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上的枫林镇政府大院挺“安静”除了雨水敲打地面的啪啪声,再听不到其他声音。筒子楼的很多窗户还亮着灯。
枫林镇干部的夜生活,主要就是打牌。一吃完晚饭,大伙便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拉开桌子“开战”。主要是扑克牌,麻将暂时尚未全面流行,估计还得等两三年。也有赌钱的,不过赌注都不大。那时节的干部,工资本来也不高,博个彩头也是为了助兴。
并不见紧张气氛。
高洁回到自己宿舍,换了衣服,径直出门,范鸿宇已经在走廊上等着了。范主任的卧室,和高镇长在同一个楼层,就好像在地委干部宿舍一样,是邻居。
“走,去卢书记家里汇个报。”
高洁手里提着一个网兜,里面是些糖果之类。去了一趟首都,也该给同志们带点糖果啥的,表达一下心意。和卢卫东公事关系紧张是一回事,该尽的礼数不能少了。
刚刚来到卢卫东家门口,就听到了嘈杂的人声,大呼小叫的,好像是起哄让卢书记钻桌子。
卢卫东打牌不玩钱,只钻桌子或者黏“胡子”就是输家将纸条贴在脸上。在这个方面,卢卫东还算是以身作则。打牌输了也不耍赖,该钻桌子照样钻。
高洁敲门。
“谁啊……”
里面响起一位副镇长的声音,随即打开了房门,顿时便愣住了。神情讪讪的。
“高镇长?”
“你好,刘镇长。”
高洁微微一笑。
“哎呀,高镇长,你总算是回来了……请进请进!哦,范主任也来了……”
刘镇长倒是不敢怠慢,冲着范主任也连连点头微笑。
小范可是个人物。
屋子里一片狼藉,四方木桌子摆在中央。五六个人围桌而坐,两副扑克牌散在桌面上,地上到处都是烟头和瓜子壳。大伙到卢卫东家里打牌。卢卫东一般都有所招待。做“老大”的人,不能太小气。
这么一对答,屋子里的人便都忙着往起站。只有卢卫东端坐不动。
高洁微笑着和大伙打招呼,来到卢卫东面前。
“卢书记!”
卢卫东这才慢慢起身,和高洁握手,笑着说道:“高镇长回来了,辛苦啦!”
“还好!”
“高镇长,请坐请坐!”
早有人将桌面的扑克牌收了起来,推过一张椅子。
如今的高洁,早已不是初到枫林镇的“小高同志”了,连卢书记都在她面前碰得灰头土脸。不要说普通镇干部,就是这些副书记副镇长。谁也不敢“炸翅”。
高洁顺手将网兜搁在桌面上,微笑说道:“这一回去首都,赶得急,没带什么东西,就是买了点糖果。请大家尝个鲜吧。”
卢卫东笑道:“好好,来,大家都坐,一起吃糖。”
高洁刚从首都回来,九点多钟才到镇里,第一时间就来拜访他。礼数很周到,卢卫东比较满意。毕竟是大城市出身的大学生,和土生土长的泥腿子干部就是不一样。
于是七八个人再次围桌而坐,卢卫东的爱人忙着给大家添上新茶,也在一旁落座。
“高镇长,这回去首都,去了不少时候啊。情况怎么样?很乐观吧?”
卢卫东拿了一颗奶糖在手里,却不便吃,只是把玩着,关切地问道。
实话说,对于高洁和范鸿宇鼓捣出来的那个所谓大力发展乡镇企业和大力招商引资的方案,卢卫东心里是很矛盾的。不是他不愿意把枫林镇的经济搞上去,他老家就在枫林镇,镇里经济搞上去了,他是最直接的受益者,而且是双重受益,还能落个好名声。关键卢卫东觉得这计划不大靠谱。
枫林镇就这么个底子,能搞得起乡镇企业吗?
更别说招商引资了,会有什么大老板发神经来枫林镇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投资搞工厂?
这方案,就是几张纸,写着好看罢了。
彦华市在这个方面,都还没起步呢,全是些国有企业和集体企业,破破烂烂的,不成模样,枫林镇有什么资格跑到市里前面去?
结果高洁和范鸿宇还真跑首都去了。
卢卫东也很想知道结果如何,万一运气好,真能弄到一点扶持资金回来,也是好事,起码能缓解一下镇里捉襟见肘的财政状况。一些临时工的补贴,去年欠到今年,都还没发齐全呢。
这个问题,高洁早就想好了回复的答案,微笑说道:“卢书记,应该说情况还是很乐观的。国家计委的主要领导,看到我们那个方案了,比较认可。”
此言一出,屋子里顿时就“哗”的一声,许多人都露出了惊诧之色。
“国家计委的主要领导认可你们的方案了?”
