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除夜已过,风雪亦停。
赈灾一事刻不容缓,傅玄麟与傅子淳连夜动身前往河北道。
翌日清晨。
竹欢捧了一盆热水进屋,还顺便携带了一股冷气进来。
躲在被子里扭动身体的湛星澜恨不得把自个儿蜷缩成了一颗球。
“三娘子,昨夜翎王殿下命人给您带来了一封信。”
竹欢将盆放下,从袖口抽出了一封蓝靛印花信封递到了榻旁。
湛星澜露出了半个脑袋,睡眼朦胧的打了个哈欠。
“他没事给我写什么信啊?”
说着话,她便从被窝里伸出了两根手指,精准的夹住信封然后迅速把手抽回了被窝里。
她将信封拆开,从中取出信笺。
上面只有一行矫若惊龙的字:
“此去不知归期,勿念。”
湛星澜看后便腾得一下坐起身来。
“翎王走了吗?”
“是啊,昨夜赈灾队伍便离开京城了。哦对了,翎王殿下还送来一样东西,说是娘子务必要随身携带。”
竹欢从腰间拿出了一个墨色的圆筒,大约有一手长,两指宽。
湛星澜拿在手里端详了好一阵,才发现这是暗器的发射器。
她知道傅玄麟是个暗器高手,却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他特意给她做的。
此暗器所用材质不会太重也不会太轻,方便携带又小巧美观。
她垂首凝眸不语,心海却泛起了一层涟漪。
傅玄麟多次救她已经让她的内心产生了依赖之感。
先前知道他要离开京城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感觉。
可如今他真的走了,还留下一封什么破信笺和暗器,反倒让她担心起他来了。
“勿念勿念,人都走了,还让人怎么勿念!”
湛星澜也不知是气自己还是其傅玄麟。
“三娘子这是怎么了?”
竹欢掀开床榻两侧的香云纱,不知就里的看着她。
“没什么。”湛星澜抿抿嘴,顺手将信压在了枕头下面。
“对了竹欢,再过些时候就要去那个什么舜华监了,我的衣物细软都备好了吗?”
“都按娘子的吩咐备好了,国公爷还说要给娘子多准备些银钱傍身,婢子也都备好了放进包袱里了。”
“马上就要进舜华监了,这一进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湛星澜掀开被窝下了地,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婢子不能跟着娘子一同进舜华监,娘子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啊。”
竹欢拿出一件毛茸茸的衣裙为她换上,语气之中尽是担忧。
“放心吧。不过在我去舜华监之前,我得先去解决一件要紧事。”
湛星澜一直惦记着丁未和平四的事。
她答应过他们要铲除葛丘,那便一定要做到。
京城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像葛丘这般官小权大之人背后必定有强大的靠山。
明国公协同京兆府暗中调查数日,总算是有了一些眉目。
葛丘原是太子府一个小小的护院,后来不知从哪儿发了笔横财,便买下了武库署监事一职。
他虽是个小官,手中却掌握着朝中许多大臣的把柄。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他这般作威作福,却能在卫尉寺贪墨案中全身而退了。
湛星澜得知这一消息后便立刻命厉清尘彻查了葛丘的底细。
就连他祖上三代从出生到入土的事儿都查了个底儿掉。
可结果查到的也只是些无关痛痒的消息。
唯一一点就是葛丘十分好色,经常流连于烟花之地,也是艳云楼的常客。
现在尚不可知他背后之人究竟是谁,若是打草惊蛇必定会在朝堂乃至京城掀起轩然大波。
明国公与京兆府协商决定,暂且不将葛丘抓捕,只加派人手时刻监视葛丘的动向。
湛星澜自然也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
可她若不趁此时铲除葛丘,只怕等她从舜华监出来时,丁甜已经落得同她阿娘一样的下场了。
不过在铲除葛丘之前,她想再去京兆府狱见见丁未。
晌午时分,光德坊内。
湛星澜头戴帷帽身着一袭白衣,独自捧着食盒走在街道上。
天寒地冻,街道上的行人也寥寥无几。
她走到京兆府前,举目望去。
黑檐玄柱,庄严肃穆。
仅仅是站在街上仰视,都有一种万分压抑的感觉。
相较之下,冷冰冰的翎王府都显得可爱多了。
湛星澜刚走上台阶,就被两侧的守卫拦住了去路。
守卫冷冷凶道:
“什么人!”
