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的身形远去之后,梅玄霜扭头望向周多兰:“我们是否即刻起行?”
周多兰拧眉点头:“应该没有错了,如果他真的是奸细,百里冰也不可能用呼尔汗赤整支军队来作诱饵,这样的话,也未免有些因小失大了。”
继而眼珠一转:“但是,我们这一路之上还是要小心谨慎,以免中了敌军的埋伏。”
梅玄霜轻哼了一声,摇摇头:“结果你还是怀疑他。”
“小心驶得万年船啊!”周多兰叹道。
在五万北湘军起行的路上,嘉伦说道:“貌似梅将军对你的怀疑很深啊,以至于我们的军队来了这么些天,就一直被晾在一边,我个人还曾被拘禁了。”
余跃也这么叹了一口气:“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半晌之后,余跃满含感激地看着嘉伦:“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们这帮兄弟,若不是你们两肋插刀鼎力相助,我根本无法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我连洗雪沉冤的机会都没有。”
嘉伦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你别肉麻了,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行军,尽快去接应汪古和麦格吧。”
乌仑山上,正杀得天昏地暗,惨烈和悲壮的气氛一直延续下去,从早晨一直到深夜。
北川军排山倒海地涌向寨门,那汹涌那磅礴最后将寨门都压塌了,全军似水涛一般涌了进去。
汪古一声高呼:“弟兄们,誓死守住阵地。”
全军将士都带着无畏的神色迎上那滔滔巨浪。
喊杀声依旧响亮,却更如一支壮丽的悲歌,震撼得整个山坳都在随之呜咽。
北川军冲进寨门,就像猛虎下山一般,加兰军虽顽强不屈,却再也无法阻挡它的凶狠和残暴。
而且北川军人数上占了明显的优势,一波一波似坦克一般连绵不断地压过去,加兰士兵们虽拼命奋起臂膀和身躯去抵挡和反抗,却哪里经得起那样猛烈的冲撞,即便不情愿不甘心,却仍旧被撞得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
一旦后退,便留给北川人更多进攻的空间,北川人更加放肆地往里猛扑,到后来渐渐地将加兰的兵将形成合围之势。
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肉搏战,杀红了眼,所有人几乎把自己化成了野兽,张牙舞爪,口中咆哮,但得能利用之物,都毫无保留地砸向敌人。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的撕咬逐渐地向着单方的屠杀演化。
加兰士兵手中兵刃仍在,而且抗争不休,然而在敌人四面围攻下,却显得无力,渐渐地几乎威胁不到对手,只剩下被屠杀的厄运。
而北川人变得更加凶残,此时在他们心中,不知不觉地全是嗜血和虐杀,生命已经失去它本来的意义,仿佛那些撕裂、洞穿,那些鲜血四溅、骨肉分离,本就是人应得的归宿。
于是他们无情地挥舞马刀,让它们尽情地去舔血。
这时候,汪古和麦格双眼赤红,站在疯狂激荡的人群边缘,高举起一支火把,齐声高呼:“弟兄们,誓与乌仑共存亡。”
于是响应如潮,呼声震天:“誓与乌仑共存亡!”声音绵延万里,穿过山顶,穿过夜空,久久回荡。
下一刻,满含着壮士殒身的悲壮,汪古与麦格将那火把扔到地上,只听轰的一声,火势如浪涛翻滚,猛地升腾起来,继而如一条赤红的巨龙,沿着一条曲线向前急奔行,顷刻绕了一圈,尾连接,形成一个圆环,将所有人圈在其中。
火光冲天,大火熊熊地燃烧起来,许多人立时烈火上身,被烧得满地扑腾。
北川人这才惊恐地现,这地上扑着厚厚的一层焦炭,浇上了火油,火星一亮,那燎原之势便势不可挡了。
原来,加兰人选择了同归于尽的打法。
原来,奋不顾身地冲进来,等同于飞蛾扑火。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北川人措手不及,在一刹那间他们心中一阵慌乱,有的人已经哭爹喊娘地奔突起来。
贵加见形势不妙,想稳住阵脚,立时振臂大呼:“不要慌乱,冲过去。”
然而,他喊得似乎已经太迟了,因为他的兵将们已经慌乱了。
而且,他指的冲过去,是往哪里冲?
