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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片刻之前,风弃天带着他们,从那个缺口文质彬彬的走进来。
如今他已经知道,他不可能再带着他们,文质彬彬的走出去。
或者惊慌失措的走出去。
或者跳出去。
或者爬出去。
或者不管怎么出去。
总的来说,他已经意识到,他不太可能,还从那个缺口出去。
或者从任何地方出去。
他转身看了看自己的手下。
他的手下也都在看着他。
他们都没有说话。
他转回身扫视飞涧山庄。
如今这个山庄是他的,屋子里还有半坛先秦美酒。
地窖里还有几坛陈年女儿红。
这是衣涧扉不久前告诉他的,所以他不必费力去找。
山庄里的家畜还在不断连绵的倒下,死去。
山庄里的井水,已经被落了毒,剧毒,无法食用。
现在他开始希望,山庄里的食水储备,够他们用一阵子。
粮食也最好还剩下一些。
现在他成了飞涧山庄的主人,衣涧扉带着一伙人围在外面。
把他们围困在飞涧山庄里。
这个计划就像一个玩笑,一个天大的,却令人叹息的玩笑,忽然之间,就把他们换了位置。
他一直,在走进来,在激战的时候,都在思考着一件事情。
思考衣涧扉的愚蠢。
愚蠢到自以为很了解自己,却忘记了,自己也同样很了解他。
现在,风弃天知道愚蠢的是自己。
他以为他很了解衣涧扉,并且他知道衣涧扉也很了解他,但他却同样忘了,衣涧扉也同样知道这一点。
他以为衣涧扉忘记的事情,其实衣涧扉并没有忘记。
真正忘记这件事情的,是他自己。
所以他败了,忽然就败,他只剩下六个人。
衣涧扉可以随时文质彬彬的从那个缺口走进来,和他说几句话。
“涧扉是不是早就想到,风弃天一定会料到你在山庄里,也一定会带着手下,冲进山庄里去找你?”
“是。”衣涧扉看着韦帆守,笑着说:“我是想到了,我知道他一定会想到我还是在山庄里,并且是一个人。”
“好计谋。”昌易如说。
“但计谋毕竟是计谋。”衣涧扉说:“没有人真的知道结果会怎样。”他转过身看着围墙:“看起来,还是我们幸运一些。”
“我们要不要,现在就进去?”孙平说。
衣涧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们只围困,不进去。”
“庄主......”孙平躬身说:“养虎为患。”
“可是......”衣涧扉说:“风云帮的事情,向来是整个江湖的事情,同他们有所过节的,也并不只是我衣涧扉一个人,所以,真正要来剿灭这六头狼的,不应该只是我们,只要愿意来的,我都希望能给他们机会。”
“属下懂了。”孙平铿锵着说:“属下过虑了,属下考虑不足。”
“你很好。”衣涧扉笑了起来,又转过身:“刚刚不久前,涧扉请两位兄长走,两位不肯走,现在看来,即使两位要走,涧扉也要强留的。”
“不必。”昌易如说:“我们也不想走,屠狼大会,我们怎么肯错过?”
狼的习性,是要奔跑,游动的,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这的确一直是风云十四骑的作风。
如今他们可以继续在飞涧山庄里呼啸来去,显然会气闷,但没有别的办法。
好在飞涧山庄还算宽敞。
这一战实际上已经结束,显然自杀不会是风弃天的作风。
所以他们只好等着被别人杀。
在被杀前,或者还有机会再杀几个人。
除此之外,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别的机会。
死在树林里的风十不相信奇迹。
其实风弃天也不相信。
可是现在,他也已经开始,在思考,奇迹,会不会来?
奇迹到底会不会来没有人知道,不过每个人都知道,一定会来的是蜂拥而来,要来杀掉,杀绝风云六骑的江湖好汉,英雄们。
“发武林贴。”衣涧扉说:“风云十四骑,仅剩其六,困于飞涧山庄内。余者,尽授首。衣涧扉再请天下武林同道,能施援手,共赴决战。”
“是。”孙平躬身。响亮应答。
“相信这一次会来的人,要多一些。”衣涧扉顿了顿,笑着说。
“我想会多很多。”韦帆守也笑着。
“大概能来的,都会来,而且......”孙平叹了口气:“会来的很快。”
四个人一起点了点头。
他们都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他们没想到的是,孙平的话刚说完,第一个要来的人,已经来了。
来的人是薛并添。
他来的的确很快。
“你迟到了。”昌易如笑着说。
韦帆守却只是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是。”薛并添很抱歉地说:“中途遇到事情,着急赶来,却无法脱身,实在心急如焚,唉......”