卢卫东也同样吃惊,连忙反问了一句。
高洁说得明白,是国家计委的主要领导,不是一般处室负责人。那可是非同一般的大人物,和省里的书记省长都平起平坐的高级领导干部!
居然不但见到了高洁他们的方案,还认可了?
“是的,卢书记。计委领导认为,我们这个方案,在现阶段可以算是新农村建设的一种有益探索,应该给予大力支持。政策方面,资金方面,都会有所倾斜!”
高洁依旧不徐不疾地说道,脸上略略带上了一丝矜持之色。
这也是高洁的一种策略。
向地市领导汇报的时候,自然要谦虚谨慎,不可“得意忘形”但在镇里,却不能太谦虚了。基层干部没那么多弯弯绕,多数时候都是直来直去。你越谦虚。人家越以为你是胆怯没本事。不如直截了当将国家计委的大人物搬出来,一家伙将他们都镇住。今后工作也比较好开展。
“本来就在这几天,计委要给我们拨款的,戴着帽子下来的专项扶持资金……昨天接到大正的电话,说是春汛提前了,情况比较危急,我们等不及。就急着回来了。”
卢卫东忙即说道:“嗨,大正这个小家伙,懂个什么?就知道谎报军情……这几天是下了几场大雨。不过往年这个时候,都这样,没啥大不了的。就李家塘那边要注意一下。我已经派人去蹲点了。这么急把你们叫回来干啥?要先把资金弄到手嘛……”
这话,就真的是在“冤枉”卢大正了,给高洁那个电话,就是卢卫东亲口指示卢大正给打的。
镇里“水深火热”我老卢忙得焦头烂额,你俩倒在首都优哉游哉“谈着恋爱”小日子滋润得很,搁谁心里都不会舒坦的。
还有一点,就是卢卫东担心万一出事。高洁不在镇里,这责任就该由他这位党委书记来承担了。卢卫东可没有那个义务给高洁背黑锅。
但听高洁这么一说,卢卫东又后悔了。
万一国家计委那笔扶助资金要是因此黄了,可是一大损失。
“是啊,镇里情况还不要紧。晚几天回来没关系……”
其他副书记副镇长就随声附和。
今晚上也是凑巧,聚集在卢卫东家里打牌娱乐的几位,几乎都是镇里的主要负责同志,完全可以看作一个非正式的“书记镇长办公会议”。
“那,高镇长,估计国家计委。能给拨多少资金?”
刘镇长便急急问道。
他镇里,分管财政那条线,对这个问题比较关心。
一般来说,地方上财政口都是直接归政府一把掌控的,这是命脉,不可能交到副职手里去。甚至党委书记和行政首长都会争夺这个财政掌控权。但枫林镇机构臃肿,人员严重超标,副镇长一大堆,总得给每个人都分配点该管的工作,不能做甩手掌柜。
自然,高洁也不会真的对财政口放任不管,重大财政问题,刘镇长可没有决定权。甚至高洁都不能一个人说了算,必须和卢卫东商量着办。越是基层政权机构,党政分工越是不明确,一把手的权威是无所不在的。
高洁微微一笑,说道:“具体多少,不敢肯定,估计二十万左右总是有的。”
这一点,曹司长在电话里也和高洁露了点口风。曹俊臣告诉高洁,国家财政相当紧张,到处都伸手要钱,资金方面,也不能给枫林镇太多,关键是表示一个支持的态度。资金主要还是靠省里想办法解决。所以高洁便报了个较为保守的数据。
但二十万对于枫林镇这些干部而言,已经是天文数字了。
须知整个枫林镇去年的财政总收入,也就三万多不到四万,将将能给正式干部职工把工资奖金发齐全了,临时工的工资,只能依靠统筹款和打白条来解决。
二十万就相当于枫林镇六年的收入总和!
“这么多?”
所有人再一次目瞪口呆,多数脸上都露出不大相信的神情。
原以为高洁两人在首都“谈着恋爱”能顺便从国家部委要个两三万块钱,就顶天了,意外之喜。不料却从高洁嘴里冒出来如此巨大的一个数字。
“真有二十万吗?那太好了,这临时工的工资,总算有了着落……”
刘镇长大喜过望,连声说道。
高洁却蹙起了眉头。
这钱,她可不是要回来补窟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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