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宇阁,傅沐缓步走出屋子,她抬头看着祭坛方向的天空。先是有满城剑雨,又是这天地灵秀聚集生出的异象,一条属于方士的大道从无到有地演变。
「他,终究是下了决心……」傅沐回首看着墙上的画像,恍惚间,画上的白衣书生活了过来,原本的留白化为危墙和火海,书生的折扇指着苍穹,漫天箭雨落下而面不改色。
「老伴,你说王举名是个私心很重的人,想不到一语成谶。」傅沐摇头失笑,眼中满是苦涩。
「九州、天下,老伴你走早了。那一代人没做到的事情,下一代人或许能行。那些个后辈里,孙琦不比陆行差,他就是出生错了。当年十学士来到雪津城,到如今的兵刃相向,真让人扼腕道惜。」
傅沐不再留恋这画上的身影,转身面朝门庭,对着门庭外喊道。
「来人,备轿——」声音很轻,却传得很远,似是有人暗中推了一把。
大雪飘落,天空尚有零星剑意。
屋檐上,女娃娃怀中抱着一柄长剑,看着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她忽地站起身,注视着傅沐的背影,喃喃道:「二十年了,姥姥终于离开书屋了吗?」
女娃娃的体内有一种特殊的蛊,能让她永驻青春。
她目送着傅沐走入车架内,说道:「自从先生死后,姥姥就画地为牢于书屋,明明先生的死跟她没有关系,可姥姥总会自责。」
等到车架挪动,她也跟着越过一个又一个的屋檐,暗中保护傅沐。
祭坛,王举名登天二十步,身后浮现法相天地,一手罗盘定四方,一手戒尺量天地。
他从高空俯视着陆行,质问道:「陆行,这是老夫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是愿意放弃北地王位,念及你我往日交情,我允你一个衣食无忧的富家翁。」
然而陆行没有回答,甚至看都没看王举名一眼。
王举名接着劝道:「三年前你跑到龙虎山隐居,你不是最讨厌麻烦,喜欢清静的日子吗?现在我只是让你做出和三年前一样的决定。北地不会因为你而灭亡,顶多是换一个名字罢了。有我和陛下的助力,定能败退蛮族大军,北地的子民也不会无辜牺牲。」
这一回,陆行终是抬头看向了王举名,目光如一把洞穿人心的剑。他说道,声音平淡,「我……信不过东周皇室,他们是天人一手扶持的人间势力,便是我信,这天下苍生如何信?」
他的声音变得高昂,转起身看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接下来的话出自肺腑,「这一时安稳,你们都忘了吗?百年前的人间是什么模样,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百姓易子而食,高位者颤颤巍巍,天人如一柄剑架在所有的脖颈上,何时死、何时生都在天人的一念之间。」
「我陆行,书生意气、舞文习武,只为让这黎民百姓有尊严的活,有尊严的死。」
「儒圣有言,人间可以战乱、可以灾年,唯一不允许天人插手。人间的纷乱,自有凡人定。」
陆行再是看向王举名,目光坚定,「我当年愿意放手,是信得过孙琦,我如今不愿退位,是信不过你们!」
祭坛的一侧,陈文哲看着意气风发的陆行,喃喃地重复一句话,「人间的纷乱,自有凡人定;人间的纷乱,自有……」
他忽地转身,朝着宋言拱手,说道:「宋老,二十年前的一场烈火早已燃尽我心中对大周的留恋,那股心灰意冷我不愿再受第二回了。且不管你们怎么觉得,至少我、帮定陆行了!」
他提步而起,不是走向六楼武夫,也不是走向欧隆,竟乘风向王举名而去。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陈文哲的白袍翻飞,天空书写着「良」「哲」两个大字,这是他沉浸贤人境二十年领
悟的两个本命字。
当两个金光大字书写完璧,陈文哲周身的浩然气开始蜕变,仅有了一丝浩然正气的影子。
若是贤人也有大圆满一说,人间唯有陈文哲!
