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这些年来,对于鄢郢之地的防御体系,秦国的确是有些疏忽了。
这倒也怪不得秦国上下,实在是面对楚军,秦国几乎一直处于优势的地位,一直想着的是如何从鄢郢打出去,自然也就没有想过要如何守住鄢郢了。
而匆忙从颍川郡撤下来的秦军又忙着回援函谷关,当然即便不是孙崮所部的赵军近在函谷眼前,王龁也根本没有时间来得及重整鄢郢地区的防务。
没办法,赵军来得太快太急了。
面对数万的赵军,秦军还能以郢都为核心进行一番抵挡,可面对数十万的赵军,秦军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赵军甚至不需要进攻郢都,只要将城一围,要不了多长的时间,秦军就要自溃。
没办法,颍川的撤离,部队是安全撤出来了,大量的军械,尤其是粮草却没能撤出来,而作为中转站的陈都,秦军甚至连进都没进过,就更别提什么补充粮秣了。
要不是郢都还有一些刚刚转运来的粮食,恐怕王龁的三十多万大军抵达郢都之时就要饿肚子了。
三十多万大军人吃马嚼,虽然只有短短的几日,却也已经让郢都的粮仓消耗了大半。
如今主力大军撤离,剩下的这些粮食也不过堪堪够这十几万大军旬月之用的。
因此,只要赵军将蜀中的粮道一掐断,要不了一个月郢都就要断粮。
可以说,随着赵军五十万大军向秦军浩浩荡荡压过来之时,秦军便已经处于失败的路上。
说到底,战争就是这样,机会对于任何人、任何国家都是平等的。
你一拳没能打死对手,对手回过神来的一拳,恐怕就会要了你的命。
就如现在,秦国汇集了天下几乎所有的力量,狠狠的一拳向赵国砸了过去,却被赵国提前发现给躲了过去。
回过头来,自己为了攻出这一拳给导致的门户大开,立马就成了对手的机会手。
吃亏已经是在所难免的了,想要硬刚,那更是愚蠢之人才会做的愚蠢之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可能地躲掉对手的这一圈,哪怕是付出一定的代价,也决不能让对手的铁拳扎扎实实地轰在自己的要害之上。
什么是如今秦国的要害?
毫无疑问当然是函谷关,只要函谷一失,赵军的铁骑瞬间就能冲入关中平原,到那时候,即便王龁将三十万大军全都调回来,也不会是赵军的对手了。
而要守住函谷关,王龁的部队就不可能进行回援。
换言之,鄢郢之地,便成了秦国势必要舍弃的地方。
而知道前线紧急的王龁也是当即建议秦王孙子楚,立即放弃鄢郢之地,保存兵力。
其实,不用王龁提醒,子楚也知道南线的危急。
没有犹豫,王孙子楚便已经下令鄢郢之地的蒙骜立即放弃郢都,转道入蜀。
王龁的提醒很及时,王孙子楚的命令也很果断,但只可惜,李牧的速度却是比两人的反应更加快。
确切地说,因为田单所部北上的迷惑性,已经让秦军陷入了信息的滞后之中。
早在田单率军北上绕道函谷之时,驻扎在陈都的李牧也没有闲着。
十万大军在周骐的带领下,确实绕开了郢都,从南北两侧,却是绕到了蜀中与郢都之间。
而随着田单将军二十万大军出现在了函谷关,周骐所部也是迅速开始了行动——南北对进。
等子楚的命令终于抵达郢都,蒙骜想要带着郢都城内的十五万秦军撤回蜀中之时,周骐十万大军却是已经切断了蜀中与郢都之间的联系。
蒙骜率军数次进攻,却依旧没法突破周骐的封锁。
随后,李牧也是带着剩下的二十万大军迅速南下,直逼郢都。
眼看着后路也要被抄,蒙骜无奈,也只能率军回返郢都。
于是,蒙骜和十五万秦军随即被堵在了郢都城内无法动弹。
这可真是要了秦国的亲命了。
鄢郢地区大片的国土不要紧,这十五万秦军却是如今的秦国所损失不起的。
要知道,几乎倾尽了关中、蜀中的男子,秦国才穷兵黩武地挤出了近四十万大军,在与赵军的对战中就已经损失了数万了,这十五万大军一旦再被赵军消灭,秦国的主战兵力可就将下降到二十万左右了。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想象的数字。
相对应的,对面赵军的数字将会轻松突破五十万。
二十万对五十万,还是一个不断增长中的五十万和不断缩减的二十万,这还怎么打?!
更何况,这被围的十五万大军之中,还有王龁为大秦挑选和培养的下一任上将军的接班人,这要是被绞杀在了郢都,这让十数载之后的战斗,谁去打?
哦,或许也没有十数载之后的事情了。
但即便是没有十数载之后的事,可赵军两线进攻的态势也是很明确了,王龁再强也只能顾一边啊!另一头,还是需要蒙骜坐镇才行。
唯一的好消息,或许就是郢都之中粮草还够蒙骜部坚持一个多月的了。
不过赵军似乎也并不准备一举拿下郢都,反而是以大军围困了郢都之后,其余部队便开始扫荡起了鄢郢之地,大有坐等郢都粮尽的意思。
而这也就给了秦军想办法救援的时间和机会。
嗯,怎么说呢,赵军可就怕你不来救援啊!
