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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客栈。
这四个字,深深的嵌在这块破旧,泛黄,已经在四周隐裂着的木匾上。
这四个字仿佛是用烧得炙红的铁条,在岁月的沧桑里,一笔一划的烫上去的。
甚至看起来,还在弥漫着焦糊的气味。
阳光清澈,并且灿烂,炫目。
这块匾,就在清澈的阳光里荒凉着,分外的荒凉。
清澈的荒凉着。
就像这座城,在皑皑的白雪里,如此的洁净。
在洁净中分外的荒凉。
燕碧城,就站在这座荒凉的城里,在这面荒凉的牌匾下,凝视着这四个荒凉的字。
他的目光,也是荒凉的,所有的繁华,都已经落尽的荒凉。
如画,如画。
如画是不是,也曾经在凝视着,这一面荒凉的牌匾,在凝视的时候,正有雪,在不断的淹没她的视线?
他的脸在阳光里,在被阳光照耀着。
他的脸,却是阴暗的,甚至难以辨认。
他已经不需要再握着拳,咽回自己的眼泪。
他已经没有眼泪还会浮上来。一个没有了眼泪的人,从此以后,也不再需要握紧自己的拳头,吞咽自己的泪水。
他仰望着这四个字,他的目光,却是如此的清澈,在荒凉里清澈。
雪花飘落,一片片,飞舞在空荡荡的荒野,飞舞在人的心中。
这四个字,却已经模糊了。
等一下,等一下会怎么样,过了这个清晨,会怎样,这个上午,今天中午,今天晚上,会怎样。还有机会,再见到他说话吗?说他答应过的,那些话吗?
他还会问吗?还会问我吗?
我们,还有机会继续在一起吗?
泪水和落雪一起,让她的视线模糊。
她抬起她碧绿的袖子,在冰冷中擦干了自己的眼睛。
她重新仰望这四个字。
她的视线,很快又在模糊了。
多么破旧的一块牌匾,多么苍老的四个字。
多么无奈,却不肯停的雪,无声地落在她的身上,她的头发上,她仰起的脸上,在她的脸上慢慢汇成一路冰水,慢慢流下来,就像眼泪。
四周的一切,都是冰洁的。
她抬起脚,慢慢走出去,走到门口,慢慢推开了那扇沉重厚实,老旧油腻的门,她推开门,发出一阵轻微的转动声,她却没有动,站在门口,看着里面,她一边看着,一边慢慢收回了她纤秀,美丽却苍白的手。
她看到里面一个穿着白衣的人,转过身看着她,冷风从敞开的门口吹进去,吹在他的脸上,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凝视着她,忽然轻轻笑了笑。
她看到他坐在一张空落的桌子前面,他的面前摆着一碗面,两双筷子,还有一把扇子,他穿着一套洁白的衣裳,白的就像外面的雪。
他的笑容,很温和,他的眼神,轻轻眯起来,看着她就像正在看着一位相约而来的朋友。
“客官里面请。”小二走过来,欠着身子恭敬地说:“快进来暖和暖和,好冷的天气。”
燕碧城回身揽住了段轻云厚实的肩背,和他一起向着离柜台最近的一张桌子走过去。
掌柜看着他们,轻轻点头微笑着,在打着招呼。
“先喝杯热酒,暖一暖身子。”小二把酒放在桌子上:“菜很快就好。”
燕碧城提起酒壶,为段轻云倒满了一杯,又为自己倒满了一杯,然后举起来,用双手握着,放在身前,淡淡的凝视着。
今天不会再有哪个小二走过来偷走他的盒子。
今天的吴胜和吕战也都已经死掉了,不必再决战。
今天他也已经没有盒子,他的盒子已经爆裂,在爆裂的时候,把程雷的胸前炸开了一个宽敞的洞。
他仰头喝干他的酒,酒气辛辣,直灌入他的喉头,有些苦涩。
有点像泪水的味道。
他放下酒杯的时候,听到段轻云轻轻叹了口气。
“你变了。”段轻云为他倒满酒:“你的温和没有了,你的气势却厉了很多,甚至在你喝酒的时候。”
“每个人都会变的。”
段轻云慢慢点头,慢慢放下酒壶。
“你变的就像今天的天气。”
“天气也会变的。”
“天气会变的暖和起来,会温暖,你呢?”