抬眼间,是一片火海,到处是腾腾燃烧的冲天的火焰,一片火红,交织了整个空间,却叫人往哪里冲?
这时候加兰人反而活跃起来,因为这一场飞蛾扑火,都是心甘情愿的,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因而,当那如恶魔一般的火海张口扑来之时,他们一点都不害怕,一点都没有慌乱。
相反,他们开始一丝不苟兢兢业业地在火海里寻找敌人的踪影,然后,很干脆地,很轻松地,一刀解决。
汪古和麦格本来是站在火海以外的,这时候也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挥舞起马刀,忘情地砍杀起来。
那一场忘却生死的砍瓜切菜,端的是畅快淋漓。
忘却了生死,忘却了荣辱,忘却了兴衰,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轻松了,包括自己的身体,似乎并无一物,只剩下一腔的豪情。
便带着那一腔的豪情,尽情地让那烈火燃烧自己,焚毁自己,没有疼痛,因为,并无一物。
贵加站在圈外,看着火海里的兵将没头没脑一阵奔突,却始终找不到北,要么被烧死,要么被砍死,他急得团团乱转,不住地向着火海里厉声喊道:“不要慌,冲出去!”
“嗤”的一声,一支流矢不知道从哪里飞来,正中他眉心,从前额穿到后脑勺。
贵加闷哼一声,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就那么不甘不愿地倒了下去。
火势越烧越旺,几乎顶到天的高度,撕开了漆黑的夜空,并无尽渲染,将整个夜空,都侵染成一片火红的颜色。
似乎无休无止,这场大火持续燃烧着……
人喊马嘶,也在火海里延续着,只是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微弱,到了后来,几乎只能听到烈火突突燃烧的声音。
当余跃带着人马冲上山顶的时候,看着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原来的两军对垒,几万人马,已经不翼而飞了,只剩下一片火海,在那里熊熊燃烧,此时焦炭火油燃烧殆尽,那万千尸骨燃烧所掀起的火浪,却仍旧高昂。
“灭火!”短暂的震惊之后,余跃哽咽着声音喊道。
士兵们慌慌张张四处去找水,而他则起水系魔法,一次又一次地向着火海里打出水柱……
当大火熄灭之时,放眼看去,就只见遍地的如黑炭一般的尸骨。
两个人横刀立马地站在人堆里,全身上下黑如锅底,几乎成了一具枯碳,然而他们仍旧站得笔直,就那么昂挺胸地站立着,黑漆漆的躯体里有一处清澈的黑瞳,还闪烁着幽幽的光芒,直视着遥远的远方。
从那轮廓,那体型,已经无法判断他们的身份,然而从他们肩头的未燃尽的徽章判断,他们是两个都使。
也就是说,他们是麦格和汪古。
余跃心中一阵潮涌,泪水汹涌地在眼眶里泛滥,模糊了视线:“麦格,汪古……”
“老大,你说等你大军到来,才允许我倒下,我做到了。”一具黑炭微弱地含笑,挤掉了脸上一大块黑炭。
继而,两具黑炭轰然倒地。
余跃艰难地移动着酸软的脚步,走到汪古身前,无声地踢了踢他的腰间。
汪古一动也不动。
满心的伤痛压得他几乎喘不过起来,他极力地提着那口气,用命令的语气:“起来,你给我站起来。”
汪古虽然顽皮,但却是极其遵守军令的,然而现在,他却坚定在违抗着军令。
泪水夺眶而出,余跃声嘶力竭地喊道:“我叫你倒下你就倒下,现在我命令你起来,你为什么还不起来?你给我起来!”
汪古仍旧执拗地违抗着命令。
他又辗转到麦格身前,嘶声喊道:“起来,我命令你起来!”