好在,子楚倒是没有乱命,在得到郢都被围,蒙骜突围失败的消息后,子楚也是立即向已经抵达函谷战场的王龁进行了通报。
意思很明显,要王龁拿主意,到底救不救,怎么救?
可是,远在函谷关的王龁又有什么办法呢?
说实话,王龁是真的有些后悔,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分兵北上救援函谷,为什么还要贪恋鄢郢之地,将兵力全部撤回蜀中不好吗?
凭着蜀中的天险,哪怕只要三五万大军,就足以牵制赵军数十万大军的进攻了。
可惜,自己就是这么一念之贪,终是酿下了祸患。
说白了,经验主义害死人,王龁总归还是大意了。郢都城有多难打,跟随者白起一起拿下郢都的王龁自然是清楚不已。
只是,王龁显然忘记了一个问题:当年的郢都之所以难打,除了城墙本身坚固、地理本身足够优秀之外,更重要的是,那鄢郢之地本就是楚国的地盘,城内的百姓那都是鼎力支持楚军的,而在郢都之内的存粮,更是足够让楚军打上个三年五载不成问题的。
可如今秦军手上的郢都,却根本没有当年那般的完整的防御体系,城内的百姓也远没有到鼎力支持的地步,而蒙骜的手中更没有如同当年那般多的存粮。
城还是那座城,可其坚固程度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既然错了,那势必是要付出代价的。
如今针对郢都的包围圈已经形成,即便是王龁不顾函谷关的危险,不顾关中的安危,亲自带兵,日夜南下去救,恐怕也是来不及也根本救不出来了。
说一千道一万,为今之计,只有靠蒙骜自己了。
看着手中的帛书,王龁也是再度无奈地叹息。他知道,随着自己的一声声叹息,身旁的战友将一个个离去,而秦国的国运也在这叹息中逐渐的流逝着。
一瞬间,王龁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坚持下去,明明已经没有了希望。
是的,即便是王龁也有些灰心了,就更别提下面的将领和士兵了。
面对着已经占据了绝大半途的赵国,任谁都明白秦国已经没有了希望。
既然已经没有了希望,那么坚持下去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或许也只剩下了“赳赳老秦,共赴国难”的口号,让秦军士兵们继续坚持了吧。
也就在秦国上下都陷入了迷茫,甚至“投降”的话语就要到嘴边之时,那个男人再度站了出来。
是的,久不视事的老秦王再度站了出来。
一场朝会,老秦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了三件事情,却是暂时地稳住了动荡的朝局与人心。
“第一,去王号,向赵国称臣,并以鄢郢之地及大量财货,换取蒙骜等十五万大军的归来;
第二,开内库,尽取财货,以供进贡赵国之用,余者悉数用于秦军阵亡将士只抚恤,以及从军家庭之补给;
第三,自担其罪,卸秦公之尊,自囚宗庙反省,立孙子楚为秦公,召上将军王龁、相国屠贾辅政。”
第一条,所谓去王号也好,称臣纳贡也罢,看似是摆明了在拖延时间。
赵国当然不可能答应,也更不会讲十五万大军放虎归山。
只是,老秦王的这一手却是第三层。他当然知道赵军不可能答应,可这看似无意义的举动,却是告诉所有秦军将士——我已经尽力了。
在根本无法抽调兵力进行救援,却又不得不给秦军上上下下一个交代时,这已经是秦王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了。
当然,只是交代还不够,这也就有了第二条,财货。
赵国既然拒绝了交还“人质”,那秦国自然也不会称臣纳贡,至少不会将财货全数给与赵国。
换言之,那这些内库的财货就几乎全都是给秦军的。
用嬴氏数百年积累,稳住底层的百姓军士还是足够的,当然也是划得来的。
而在稳住了底层之后,接着要稳住的便是秦国的中高层。
除了权力,秦王也没有别的筹码了。
自囚宗庙,是将宗族之权放出,以上将军王龁、相国屠贾辅政,则是将文武职权放于诸世家贵族。
于是,以秦王—宗族—世家为三角的新的权利构成,就将取代以往的秦王独大下控文武世家的构成,成为秦国权力的执掌者。
说白了,就是将秦王的权力、王室的财富让渡给更多的人,从而稳住人心。
如此一来,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家族,中高层的世家贵族也好,底层的军士百姓也罢,又被牢牢地绑在了秦国的这辆战车之上。
摇摇欲坠的战车转眼间似乎又焕发了新生,只可惜,这辆战车的前路已经被赵国堵得死死的。
饶是如此,不得不承认,老秦王就是老秦王,执掌秦国数十载,到底不是子楚所能比拟的。
只是,这恐怕也是老秦王最后的贡献了。
至于这辆新的秦国战车还能开多久、开多远,自缚于宗庙的老秦王,却是已经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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