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风起西北,今年的雪下得久,不少低处的草地都被厚厚的雪掩埋了。
幄帐立在一处山丘上,山丘下有列队整齐蛮族士兵,顺着河流能瞧见成群的牛羊,更远一点,白色的幄帐一排接着一排,紧凑地如围棋中排列白子。
「报!左贤王到!」远处的山坡上有一骑在狂奔,向最中心的幄帐而来。
「吼。嘿、吼嘿!」满族士兵高举着手中的大刀,退向两侧,让出一条道路来。
「嗷呜、嗷呜——」
狼群的呼叫声响彻此地,所有的蛮族士兵侧头看去,道路上,有十余匹壮狼拉着一辆尊贵的车架,左贤王抱着一只怀了孕的母狼,嘴唇贴在母狼的耳朵旁,不知说着什么。
嘴中心的幄帐走出一个侍从,跪地道:「吾王恭候,请左贤王入帐!」
左贤王踩着侍从的背走下车架,瞧着灯火高涨的幄帐,他高举起一只手。
「嗷呜、嗷呜!」
十余头比成年蛮人都要强壮的狼呐喊,左贤王冷着脸,迈步走进幄帐中。
幄帐中,酒、肉和一张巨大的舆图——标明了阴山至天山所有的城池,甚至还有西域的诸城。
帐中坐着十一个人,一个个身材壮硕,他们若是不收敛煞气,能将整个幄帐顶掀了。
「忽力通,就差你一个了!」努尔哈赤从主座上站起来,热情地拍着忽力通的肩膀。
「滚!」忽力通甩开努尔哈赤的手,怒目圆瞪:「本王率众南下,一度撕破阴山防线,差点就能攻至雪津城下了。可我的援军呢?」
他指着在座的所有人,怒吼道:「你们人呢?草原三王九族,你们的兵马呢!」
「用中原的一句话来说,尔等就是一帮孬种!陆霜,她,已经死了,我们可都看见了,十位天人联手坑杀,她如何能活?」
「你们,还在怕什么?」
努尔哈赤动作一僵,转身环视所有人,咧嘴笑道:「诸位都说说吧,左贤王问话呢!」
九族中,一个满头斑白的老人冷笑一声,「哼,犹记得左贤王的爱子曾死在陈空空手中,您不听令率兵冒进,您以公携私,反而来质问我们,我也送你一句中原话,竖子不足与谋!」
「涂木劣完,你骂我竖子!真当本王听不懂中原话?」
忽力通伸手指着涂木劣完,骂道:「本王难道没有将密报送到尔等的桌上?你等莫说兵马,连粮草供应都没续上!尤其是你涂木部落,本王让人来催粮,你竟敢将本王的人给扣了!」
涂木劣完冷哼道:「难道我等不需要去分辨密报的真假吗?何况也不是吾等约定发兵的时间,老夫不帮你,是为了维系整个同盟。难不成就你一王能开先例,那要不要,我等的粮草辎重都交给你得了!」
「我等不答应!粮草辎重是三王九族的大事,岂能随随便便抽调,当初我等来结盟时,就是奔着有充足的粮来的。」
「就是,左贤王不要太过分了,我听说您的五千天鹰军都折在了陈空空手中,我等知道您有火气,但这火发在我等身上,不能忍!」
「噌」的一声,忽力通拔出大刀,对着叫嚣的九族众人,喝道:「叫你们九族来,是本王给你们面子,真当本王怕你们吗?敢挡本王大事者,有一个杀一个,有一双杀一双!」
「哎哎哎,别动刀,」努尔哈赤伸手抵住刀锋,五指扣在刀面上,笑道:「我们是商谈的,不是来打架的,要打架,战场上找北地的人厮杀去。」
忽力通粗眉眯起,直勾勾看着努尔哈赤,沉声道:「根据本王的密报,大雪津军连夜抽调走了数万精骑,阴山战线空虚,就跟一张草纸,一戳就破。战场上瞬息万变,你让本
王召集你们开完会后再发兵?到那时,阴山战线早已补足兵员。」
他横刀指着九族的所有人,冷声道:「尔等,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战机!」
「其实,也未必……」
高座下走下一人,面容整洁,头系方巾,手中握着一本论语。
「庄名王。」九族的人低头道。
忽力通挑眉,问道:「李名,你什么意思?你也要和本王作对?」
李名轻摇头,解释道:「左贤王请息怒,眼下的确有更好的战机。」
「战机?哟,那本王就听你说说。」忽力通将大刀插在地上,搬来一张木椅坐下。
李名摊开一只手,对努尔哈赤说道:「西戎王请坐。」
努尔哈赤面色缓和了不少,上前拉起忽力通的肩膀,「走,你我去高座上。」
