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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放
城东监狱。
容少白坐在冰冷的水泥床上。翻看一封信,这封信他贴身带着,每次从怀里取出来,都带着微热的体温,犹如写信的人,只要一想到,他心里便是温软的,犹如踩在云端,心里开出许多花来。他指腹轻轻在熏开的字迹上摩挲,一笔一划,仿佛她的脸,横是眉头,有时舒展,有时微微蹙着;弯弯的是眼睛,乌黑的一双眸子,分明不大,见了多的时候总是淡淡的,甚至有些漠然,亮起来的时候却那么叫人舍不得移开目光;竖的是鼻子……
在这里的这些日子,他便靠回忆她的一切来打发时光。她好吗?家里好吗?
这些事,在过去的很多时光中。他从未放在心上过,然而此刻却如此清晰,他恨不得自己长了一双翅膀,能飞出这个牢笼出看个究竟。
一个月前,他收到方静好的信,信中说了家里的事,让他浓眉不觉蹙起来,他是多么想在她面前表现一番,然而却适得其反,他懊恼万分,然后,他看到了最后一行字,简简单单,只有两个字:念你。
念你,念你……
他反复读着,心软绵绵的化开来,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怜惜。他不在,她一个人要如何做?他恨自己太冲动,不该留下她一个人面对一切,她是不是很惶恐?是不是很担心?有没有好好吃饭?夜里睡得好吗?
另外,容家发生的一切,也让他浓眉紧蹙。
他再也坐不住,准备了车马就往柳眉镇赶去。
没想到的是,在路上遇到了南下的袁系军,一人戎装英挺,从马上下来对他说:“四少,我们等候已久。”
后来他才知道。这人是袁有望的亲信——彭定乾。
成子旺失势,被秘秘密处决,袁有望掌权,他听到消息时右眼就跳个不停,如今真的出事了。
彭定乾说:“我们正要去容府。”
他眯起眼:“我才是容家的当家,此事与旁人无关。”
“有关无关,不是四少说了算的,不过——”彭定乾顿了顿道,“如果四少肯合作,我们可以许诺容府的女眷都会平安无事。”
“我怎么信你?”他的眼睛眯的更细。
“四少不用信我,我大可以用强硬的手段将四少带走,但,我们是军旅出身,不说诳语,况且公子">交代,不会为难容府的女眷,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公子">?”
彭定乾并未解释什么。
他抿着唇,吸口气道:“我跟你走!”
在城东监狱整整大半个月,他从狱卒口中偶尔听到些消息,说锦绣织被查封,容少弘跟韩澈都被带走。他咬着牙忍住,一点点听下去,才微微舒了口气。
容府的女眷没事。她没事。
然后,他见到彭副官口中的那位“公子">”。那位公子">他不仅见过,还曾狠狠在他脸上揍了一拳。
他由最初的惊讶便会了然,讽刺地笑一声:“原来是你。”
方春来,应该是袁承,眉宇间带着阴郁,冷笑一声道:“没想到吧?少字就是我。”
“换了身衣裳,倒真是人模狗样。”容少白哼一声。
袁承指尖咯咯作响,他已不再是从前的小裁缝匠,卑躬屈膝、给人赔笑,他一自认为改变的很彻底,在认祖归宗的大礼上,他穿着西装,受着袁有望手下要紧的几十个军官行礼,在北方军营中,谁不对他现在的身份忌惮几分?他一直感叹上天终是没有遗忘他,给了他一份厚礼。然而,当他看到容少白适才的神情时,心中的怒火便轻易被勾起,那是一种轻蔑的眼神,轻的让人察觉不出来,却准确的刺在他心上。
他努力平息下怒火道:“如今你还有什么可得意的?你、秋后就要被处决,我不会再让你接近静儿。”
他成功的看到容少白听到静儿两个字如同突然暴怒的狮子,一跃而起,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眼神嗜血一般:“你对她做什么了?!”