燕碧城重新端起杯子来凝视,很用心的凝视。
酒很清澈,就像他的眸子一样。
也许他的泪太清澈,所以看不到。
甚至连他自己,也看不到。
“我不知道。”燕碧城仰头喝下这杯清澈的酒。
还是有点像泪水的味道,也像泪水一样温暖。
“我也并不关心。”
段轻云慢慢吸进一口气,慢慢喝下了一杯酒。
他知道他关心什么,只关心什么。
他也知道他的心,就像天气一样寒冷。
明年春天会怎样?
有关于燕碧城的事情,他就像燕碧城自己一样。
并不知道。
段轻云解下背上的刀,连着鞘舞出了一朵花,又轻轻放在桌子上,站起来对着掌柜抱了抱拳:“请问老丈。”
掌柜抬起头,急忙欠了欠身子:“客官请说。”
“今日清晨......”段轻云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是不是有一个女孩子,独自到店里来?”
“有。”掌柜温和的说:“一大早,天正下雪,就自己来了。”
“我说的是......”
“我知道。”掌柜微笑着:“一个很美很漂亮的女孩子,我和你说的是同一个人,这么好看的女孩子,我活到这把年纪也只见到这一次,我不会说错的。”
段轻云点了点头,他知道掌柜的确没有说错。
刚送上菜来正走回厨房的小二,也在路上点了点头。
“只是,只是这个女孩子,好像哭过的。”掌柜叹息着:“这么好看的女孩子又这么伤心,谁见到了,也会不忍心的。”
段轻云已经低下了头。
如画的手,在切着一片又一片粉红色的鱼,就像一只美丽精致的蝴蝶,在欢乐的飞舞。
“她进来以后,是不是和别人交谈过?”
“是,一个小伙子,也蛮俊的。”掌柜指了指:“就坐在那张桌子上。”
段轻云转过头,那是一张角落里的桌子,离柜台最远的一张桌子。
他也立刻就发现,燕碧城早就在看着那张桌子。
甚至在掌柜指出来之前,他就已经在看着。
桌子上已经空无一物,油腻着,在角落安静的泛出暗黑色的反光。
“她也没吃东西。”掌柜继续叹息着:“可能是我这店里的东西,实在入不了她的口,唉...”
“你有没有听到,他们说过些什么?”段轻云探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轻轻放在掌柜面前。
“这不必......”掌柜推辞,却看到段轻云微笑着摆了摆手,于是欠了欠身子,把银子收到柜台里。
“离得远,他们说话的声音也不大,我实在没有听见什么。”掌柜歉意地说:“只是看神情,女孩子看起来很着急,也伤心,唉......好像他们还争执了几句。”
“不知道......”掌柜探寻着望着段轻云,又拱了拱手:“公子是......”
“我们......是这位女孩子的朋友。”段轻云叹息:“没有恶意,掌柜请放心。”
“哦,好,好。”掌柜微笑起来:“走的时候,我看到女孩子很伤心的样子,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再见......”
“那个小伙子,只是自己一个人吗?”段轻云打断了他的话。
“开始只是他一个,和女孩子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回来的时候,带着另外两个人一起回来的,岁数大些,一个五短身材,气势倒是不凡,一个好像有点驼背。”
段轻云点了点头。如今这两个人,已经没有了头,雪藏在野外。
“我倒想起来了。”掌柜忽然说:“那个小伙子离开以后,剩下女孩子一个人,我听见她念叨着,三......三公子.......好像是,念叨了两遍,就流下泪了,唉......也不知道,这个三公子是个什么人,怎么就这样伤了她的心,这女孩子,连我这老头子看见了都觉得心疼,怎么就遇见什么事情,要这样为难自己,一大清早,我......”