「不,」忽力通眯眼看着李名,撇嘴道:「本王就坐在这看,看看年轻的庄名王有多少本事,听说他修儒?」
努尔哈赤没再多说,来到高座坐下。
李名环视众人,开口道:「三日后,陆行加冠礼。」
「陆行是谁?没听过。」
「他是陆霜的弟弟,亲的,」李名看了眼提出问题的人,说了一句更有分量的话,「李纹的三子,也是最小的儿子。」中文網
「李、李纹……」九族的人面面相窥,人人目光惊惧,来自记忆深处的恐惧让他们颤抖。
「铛!」忽力通一脚踢在刀背上,声声刀鸣,「怕什么?她已经死了!」
九族的人回过神来,「对、对,她死了……」
李名见众人的面色恢复正常,接着道:「三日后,陆行加冠礼的那天,会有人刺杀他,他一死,王举名会造反。雪津城生变,整个北地都会失去方寸。大周的陛下已经与我约定,他不会插手北地之事,我等便可长驱直……」
「等等」,忽力通打断了李名的话,皱眉道:「王举名,说的是毒师吧,他能造反?他和蛮族有血仇,凭什么?」
李名点头道:「还是左贤王先前说过的,陆霜如今不知所踪!」
「而王举名有野心,他想做青州王。」
书屋,暖宇阁。
傅沐端看着案前的情报,面色沉重,说道:「世子来得正好,老身在蛮族的内应来信了,事情有些大,要不您自己看看?」说着,她将桌上的书信向前一推。
陆行说道:「傅姥姥直说吧,我这一路走来,可没少折腾。」
「好,」傅沐点头,却不急着开口,端起茶杯小品一口,问道:「你和王芷茗圆房了吗?她性子怎么样?」
陆行答道:「该做的都做了,很聪颖的一个女孩。」
傅沐抿着半边嘴,再问道:「你觉得王举名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行稍稍思考了一番,说道:「做事缜密、深不可测,他是雪津城的阁老,铁打的实权人物。」
「王举名要造反。」傅沐的声音陡然变冷,仿佛刚才的所有问题都是为了这一刻的急转直下。
「姥姥试探我?跟我说笑吗?」陆行有些愣神,干咽一口唾沫。
「不是,我刚娶了王芷茗,他和我说好的,十月甘八举行加冠礼。王家和陆家亲上加亲,他为啥要造反?」
傅沐抬眉,猜测道:「也许是为了麻痹世子呢?毕竟只是一个妾,又不是北地王妃的位置。」
「也许我收到的情报是假的,我的内线反水了,他提供假情报企图祸乱雪津城?」
陆行问道:「他造反,他能得到什么?」
傅沐没应声,而是将信向前推了推,手指轻敲了两下。
陆行会意,拿起信封,里边就一行字,简洁明了、振聋发聩,「王举名要造反,为了青州王。」
「青州王?青州王!青州?」陆行将信重重地拍在桌上,气虚急促,颤声道:「他、敢?贪心不足、蛇吞象,他是在自寻死路。」
陆行忽地拿起信封,三下五除二将信封撕成粉碎,再将纸屑丢进火盆中。
「这信,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
傅沐摇头道:「没有,单线联系的。」
「世子不妨先喝口茶,事关重大,我们还需要核实情报的真假。」
陆行眼中寒光更甚,冷冷道:「用不着核实,也没有时间折腾了,两日后就是加冠礼,便是此刻传令,也来不及调人回来了。」
「王举名若是要反,后两日就一定会有大动作。」
「我知道,陆霜失踪,不少人都起了歪心思,也只有陆霜不在,他王举名才敢造反。」
「世子息怒。」傅沐安慰道。
「你还有我,还有其他的阁老,我们这些老家伙会帮你的。」
陆行摇头道:「不行,此事不能告诉其他几位阁老,如果前线传来的消息不假,大战一触即发,此刻把事情闹大,等于将雪津城最大的破绽露给别人。雪津城若是生变,北地人心惶惶,千里边塞,一触即溃。」
傅沐问道:「若是不告诉,世子如何应对,王举名可是当世头一等的方士,除了几位阁老外,雪津城内,没人拦得住他吧。」
陆行说道:「王举名的事情我来处理,您帮我盯着其他人,北地有一个王举名已经够了。」
「盯着谁?」
「秦武。大池武卒的驻地,离雪津城也就两日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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