“不做什么!”袁承努力挣脱,却发现于事无补。暗恨刚才为了隐僻遣散了所有的人,“我会一辈子对她好,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你行么?容家快不行了,都拜你当初的那一拳所赐,你是高高在上的容家少爷,我是一个下溅的裁缝,所以,你可以夺人所爱,可以随意打人,就算打死也是我活该倒霉,不过现在不同了,怪只怪你命没好到底,我要让你尝尝穷困潦倒、沦为阶下囚的滋味,不过这种滋味不会太久,因为你也快死了!”
他看见容少白微眯着双眸,似要发作,半响却出乎意料地放开了他,一字字地道:“那一拳,我还你!不过,如果你敢动她,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语气很轻,一字一顿。却让袁承从心底冒起一股子寒气,良久,恨恨地叫道:“来人,关门!给我好好守着!出半点差池,我为你们是问!”
说罢怒气冲冲而去。
袁承走后,容少白一拳砸在铁栏上,血肉模糊,脑中空白了许久,良久,忽然扬起唇,讥讽地一笑:“看来祸害也不是遗千年啊……”
他在这不见天日的牢狱中。只凭那扇小小的天窗透出的光线方能判定白天黑夜,浑浑噩噩地过了十多天,却仿佛一生之久。
曾经的时光,那些纵酒欢歌、纸醉金迷的过往仿佛一场梦,在寂静的可怕的黑暗中在他脑海里浮现,那场梦里,他唯一觉得真实的,便是方静好。
沉浸在回忆里,突然咿呀一声,门被打开了,一个狱卒进来道:“喂,跟我走。”
他想,就要处决了么?竟然是这样快?手中不觉把那封信握的更紧了些,几乎嵌入肉中。
狱卒带他到了一间小房间里,他抬起头,眉头一蹙,里头坐着一人,犀利的眉眼,正望着他,对视间,他笑一笑,冷冽的下颌带着几分残酷:“四少爷,我们又见面了。”
“鹰眼老大?”容少白扬起下颚。
“哈哈,到底是故人,四少爷原来这般记得我。”鹰眼老大一笑。
“你已经做了总督大人的狗?”容少白心中一怔,已反应过来。鹰眼已被袁有望收为己用,否则,鹰眼老大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仿佛想通了什么,容少白冷笑道:“一个方春来,再加上一个你,我容少白得罪的人倒不少,都想置我于死地,现在倒好,都聚在一块儿了。”他微微眯起双眸,“原来,这都是你们一手策划的!”
鹰眼老大也不怒,那双眼睛却是犀利无比:“四少爷既然猜到了。我也没必要否认,没错,袁公子">想你死,我也想,不过,你们容家与成子旺有来往也是真,否则也不会完蛋的那么快,能怪得了谁?只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而已。”
“你想怎样?”容少白指尖深深地刺入肉中。
“我是来告诉你,你可以出去了。”
容少白怔了怔,就听他接着道:“不过,出去之前,你要先听我说一个故事。”
……
从一片黑暗中走出来,犹如是一场噩梦。幸好,天色已微沉,并没有刺眼的光线。只是,却突然是漫天密密麻麻的细雨落下来,落在容少白身上,他却恍然不觉。
他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木然地前行。半个月不见阳光让他更为苍白,青青的胡渣早已长了出来,他茫然的双眸裹着白茫茫一层的水汽,那白色的囚衣,已湿透。
若是现在有人看见,定然不会觉得,这便是曾经柳眉镇上出了名的欢场公子">哥,酒色犬马,鲜衣美人,在赌场上一掷千金。
路人匆匆而行,有的忍不住好奇多看他一眼,便也嫌弃地飞快躲开,不知是哪里来的落魄流浪汉。
他唇边扬起讥讽的笑,曾经被人阿谀奉承、就算是明知是冲着他容家四少的名头和他口袋里的钱来的,他也不在乎,今朝有酒今朝醉,他从来不在意背后的闲言碎语,而如今一个路人嫌弃的眼神,居然让他心中仿佛被剜了一刀。他是什么?不过是个坐吃山空的败家子而已,自以为有了成就,原来不过是别人的一个圈套,掉下去,也没有一点还手之力。
曾经他以为唯一拥有的东西,到后来只是一场空,文娇龙早已消失不再,而现在,他心底最珍贵最温暖最真实的东西,居然,也不是真的。
“静好,静好,你真是他说的那样么?”他喃喃。
他只觉得天地间只剩了这白茫茫的水汽,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与此同时,韩澈与容少弘也分别回了容府。
容少弘被这几日的牢狱之灾,折腾的够呛,人狠狠瘦了十斤,脸上的肥肉没有了,整个人恍恍惚惚的,直到现在他还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活着回来了。
葛氏听到消息,踉跄着冲出去,一把抱住自己的儿子,扯着嗓子哭起来:“儿啊,我的儿子啊,让娘看看!让娘好好看看你!”