掌柜在叹息着,一边摇着头,一边絮絮地说着,一直没有停下来。
段轻云想要说些什么,立刻说些什么,立刻打断老的已经有些啰嗦的掌柜的话,他却想不起来要说些什么,因为他的心,也已经麻痹了,被一阵忽然翻卷上来的刺痛所麻痹,麻痹到他的大脑和嘴巴都开始笨拙。
他觉得他的眼睛在发热,他却不敢回头去看一看燕碧城是怎样的神情,他已经开始害怕见到燕碧城的痛苦,隐没在眼睛里可怖的痛苦,他也已经开始害怕看到燕碧城的气势,狂厉的能把人心冻住的气势。
在他眼窝周围的温热终于平息之后,他想到了他的下一个问题:“然后他们就离开了?”
“对。我还听见那个矮身材的大声说了一句‘这一次他跑不掉了’。”
“这三个人,这三个男的,住在你的店里吗?”
“是。”掌柜随手拿起了帐簿:“我这里还有他们的名字,一个是,张三,还一个......李四......”掌柜摇了摇头。
“剩下一个叫王二麻子?”
“是。”掌柜苦笑了一下,又把帐簿轻轻放了回去。
“他们在这里住了几天?”段轻云想了想,又问道。
“6天。”掌柜说:“早上离开时就结帐了。”
“这6天里,有没有人来找过他们?”
“没有见到。”掌柜思索着,摇了摇头:“只是今早这位女孩子......”
段轻云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这位女孩子,美丽精致的如画,也已经埋藏在了冰河里。
和燕碧城的心一起。
掌柜没有再说下去。
“这三个人,他们之间的谈话,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也没有。”掌柜叹了口气:“他们出来吃饭的时候很少说话,只是那位年轻的公子,每天都常常出来自己坐在桌子前面,这么冷的天气,还要摆着把扇子,要碗面也很少动筷子,酒量倒是好得很,这么冷的天气......”
“轻云。”他听到燕碧城在身后低声喊道。
他转过身,看见他正对着他微笑着:“过来一起喝几杯酒吧。”
他叹了口气。
甚至他的微笑,也是冰冷的,就象外面的阳光,冷淡的浮在冰冷的雪上。
“有劳掌柜。”段轻云回身抱了抱拳。
“没有问到什么。”段轻云拿起酒杯,窝在掌心里,酒却已经冷了。
“不奇怪。”燕碧城看着他,轻轻地说:“不会有什么的。”
“这个阴谋,这个人,布局的确很精细,几乎找不到破绽。”段轻云说:“你要找他,并不容易。”
“我还是会把他找出来的。”燕碧城轻声说。
段轻云看着他的脸。
他的脸曾经那么明晰和英俊,温文却飞扬。
如今他的脸却像是一直在阴影里,模糊着,虽然看到,却并不清晰,无法看的清晰。
只是他森寒的气势,却是如此的迫人眉睫。
他就象一块在阴影里躲避着阳光因此一直存在了一千年的冰。
未曾融化过。
也不象还会融化的样子。
他轻轻说出了这句话,段轻云点了点头,他忽然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他的确会找到的。
找到了之后会怎样?
他的仇恨终于了结的时候,又会怎样?
他会融化吗?
只是他若融化,他是不是会顷刻间就坍塌下来?
冰要活在寒冷里,仇恨,就是他的寒冷。
既然他是冰,又怎么可以融化?
酒壶已经很快地摆满了桌子,接着又摆满了另外一张桌子。
他们都在各自喝着自己的酒,从来都不邀请对方。
他们甚至从来不看着对方,从分别专心喝酒开始。
他们坐在这个破旧,廉价的客栈里,喝着廉价的酒。
每一口都能呛出眼泪,他们却喝的就像在喝水。
他们都在凝视着自己的酒,自己为自己倒满,自己看着,自己喝下去,仰头喝着的时候,就看着自己的酒壶。
他们的酒量,都很好,或许和云开一样好,或者也许更好。
只是每一次,燕碧城喝下一杯,段轻云就喝下一杯。
他们就像在比赛,比赛谁喝的更快。
比赛谁先醉倒下去。
窗子在黯淡下去,饭厅里依旧只有他们两个。
看起来这家客栈的生意并不好。
在如此荒凉的一座城里,如此寒冷的一个傍晚,这里的生意,又怎么会好?