「王举名,这回我不跟你论对错,这天下的道理是说不清的。实在不行,等我百年之后就去地下给孙穆老前辈赔罪。今日有老夫在,绝不会让你伤陆行一根毫毛。」
王举名皱眉道:「陈文哲,便是算上这两个本命字你也不是我的对手。何故自讨没趣?」
「若是算上老夫呢!」晁陶喝道,一身罡气爆发开,锋锐无比。
他一步踏空起,插在地上的银枪飞出,在长空环绕一圈后落入晁陶的手中。他来到陈文哲的身侧,枪尖指着王举名:「老夫早就看你不爽了,我坐镇问天阁,也就是你老用神识窥探。别以为你是天下第一的方士就真是天下第一了,单不用陆霜出手,我和陈文哲就能败退你!」
王举名轻蔑道:「狂妄!一个大儒都不是的书生,再加上一个练枪的武夫,连道境的门槛都没摸到,还敢问战老夫,真是自寻死路!」
晁陶口吐芬芳,分毫不让,「谁说老子不是道境?鼠目寸光的老东西,瞪大你的狗眼瞧好了。」
「秋实!你我合力,让他瞧瞧!」
晁陶一步退开,腰腹夹枪,一手拦拿扎快如疾风闪电。每一下都在积聚势气,出枪、收枪,长枪扎出时隐约有银龙咆哮,枪柄贴于腹部,左手用劲将拦拿扎藏于毫厘,枪不移而枪尖动,人未动而形已出。
说时迟那时快,银枪脱手而出,幻化为一条银龙直上九天,硕大的龙头在天空咬下一个口子,一股枪意填充其间。
「以天地为根本,枪道既成!」晁陶踏步上九天,右手重新握紧银枪,再是如陨星下坠,一时比日还要耀眼,持枪向王举名杀气。
王举名面不改色,控制着法相天地阻拦,「就你这破道,也就勉勉强强十丈罢了。」
陈文哲跟着出手,浩然气演变出一柄百尺长剑,重重向王举名的法相天地斩去。
三人都不愿意战斗的余波殃及雪津城,都跑到高空去打了。
此刻的祭坛处,欧隆一步跨出,铁拳向无人保护的陆行袭去。
陆行手持双剑严阵以待,这一拳他避不了,身后的小钰、魏颖和白狐儿都是普通人,这些罡气足以要了她们的命。
「哼,尔敢!」一个黑衣女娃拦在了陆行的身前,秀剑与欧隆的铁拳相对,无数剑气向周遭肆虐。
黑衣女娃看着娇弱,力道却是大得惊人,便是欧隆这等山巅武夫都不能打退她。她左手为掌,向欧隆打去,逼得欧隆后撤拉开距离。
「你又是何人?」欧隆狼狈地缓住身形,面带不善,怒道:「你绝不是看起来这般年轻,修的什么邪门功夫,方才的力道没有真气的加持,你不是寻常武夫。」
祭坛外,四个面无表情的人抬着一顶轿子走来,他们一个个体表冒着金光,少说是金刚境的武夫。
轿子落地,傅沐从中走出,说道:「她修炼力蛊,是我的人。」
她缓步走到陆行的身侧,说道:「欧隆,你敢孤身一人来我北地,就不怕回不去吗?」
陆行终是松了口气,「傅姥,你可算来了。小钰、魏颖和白狐儿就交给你照顾了,我且上前会一会这欧隆。」
傅沐点头道;「好,世子尽管放手而为。」
她朝黑衣女娃招手道:「墨玉,回来。」
黑衣女娃正在和欧隆交战,她一剑推开欧隆,回到傅沐的身侧。
陆行猛地窜出,双剑在手,腾空旋转,如一个剑气漩涡向欧隆杀去。
「来
得好,老子正要杀你,你反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欧隆和陆行战斗在一块,拳法大开大合,杀力十足。
「听说你在贾城的时候领悟了一条剑道,现在看来,你似是用不出那条剑道。这大宗师圆满和道境的差距,可是天壤之别!念什么和我斗!」
欧隆大喝一声,「道开!」
天空被撕开一个口子,其中出现一条烈火大道,烈火跳跃之时就更感受到其间的蛮横拳意,拳势自苍穹落下,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陆行皱眉,所有神火和明火的加持,但他和真正的山巅武夫还是有一定的差距。若是真打起来,仗着两柄飞剑,过个百来招是没问题的,若是久战就很容易露出颓势。
墨玉眉梢皱起,看着天空的大道,声音稍显稚嫩,「姥姥,这欧隆有些厉害的,便是我的力蛊爆发也不一定打得过他。」
傅沐皱眉道:「你打不过是正常的,蛊道自三十年前就颓败了。如今的人间以三教大道为主,也就只有剑道和枪道能够和它们比比。」
墨玉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傅沐咬咬牙,说道:「赌、只能赌。赌二十年太平能否换来人心,陈也兴、李天泽和宋言若是出手帮陆行,他便有机会能赢。」
墨玉眼中有疑惑,问道:「照着姥姥所说,他们加起来至少是两位道境了,为何是有机会?不该是稳操胜券吗?」
傅沐解释道:「刚收到的消息,八皇子来北地了,说是奉圣旨来的。」
墨玉若有所思地点头,言下之意是,还会有道境的高手前来参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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