他的叹息很深重,他的神色,也极其焦急。
“战势如何了?”他叹息过后,立刻焦急地问。
“风弃天带着五个人,还在山庄里。”衣涧扉看着他微笑着:“薛兄能来,涧扉感激莫名。”
“衣庄主客气了。”薛并添诚恳地说:“能为武林同道尽一份心力,一直是并添的心愿。”
“嗯。”衣涧扉笑着点了点头。
“我们现在是不是要进去?”薛并添看着围墙,急切地说:“这一战,我也已经期待了很久,如今,就要尽一份心力。”
“暂时不必。”衣涧扉说:“稍等一等。”
“我等不及了。”薛并添说:“我很着急。”
他的样子的确很着急,急着尽一份心力。
他也已经腾空而起,直冲了过去,冲在半空声音才传回来:“我先探一探。”
“薛兄还是......”衣涧扉笑着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薛并添已经飞到了围墙上空,他的双手在不断的飞舞,连绵的飞刀,不断的飞射出去。
就像在下着雪,落着冰雹。
冰雪连天,薛并添。
他的飞刀用起来,的确仿佛要连着天。
他的飞刀用的很不错。
他的打算也很不错。
他要在围墙上空发射出一片飞刀,能杀一个最好,毕竟能杀掉风云十四骑中的一个,已经是一件他可以讲述一辈子的事情。
杀不掉也没什么,他也已经尽了一份心力,他知道风云十四骑的刀法,也很不错,所以他不打算和他们近身缠战。
好在他用的是飞刀,能够及远。所以见到院子里有人要冲过来,他就立刻飞回去。
他知道风云帮的人,无论如何不敢追出来。
他想的都没有错,看起来该想到的,他也都想到了。
他甚至也已经想到,从来没有听说过风云十四骑擅长暗器,这群土匪只懂拎着大刀到处砍人,就像一群屠夫,一个大字都不认识。
至于弓箭,毕竟要弯弓,要搭箭,要点时间。
所以他来得及。
只不过他没想到,暗器虽然他们不怎么用。
风弃天却有时喜欢用一用绳子,很长的绳子。
而且用得也很不错,甚至连衣涧扉都夸奖过。
于是在他的冰天雪地里,他看到了一条蛇,蜿蜒着,很长,很快。
快的出乎他的意料。
所以他忽然发现,他有点来不及飞回去。
他同样没想到的是,风弃天的身手,比他想得还要好。
风弃天也已经非常愤怒。
站在飞涧山庄的院子里愤怒。
他正好飞过来撞在了风弃天的气头上。
所以这条绳子,里面揉着钢索,也揉进了风弃天暴怒中的全身功力。
绳子一闪而至,快到目不暇接,薛并添急忙飞退。
他却不能退的比绳子还快。
于是绳子再一闪,闪到了他的膝盖上。
膝盖骨爆碎的声音在暗夜里如此响亮,就像压碎了一堆核桃。
衣涧扉急欲扬身,却已经停下来。
因为他也已经来不及了。
薛并添的身体一闪,就闪到了围墙里。
砍刀砍断身体的声音,和身躯四散落到地上的声音,迅急,连绵的传了出来。
四处一片静默。
围墙外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围墙上空。
那里是薛并添消失的地方。
他们都很惊讶。
包括衣涧扉。
这个起落,变化,的确出乎他们的意料。
因为他们也都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薛并添的意思。
所以他们也相信他的确能活着再回来。
他却偏偏,竟然,没有。
“风老大的绳子,真的使得不错。”韦帆守依然瞪着眼睛,甚至有些目瞪口呆:“我觉得,甚至比他的刀法大概还要好一点。”
其他人依然还在惊讶中,依然沉默。
过了半天,衣涧扉才叹了口气:“实在是不错。”
“谢谢。”风弃天在围墙里说。
衣涧扉没有理他,继续说道:“薛兄才来,竟然这么快,就英勇捐躯。”
风弃天这次没说话。
薛并添的身体,是被六把厚背砍刀,近乎同时砍断的。
砍成了七段,也落在七个不同的地方。
因为除了风弃天,院子里的每个人,其实都很愤怒。
和风弃天一样愤怒。
所以薛并添实际上是撞到了六个人同时的气头上。
六个人都在生气的时候,很生气的时候,尤其是这六个人还是风云十四骑中的前六位的时候,最好不要跳到他们头上。
还要意气风发的射出那么多飞刀,就像一片冰天雪地。
“其实我想他来了很久了。”韦帆守说:“只是在观望着,没有进来而已。”
“其实他来的时机不错。”孙平说。
“死的时机却不太好。”衣涧扉叹了口气。