“明天一早,我要启程,到楚飞烟那里。”
“我也要去关内,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谢谢你一直陪着我喝酒。”
“不必谢,和你一起喝酒,我也能多喝几杯。”
“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锅到处走?”
段轻云抬起头,看着燕碧城,燕碧城也正在看着他。
段轻云的眼中,已经泛起了红丝,不论他的酒量如何好,他毕竟已经喝了一下午的烈酒。
只是他却发现,燕碧城的眸子里,却愈加清澈,仿佛他一直喝下去的都是水,冰洁的水。
每一杯这样的水,都会让这块冰更加晶莹剔透,更加坚实。
仇恨,原来不仅仅可以让一个人寒冷,也可以让一个人清醒,冷酷的清醒。
一直清醒下去。
“现在已经没有带了,上一次送给了你们......”
两个人一起仰头喝了一杯,不再说话。
那个锅,被燕碧城和枫如画藏在那条河边。
“以后,我就不再带着锅了。”段轻云在两个空酒壶之后,忽然低声说完了他的话。
“我们要不要带着这个锅?”如画在河水里把锅洗干净,站在燕碧城面前,轻轻笑着问,又轻轻咬了咬嘴唇。
“有点麻烦。”
“是有一点。”如画点了点头:“但也许你还会想喝鱼汤的。”
“会啊。”燕碧城走近,把锅从如画手里拿过来,轻轻放到一块石头上:“以后你有很多机会做给我喝。”
他把她抱在怀里,轻轻亲吻着她白皙的耳朵。
如画轻轻笑起来,仰起头,看着碧蓝的天空:“呵呵......”她的笑声越来越大,终于推开他:“好痒啊,你这么讨厌,刚刚吃过鱼。”
“嗯。”燕碧城又把她捉进怀里:“所以现在你的耳朵就和鱼一样好吃。”
如画急忙跑到河里,拼命洗着自己的耳朵。
燕碧城扬声大笑起来,抬头看着天空,好蓝好美的天空,如此通透。
如此的开阔。
“到底要不要带着嘛。”如画皱着眉问,这一次她还是在他怀里。
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实在很难在什么别的地方,只是她已经用她娇嫩的双手,捧住了他的脸。
“我们把它藏起来好不好?”燕碧城晃着头说:“回来的时候,可以用到。”
如画咬了咬嘴唇,侧过头想了想说:“好,我去藏,你不准偷看。”
于是她拿起锅跑出去,跑到远处,过了一会儿,才回来。
“藏好了吗?”
“藏好了。”
“会不会有人找到?”
“不会。”
“我会不会找到?”
如画仰起脸,轻轻笑着,却不说话。
“我现在去找。”他转身要去。
“不准。”如画拉住了他的手臂:“现在不准去,回来的时候,你才可以去。”
他站住了,看着她笑着,看着她美丽灵幻的眼睛,看着她艳丽精致的面庞,紧紧抱住了她。
这一次她的嘴唇和舌头也和鱼一样好吃。
“我们就住他们三个人住过的那三间屋子。”燕碧城站起来,慢慢握紧了他的剑,沉重,冰寒的剑。
他也在看着他的剑。
他没有看着他的剑,他的眼光,没有落处。
他的眼光,就像剑。
剑出倾城,无人能敌的碧玉剑。
碧绿的剑芒,在他的眼睛上浮动着。
缥缈不去。
“你们两个人,要住三间......”掌柜疑惑,却没有说完,他的话被燕碧城止住了。
一言不发,只是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握着自己的剑的燕碧城。
掌柜看不到他的剑。
他什么都看不到,他只看见一片阴暗,在燕碧城站起来的时候,忽然一切都阴暗起来,就像阳光忽然隐进乌云的那种阴暗。
他也看不到他的脸。
他的心忽然有被冻住的感受,就像把湿着水的手,握在了一块冰上。
他甚至流出了冷汗。所以他急忙挥了挥手,小二惊疑不定的走过去,谦恭着说:“小的带路,两位公子,请,请......”