容少弘被葛氏这么一哭,魂也回来了,半响,哇的一声也哭出来,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
韩澈顿了顿,直接去了花厅,与容少弘不同,他除了略微疲倦,并未有多少变化。
柳氏勉强由奶妈扶着坐起来,神情也是激动无比:“阿澈,你可回来了!”
韩澈一动不动,望着柳氏,柳氏的激动是发自内心的,他的眼底也不觉浮起一抹复杂的情绪,片刻却悉数敛去,跪下身道:“干娘,阿澈让您担惊了。”
“回来就好……”柳氏点点头,“少白……”
话音刚落,只见一人从外头走进来,浑身湿透,一动不动地站着。
“四少爷?”奶妈惊呼一声。
柳氏也支起了身子:“少白!”
柳氏的失声呼唤,让容少白愣了一下,仿佛才回过神来,撩起唇角:“我回来了。”
奶妈合掌,热泪盈眶:“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我要再去上柱香。”
容少白淡淡道:“娘,我累了,先去睡一会。”
柳氏见儿子神情实在异常,可又一想,他一个少爷哪里受过这样的苦?便道:“梅娟,先扶四少爷回屋子里去洗漱洗漱,把这身晦气的衣裳换了!再好好睡一觉。”
容少白走后,柳氏沉默许久道:“阿澈,袁有望怎么突然放了你们?”
韩澈也颇为疑惑地摇摇头:“我也不知,听那些狱卒说,是因为过几日便要举行大总统就任仪式,所以大赦天下。许是袁总督为了安抚民心,才放了我们,毕竟他心里也清楚,我们只是行商的人家,并非真是什么成子旺的旧党,之前抓我们进去,也是小惩一番罢了。”
柳氏点点头,忽有抬头问道:“你可看见静好?”
韩澈怔了一下:“四少奶奶?”
柳氏蹙眉道:“静好几日前离开家里,到现在音讯全无,我以为她是去找少白了,可现在少白回来了,她却不知去了哪。还有紫嫣……”说到容紫嫣,柳氏的双眉蹙的更紧,“她居然写信要跟家里脱离关系,说是……跟了马文涛。”
韩澈挑了挑眉,却是不语,半响道:“干娘切莫再操心,注意自己身体才是。”
容少白、容少弘与韩澈的归来,让容家多日来沉重的气氛淡了几分。柳氏也终于下床与众人聚在大厅吃了好多天来的第一顿像样的饭。
唯独少了方静好,柳氏几次想开口说起,望见容少白漠然的神色却止住了话。静好不见了,他怎么可能问都不问一声?难道,他早已知道了她在哪?于是,柳氏便也没再问。
容少白一口一口地吃饭,却没有看那些菜一眼。
韩澈的目光由容少白青筋突起的手背上移开,轻声道:“干娘,铺子被官府查封,已不能营业,干娘如何打算?”
柳氏叹口气:“这几日我一直在想,心里担心的反而不是铺子,是你们,那个时候我才明白,你们回来了才是最重要的,你们能回来,说明老天还是怜悯我这个老太婆的,锦绣织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已是众叛亲离,纵然开张,也不能维持,还是从长计议吧。”
饭桌上众人各怀心事,默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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