湛星澜从容淡定的从腰间掏出了一枚玉牌递给他们。
两侧守卫接过玉牌翻看过后,毕恭毕敬的将玉牌双手奉还。
“小人唐突,娘子请进。”
湛星澜拿回玉牌,从容自若的走进了京兆府。
她对叶家有恩,想拿到一块进京兆府的玉牌简直易如反掌。
也亏得叶如生是个明理之人,并没有因为她是女子而拒绝她的请求。
她踏入京兆府院中,不多时,便有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前来迎接湛星澜。
“想必这位便是湛三娘子吧,我乃京兆府少尹李通。”
湛星澜朝那人微微欠身,“李少尹有礼。”
“湛娘子客气,这边请。”
李通带着湛星澜直奔京兆府狱而去。
这也是叶如生事先安排好的。
京兆府狱就在京兆府廨内,他们走了大约七八分钟便来到了一处金属制大门前。
湛星澜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手指不禁用力攥了攥食盒的把手。
狱门缓缓打开。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发霉发潮的臭味。
湛星澜忍不住抬手掩住了口鼻。
往里走去,臭味愈发浓郁。
两侧的囚徒一见湛星澜婀娜的身姿,便如饿狼看见白兔一样,一个个伸长了手臂想染指一二。
幸而这中间的过道还算宽敞,否则湛星澜一定会被揩油的。
她嫌恶的瞥了一眼两侧。
这些个囚徒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即便入狱了也还是这么不老实。
他们继续往前走。
直到走到一个拐弯处,李通停下了脚步。
“丁未与平四就在前面,湛娘子请。”
“有劳李少尹带路。”
湛星澜微微施礼,便独自拐了过去。
果然,刚一拐弯左侧的牢房里便是丁未。
丁未穿着囚服,背对着门。
“丁大哥?是你吗?”
湛星澜掀开帷帽的纱帘,冲着丁未轻声呼喊道。
丁未一听声音便认出了是湛星澜。
他十分激动地站起身走了过来。
“湛娘子,您怎么来了?”
隔壁牢房的平四一听是湛星澜来了,立马凑了过来。
“湛娘子,真的是您!”
“嗯,我来瞧瞧你们。”
湛星澜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了几盘菜肴分别从他们牢门下面的空隙塞了进去。
平四抹着眼泪吃起了饭菜,哽咽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丁未则感激的对她说道:“有劳湛三娘子记挂了。”
“丁大哥无须客气,只是还得委屈你们在狱里多待几天了。葛丘随时有可能对你们不利,待在这儿才是最安全的。我准备去救甜儿了,想着在救她之前先来看看你,免得你太过忧心。”
湛星澜对丁未的遭遇很是共情。
他原也是个善良的人。
若不是被命运一次次的玩弄,他也不想伤害无辜的人。
这一点,从丁未说起甜儿的那一刻起,湛星澜便了然于胸了。
“小人明白。小人现在真是后悔,当初小人那般对待湛娘子,湛娘子却能以德报怨。不仅打点京兆府上下免去了小人与平四的皮肉之苦,如今还要解救甜儿。我丁未从此往后,必定以娘子马首是瞻!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丁未朝着湛星澜猛磕好几个响头,恨不得把地都磕碎。
一旁的平四放下筷子,也跟着磕了起来。
“好了好了。丁大哥、平大哥,你们快起来吧。我不宜在此多留,就先离开了。”
湛星澜将食盒收起,说罢便转身离开。
“小人恭送湛娘子!”
他们二人自从来到京城,所见到的都是恶与贪。
唯有湛星澜给了他们希望,让他们重拾了善念。
湛星澜踏出了京兆府,长舒一口气。
营救丁甜的方法,她早已在脑海中过了无数遍。
接下来,便是考验她演技的时候了。
她端着食盒阔步朝艳云楼的方向走去。
一路行至艳云楼的后巷,厉清尘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阁主,葛丘已至艳云楼。”
“好。”
湛星澜不紧不慢的摘下帷帽。
那帷帽下的脸一早便被她易容成了一张娇美妖冶的脸,若是没有火眼金睛,根本看不出她原来的样貌。
“我这张脸如何?”
她得意的问道。
厉清尘看着她先是吃了一惊,随后木讷的回道:
“虽不及阁主原本的容貌,却也是极为美艳的。”
湛星澜忍不住嗤笑一声。
厉清尘虽是个榆木疙瘩,却也不失可爱。
“回答满分,事成之后奖励你一串冰糖葫芦。”
“多谢阁主。”
“时辰不早了,我们按计划行事。”
湛星澜解开身上的衣裙,露出了事先穿在身上的艳丽薄裙。
她这一身穿在身上,再加上她的脸,简直就是专门为艳云楼而生的。
外面冷得刺骨钻心,湛星澜衣衫单薄,凉风簌簌惹得她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阿啾!该死的葛丘,等老娘抓到你了一定要把你扒光了衣服扔进雪里!”
“外头冷,我们先进去吧。”
厉清尘带着湛星澜从后门溜进了艳云楼。
艳云楼一如既往的歌舞升平。
云纱软帐,酥香软玉。
再配以悠扬琴声与翩然舞姿。
别说男人了,就是女人来了也舍不得离开啊。
厉清尘在她耳边轻声道:
“属下先去探查葛丘的位置,阁主万事小心。”
“你也是。”
湛星澜说罢便换上了一副职业假笑,扭动着水蛇腰朝前厅走去。
流连于艳云楼的男人要么是文人骚客,要么就是附庸风雅的食色动物。
这些人一下子就被湛星澜的身段和脸蛋勾了魂。
很快,便有四五个男人围了上来。
“这位小娘子瞧着面生,是新来的吧。”
“敢问小娘子芳名?”
湛星澜媚眼轻掠一圈,发现这几个都是京中官宦家的郎君,千秋宴时也曾打过照面。
她凝眸浅笑,盈盈欠身道: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小女子名唤桃花,给各位郎君见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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