段轻云站起来的时候,又在叹息着。
他见到他变过,变得如此软弱,软弱到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他让他站了起来,用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他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他也很清楚,他的样子,很难再改变了,只能摧毁,却无法改变。
三间屋子里,两个人都查看了一番,最后停在了王二麻子曾经住过的房间。
根据小二的隐约回忆,这个王二麻子,大概是归止。
他们没有发现任何有意义的东西。
“现在我也不奇怪了。”段轻云说:“连他的手下都这么有条不紊。”
“从常生,到程雷,这个人的确有两下子。”
段轻云不由得微笑起来,他看到燕碧城也在对着他微笑,笑着说:“但不管他有几下子,我还是要杀了他。”
“云开......”段轻云缓缓地说:“你怎么看?”
燕碧城沉默下来,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他杀了如画,但他却救了我的命。”
段轻云沉默。
“但实际上......”燕碧城凝视着段轻云,一字字地说:“真正杀了如画的人,是我自己。”
段轻云的眼神,剧痛了一次,立刻说道:“不是你,你不需要这么去想,没有人会认为是你。”
“除了我。”燕碧城平缓地说:“还有这个有两下子的人。”
段轻云无话可说,但他却忽然明白,这个仇恨了结的时候,了结的,是两个人,两个誓不能同生的对手。
他们却可以一起毁灭在这个仇恨终结的时候。
如此,可怕的江湖,历来如此,依然如此,继续如此。
“童铁这两个字,实在让人惊奇。”
“刚见到的时候,我也很惊奇。”燕碧城说:“但无论如何,总会有原因的。”
“我就是猜不到,会是怎样一个原因。”
“我曾经猜过。”燕碧城的眼睛冻着:“不必继续猜太久,我会发现的。”
“楚飞烟......你相信她吗?”
“我也会发现的。”
他就像一支离了弓的劲箭,不能回头,无可阻挡,一路飞到目标上,在那里碎裂,一同碎裂。
段轻云的眼睛重新浮起了悲伤,和他看到燕碧城乞求的脸的时候一样悲伤。
“早点休息吧。”段轻云站起来,温和的说:“你的身体还需要修养,你就睡在这里吧。”
燕碧城点了点头:“我的身体没关系,我已经没事了,我自己也没想到会恢复的这么快。”
密室的事情,燕碧城并没有对段轻云讲,那间山洞里的不可思议的密室,他觉得只是他和如画两个人的秘密。
如今是他自己的秘密。
只是他依然认为还是他的如画的秘密。
依然是他们两个人的。
他想起了那间密室,他想起他的身体会如此奇迹般恢复的如此迅速,是因为那间密室里的武功。
不可思议的武功。
段轻云轻轻走出去,轻轻掩上门:“我在你隔壁。”
燕碧城躺卧下来。
客栈里很安静,到处都很安静。
这是一个荒凉的边城里的一个破旧的客栈,大概整个客栈里,只有他和段轻云两个客人。
他想起了如画,想起了他曾经答应过的,那句话,他要问的那句话,他要在每个晚上都要问的那句话。
“你愿意嫁给我吗?”