麦格双目紧闭,脸上含着笑意,然而也那么执拗地违抗着军令。
余跃无力地摇晃着,心被掏空了一般,没有疼痛,只有一片模糊的麻木的茫然。
世界仿佛已经无声,军医们、士兵们往来穿梭,在那片无声的苍茫世界里忙忙碌碌。
嘉伦站在余跃身旁了很久的呆,悲怆的情绪终于释放出来,就见他扑倒在汪古身上,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我叫你多挺一会儿,你怎么就挺不住呢?平时叫你多吃一点金枪不倒你就是不听,而今落得个枪毁人亡的下场,傻了吧……话说回来,你的死我也难辞其咎,我在柳山跟那娘们儿纠缠不清,才姗姗来迟,我悔啊……”
“鬼哭狼嚎似的,死了都被你吓醒了,快去叫军医……”身下突地响起一个虚弱的声音,吓了嘉伦一跳。
哭声噶然而止,嘉伦一屁股坐倒在地,而后恐惧地抬眼望着汪古的身体:“你……你……”
汪古双眼紧闭,鼻端一片黑糊糊的,却时而扬起一片黑灰,化成丝丝黑烟,融进空气里。
此时没有风,那是……
顷刻之间,嘉伦想到了什么,恐惧又变作了惊讶,他也顾不得爬起来,骨碌着往前爬了两步,伸出颤抖的手指,就像小鸡吃虫一样,在汪古身上戳了戳,汪古轻轻动了动。
他立时又屏住呼吸再去戳了戳麦格,结果也戳得微微动了动,这一下,嘉伦泪眼中立刻吐出笑意,扯着嗓子高喊:“军医,军医……”
眼见着这戏剧性的变化,余跃也不由得喜出望外:我日,搞半天是在浪费表情啊!
举目望去,只见远近的士兵陆陆续续地唤醒了不少貌似焦炭一般的人,有的摇摇晃晃地在别人的搀扶下就能走动,有的居然直接生龙活虎地跑了起来。
原来,那一片火海看似火势滔天,实际上在那块场地上,中间的一块地方并没有扑上焦炭,形成了一块烈焰的真空地带,处在这个真空地带的许多人,都免除了葬身火海的厄运。
当然,这些幸存者中免不了有北川士兵。
侥幸捡了一条命,他们是幸运的,然而他们又是不幸运的,因为没死就意味着他们要变成俘虏了。
乌仑山下,梅玄霜的大军随后赶到了,遥望着山顶火光冲天,继而又归于死灰,她立刻派人上山打探了山上的情况,得知余跃拿下了乌仑要塞,心中感慨万千。
乌仑要塞,那是多少名将心中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多少人前仆后继浴血奋战,结果都博得粉身碎骨,留下一生的遗憾。
这个废柴,如果以前种种功绩都是侥幸,都是撞了狗屎运,那么这次,又说明了什么呢?
只能说明,他的深谋远虑,他的智计百出,是凡脱俗的,恐怕废柴二字实在歪曲了他的本能。
恐怕今天生的一切,才是他的过人的文韬武略的淋漓尽致的体现。
今天生的一切,也造就了他注定不朽的盖世英名了。
只是,他成就了他的一世英名,却不知不觉地毁了自己的一生幸福——现在收回了乌仑山,陛下恐怕要bi迫自己嫁给他了吧。
唉,那个心口不一的冤家,口口声声说要娶我为妻,却在一时名利面前现了原形,而后又歪打正着亲手将自己送到别人手中,真的是,真的是冤家路窄吗?
而此时,元通和南华也双双露出了古怪的神色,心里五味杂陈,怪不是滋味的。
梅玄霜轻叹一声,下令道:“全军随我前往梅河镇迎击百里冰的大军,为东区军和东北军解困。”
她可不想再在这里多呆一刻了,这是一个伤心地啊。
而元通和南华,自然也是不愿在此时此刻去见那志得意满的余都尉的,而且是尽量离得越远越好。
而且,此刻他多了乌仑要塞,立了一大功,自己若不再去捡个小便宜,就显得更加一无是处了。
于是听得梅玄霜一声令下,元通、南华及其部众轰然应诺,立刻率军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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