向多里库,低声问道:“头人,那些奴隶真的会愿意为我们而死战吗?”
多里库看着前方缓缓逼近的敌人,漫不经心的问道:“矿山是谁赢回来的?”
“我承认,那几个奴隶是真正的勇士.......”奴隶主刚刚说了半句,就被多里库挥手打断。
“不是额尔的族人,也不是奴隶。”多里库再次抽出自己的那一把上好的兵器来,笑道:“矿山古法对战之所以取胜,是因为阿史那包大人所说的.......‘我们’!”
“他们以自由之身赴死,是因为坚信我们不会让他们死的毫无价值!”
“这一战过后,输了就一无所有。侥幸赢了,你还特么的去分什么奴隶或族人?”
“他在你眼中或许曾经是奴隶,但我们在那些圣山王族眼中又算是什么东西?!连畜生都还不如哇!”
多里库缓缓举起手中的弯刀,向所在阵营左右分别示意了一下,高声喊道:“敬!我们!”
敬!
我们!
沙脊之上的额尔部人马齐声响应。
远处那两个额尔部阵营的数百人明显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加入了呼应当中来,壮大了这一波声势。
作为回应,对方三支箭头的人马开始了加速。
他们的锋线,控着坐骑小跑着开始加速,等到越过沙坑最低的那一片区域之后,才会进入真正的冲刺,向山脊上的额尔部人马发起仰攻。
多里库轻轻的夹了夹马腹,控着坐骑缓缓向下踱着步点而去,举高了弯刀,锋刃直指苍天白云,吼道:“敬!.......漠北!”
漠北!
漠北!
漠北!
额尔部的人马呐喊着,缓缓的向着沙脊下而去。
决定胜负的不是仰攻或俯冲的那三十余丈的坡度,而是各自对胜利的渴望!
杀!
来犯的敌人抽出刀枪来,越过了沙坑,开了冲刺。
沙坡上下零星的有箭羽飞上飞下,双方阵营当中不时有人惨叫着中箭倒下。
大规模的箭雨覆盖齐射在漠北是难得一见的场景,这种冷箭式的点杀,才是漠北战斗当中最为常见的方式。
一旦进入仰攻的阶段,敌方的攻击浪潮便自行分出了层次。
即便是三大部落,也没有本钱或能力为各自的所有人马装备坐骑。
仰攻时,骆驼、战马的速度很自然的就甩开了身后那些步兵一段不短的距离。
这些沙坡被选中作为商路进出的通道,自然不会太陡,只是接近于屋脊房檐的那种缓坡。
就在敌方蛮骑冲到了缓坡中段的时候,沙面之下突然接连爆裂开来!
沙面的精心伪装被狠狠的揭开,数百身穿精良铠甲的武者对这些速度根本提不起来太多的敌方蛮骑,甚至就在蛮骑自己的阵营当中,发动了这么一场突袭!
再训练有素的战马、骆驼也不可能对朝着眼睛泼水一般激射过来的细沙无动于衷!
受惊的敌方蛮骑大多减缓甚至停顿了下来。
敌方蛮骑如潮的攻势,像是迎面拍在了亘古千年的礁石之上,激起大片大片的浪花.......血花!
漠北!
这些阿史那包的亲军们同样发出了怒吼,在敌方阵营当中逆流,搅得敌方阵营一阵一阵的人仰马翻!
失去了速度优势的敌军,不过只是骑在马步上的“步兵”。
守方这一批强大的伏兵,硬生生的将敌方的攻势往后推了好长的一段距离,几乎将双方交锋的阵线推回到了沙坑附近!
接着下来,便是多里库一马当先,领着气势如虹的大队人马,顺着沙坡向下倾泻而来,一头撞进了敌方的阵营当中。
敌军居中的攻击箭头,从旗帜上可以看出来是博尔塔部。
哈吾勒说是出兵一万,实际上除了巨大的沙坑底下那已经卷入了战场的一万人,现在在后方督战还有两千人马是哈吾勒的嫡系。
这一仗,看来哈吾勒是志在必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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