现在没有人,没有如画会回答:“我愿意。”
如画已经回答过:“我愿意。”
这是他曾经以为自然而然的回答。
如今他不可能再听到。
他曾经以为,只要他问,她就会回答:“我愿意。”
他也已经明白,为什么,他的如画会为这句话,如此的哀伤,如此的心痛。
他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听到了窗外凄厉的冷风在旋绕,在哭泣。
于是他的眼睛里也吹起了风,冰寒的风。
他并不悲伤。
因为他知道,他不需要悲伤,他需要的,是决心,杀掉一个人的决心。
这个决心,他已经不必再提醒他自己,因为他的生命,是寄生在这个决心上。
没有人需要提醒自己在饿的时候去吃饭,渴的时候去喝水。
所以他也不需要提醒自己,他的仇恨。
他的仇恨,甚至已经挥之不去,是他想要忘记,也不可能忘记的。
他也并不想忘记。
所以他和他的仇恨,相处的很好。
仇恨让他奋发,让他清醒。
如今让他安静,让他充满了安静的耐心。
他同时还知道的是,他不需要等太久。
冷风还在吹着,就和昨夜一样。
昨夜,这个时候,我们在做着什么?
他问自己,他猜测,在这个时候,他们应该正在一起吃着面糊。
然后,如画说,要洗一个热水澡。
昨夜的这个时候,如画开始洗着热水澡,他一个人在土炕上,睡着了。
现在,他也已经在几乎和昨夜同样的时间里,睡着了。
睡得很安静,没有做梦。
这甚至是,很舒适的一次睡眠。
早上醒来的时候,段轻云走了进来:“我们该出发了。”
他坐起来,点点头:“该出发了,你饿吗?”
“我不饿,你饿吗?”
“我也不饿。”
“我们走吧。”
“好。”
于是他起身,和段轻云一起走出去:“买两匹马。”
他没洗脸,他的脸依然阴暗。
他没想起来,他需要洗脸。
他现在需要的事情不多,只需要活着。
两个人走在走廊上,陈旧的木头地板在发出刺耳的声音,响起的很有节奏。
段轻云忽然停下来,于是这个节奏,被打破了。
燕碧城也停了下来,沉默的看到段轻云皱起了眉:“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我没闻到,我觉得空气很好。”
“窗户在漏风,我的鼻子灵一些。”
“什么味道?”
段轻云看着身侧的木板墙:“味道从这里出来。”然后又看着他:“死的味道,尸体的味道。”
燕碧城已经走进了墙里。
门在两步之后,可是他直接从墙里走了过去,木板墙比较厚实,现在无声无息的穿了一个洞,人形的洞,甚至连衣袂的剪影,也栩栩如生。
段轻云也从这个洞里走了进去,他的身材比燕碧城还要矮一点,所以他走的很轻松,只是,他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即使是一面铁壁,燕碧城也会穿过去,只要他想,他可以不必走门。
两个人站在房间里,段轻云说:“根据小二昨天的回忆,这里大概是云开住过的房间。”
“大概是,尸体在哪里?”
段轻云指了指:“衣柜后面。”
衣柜已经在一道若有若无的碧芒里,裂成了两半。
燕碧城仿佛根本没动过。
段轻云的眼力,也只看到碧玉剑跳了一下。
如此可怕的武功,如此可怕的人。段轻云又叹了一口气,因为他已经看到,一具尸体,僵硬的倒在地上。
燕碧城没有动,段轻云也没动,两个人就远远的看着。
“咽喉伤,切断了喉管和动脉。”
“很快,血也流的很少。”
“刀伤。”
“云开就是用刀的。”
“昨晚我没闻到,昨晚喝了太多的酒。”
“喝酒毕竟,还是容易误事。”
“你想是云开杀的?”
“我想以云开的精明,不会让别人把一具尸体放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尸体看起来死去的并不久。”
“大概两天,大概在前天早上。”
“死去之后被藏在了衣柜后面。”
“死前被问过话。”
“是,手指尖被捏碎了,碎了两个,看起来,他还挺了一会儿。”
“也许不是,也许只是被求证了一下。”
“有道理。”
“云开是一个仔细的人。”
“你现在对云开有了新的看法吗?”
“我现在对楚飞烟有了新的看法。”
“噢,为什么?”
“因为我认识这个人。”
“他是谁?”
“他自己说,他叫冷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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