“他本是来锦上添花的。”孙平说。
“他叫薛并添。”衣涧扉说。
“雪中送炭的人,本来就不多。”
“他的绰号,是冰雪连天。”
“他看了很久,才来的。”
“可是他来了不久,就死了。”
“这件事情,真是很出人意料,我们根本都想不到。”
“他自己,应该也没想到。”
“看起来,他实在并不应该来。”
“锦上添花的事情,有时候,也并不总是让人愉快的。”
“只是,能让自己送了命,也实在并不多见。”
“其实我只见过这一次。”
“我也希望以后不会再见到,实在出人意料。”
“风老大时常喜欢做几件出人意料的事情。”衣涧扉说:“上次挖地道,我的确就没有意料到。”
“不知道这一次,他们还会不会挖地道出去。”孙平说。
“这次不会。”衣涧扉说:“这次他们没有机会。”
对于飞涧卫是怎样忽然出现在那个树林里的,衣涧扉并没有解释。
也并没有人问。
风云十四骑对飞涧山庄的攻击,正如衣涧扉所预料的,发生在他们最软弱,最疲倦的时候。
在他们露出软腹的时候。
围墙坍塌,是让每个人都会软弱的事情。
也许是每个人。
在衣涧扉独自守着飞涧山庄的时候,他们的软腹,也已经暴了出来。
衣涧扉就是这一战的软腹。
风弃天的眼光其实并没有错,他看得很准。
只是,他却没有记起来要问一问自己,衣涧扉对他的攻击会发生在什么时候。
如今他知道了答案。
衣涧扉对他的攻击,致命的一击。
就发生在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他最想掏出敌人的内脏的时候。
在他认为,他的进攻最有优势的时候,最凌厉的时候。
所以他没错,他只是少想了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让他一败涂地,站在院子里,生着气,并且,带着五个和他一样生着气的手下。
生着,自己的气。
实际上这个世界上,最能够让一个人生气的,并不是他的仇敌。
他的女朋友。
或者他妻子。
是他自己。
衣涧扉说的是真话,他的确一直都在等,他在等风弃天认为他们软弱的时候冲进来,于是他就在风弃田认为自己最刚强的时候,结束了这场决战。
衣涧扉说的另外一句真话是,他的确没有茶几,只有一张桌子,桌子在大堂里空落着。
风弃天坐在椅子上,很突兀,就像万丈平川上,突起了一棵树。
很孤独,很顽强,很有气势。
也很悲凉,因为前方,已经刮起了飓风。
他预计他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他忽然很想喝酒,抱着坛子喝。
山庄里不错,各项用品一应俱全。
衣涧扉并不是一个奢靡的人。
但却是一个懂得享受的人。
所以飞涧山庄的每件用品,并不豪华高贵。
却都很舒适,很合用。
很称职。
衣涧扉在此刻是突出的,在夜幕里,雪白的突出着。
他低下头,慢慢徘徊着,在想着心事。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每个人都知道的是,即使他在低着头全神贯注的游离,他依然是突出的。
或许他的生命,本就是突出的。
所以他会有一间不经雕饰的大堂。
他会有一套高山仰止的桌椅。
他会在夕阳下,看着夕阳,轻声叹息,他的神情如此无奈。
他的眸子,却是如此的孤傲不群,气象万千,低沉,却又如此激昂难耐。
于是他的眸子,就会立刻在夕阳里燃烧起来。
燃烧的,就像一片艳烈的夕阳。
风弃天站起来,环顾着这间粗糙,广阔的出人意料的厅堂。
只不过他的样子,在他站在衣涧扉站过的同样的地方的时候,就像一只蛤蟆,一只健壮的蛤蟆,在环顾着井壁。
他的刀法不错,刀势凌厉如魔,凄厉狂暴,震人心魄。
他的绳子也用的不错,刚柔并济,随心所欲。
他的绳子也很长。
只是,无论是他的刀还是他的绳子,都已经不能帮助他从井里爬出去。
他从门里走了出去,走得很快,走得就像一阵风。
风弃天像起了一阵风一样的走出门。
去了地窖。
他走进地窖的时候,东方的天际,开始浮起第一线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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