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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败(三)
容少白不见了。
包括送容少白回来的马车与马车夫。统统不见了。
所有的人聚集在大厅里,容少青与沈氏是满脸的担忧,容少弘与葛氏则是暗自幸灾乐祸,菊萍似乎满腹心事,容紫嫣也默不作声,只有葛熙冉,与方静好一样,仿佛凝住了。
柳氏坐在大堂上,脸色苍白,指尖不断地颤抖,奶妈蹙着眉忽然低声道:“会不会……又是鹰眼的人?”
方静好猛地一怔,鹰眼,会是鹰眼的人吗?鹰眼与容少白到底有什么过节?如果说只是为了文娇龙,那么文娇龙早已死了,为什么他们还不放过容少白?难道是为了钱吗?之前的二十万两银子,还是觉得不够?
从容少白回来之后,她没有再听到一点关于鹰眼的消息,当时她觉得是由于绑架容少白的事,又死了人,所以鹰眼的人毕竟引起了警惕,销声匿迹或者藏起来了。而如今。会是他们吗?
过了不知多久,齐叔匆忙进来道:“太太,马探长说……”
“说什么?”柳氏打起精神道。
“说汇丰钱庄失火的那件事还未查清,如今巡捕房人手不够,四少爷的事恐怕……”
柳氏瘫坐在软椅上,喃喃道:“说的好听,他根本不想找少白……”
“如今怎么是好?”齐叔也是满脸愁容。
柳氏沉吟半响道:“只能靠我们自己,齐叔,你多派些人手去苏州回柳眉的路上查查。”
“是。太太。”齐叔刚想走,又折返回来道,“铺子里的存货,韩掌柜正在想办法倾销出去,不过不知是不是由于北方的战乱弄得南方也人心惶惶,这几日,铺子里几乎没什么人……”
柳氏听罢摆摆手,她现在已无心去顾及铺子的事,因为容少白的失踪,对她来说,打击更为严重。
几天之中,柳氏派去查找容少白的人回来禀报,说是只有人看见四少爷的马车驶出苏州分店,朝南去了,之后便没有人再留意到。南边便是柳眉镇,容少白是要回来的吧?少字可是现在呢?为什么没有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入夜,方静好坐在床边,一阵风吹过,那两只大红色的风车缓缓转动起来。依稀隐约是容少白的话,静好,都会好起来的,我以后要好好的……
然而此刻,容家面临空前的危机,他又在哪?
方静好觉得心像被掏空了一般,不是痛,像是虚无,如同赤脚走在云端,没什么可以依靠。
汪掌柜临走前搁下一句话,如果再让容少白做当家,他将辞去掌柜的职务,回乡下种田去。方静好知道,汪掌柜压根不相信容少白没有回来,还以为他是犯了错不敢承担,被柳氏掩饰着,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他看起来不像是说谎,也许,他也是真心为锦绣织的,那么那张字据的事,是不是因为他不待见容少白。所以故意一口咬定客人订的茜素红的呢?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容少白身上,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拉容少白下马。
那么那客人又为什么分明订了石青色,又硬说是茜素红呢?是存心找事?还是根本就真的是容少白弄错了?
这些事,如棉花一般,软绵绵却不存一点空隙地塞满她的心,只要容少白回来,容少白回来,也许一切都清楚了,可是,容少白在哪呢?
天大地大,他以前一直是来去无踪的,今天在龙门,明天又不知道去了哪里游湖,早上到深夜,她几乎很少见他,她或许从来没有关心过,不知多久以前,她是恨不得他不要出现,而现在,从来没有这样一刻,她那么渴望知道他在哪。
她但愿这一切只是一场梦,锦绣织仍旧如同往昔一样繁荣,家里依旧吵吵闹闹,容少白还是一脸欠揍的笑对着她,戏弄她,眯着眼跟她吵架。
可是,这毕竟不是一场梦。
几天后,从杭州传来消息。张德全也不见了!
柳氏叫人去请各地的掌柜一同来容府商量锦绣织与容少白失踪的事,寄去北方的信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一点音讯,汪掌柜拒绝来容府,还是那句话,除非更换当家,而寄去杭州的信还未到达,杭州却十万火急派人来了容府,说是,张德全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柳氏胸口起伏地道。
那下人颇为为难地低声道:“张掌柜前一日夜里说是容府来了信,因为总店的事要拨一部分银两过去救急,故此要关店三天清点财物,于是遣散了下人一人在铺子里,谁知过了三天小的按照张掌柜的吩咐清晨去铺子开店门,却发现……”他汗如雨下,“发现铺子里空无一物,什么都没了,只留下一封信……”
那下人慌忙从怀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来。奶妈接过去交给柳氏,柳氏打开信,一双手越来越颤抖,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奶妈急忙叫道:“太太!太太……”
“快扶娘去歇息!”方静好道。
柳氏被奶妈扶走后,大厅里一片死寂,方静好慢慢走过去。拿起那封落在地上的信,一颗心缓缓沉下去,只有她与柳氏知道,根本没有什么人写信给张德全,要他支援总店。柳氏本是有这个打算的,但之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所以还未来得及。看了这封信,她彻底明了了。
沈氏看了一眼方静好,扭头问道:“有没有去张德全家里找过?”
那下人道:“找过了,村里的人说,早在三天前张掌柜一家就连夜消失了。也不知道去了哪。”
一句话说完,容少弘已跳了起来:“张德全那王八蛋!准是看锦绣织现在有难,卷了财务逃跑了!他**的,王八蛋!”
葛氏铁青着一张脸喃喃道:“老乌龟,跑的倒快,我们还没脱身呢,他倒好……”
“够了!”方静好突然转过身,盯着容少弘道,“张德全为什么哟跑?他在锦绣织那么多年,他跑过吗?”。
容少弘被她盯得有些呐呐,葛氏已不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跑了,难道还是我们教唆的不成?何况他以前不走,是因为锦绣织财大气粗,靠着大树好乘凉,现在大树快倒了,不走路还留着,难道跟着受罪不成?只有我们这些没地方去的,才会……”
“张濂!”方静好打断葛氏,冷冷地看着葛氏,“二姨娘不会真不知道张濂是怎么从梯子上摔下来的吧?少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一心藏着掖着,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容少弘身子猛地一僵,不禁也慌乱起来,却仍嘴硬道:“你、你有什么证据张德全知道了张濂的事?!要不是四弟把锦绣织弄成现在这般模样,那些掌柜怎么会跑路?你可别把事情都推到我头上来!”
“证据么?”方静好把那封信啪地一下放到容少弘跟前,“你自己看看吧。”
信上,只有草草的一行字。字迹纷乱,显然写的人当时心情悲愤无比。
“我张德全为锦绣织做牛做马这么多年,却没想落得一个无人送终的下场!你们容家草菅人命、欺人太甚,我只是讨回我应得的,这些钱财,就当是你们烧给濂儿的冥纸吧!”
他终是知道了。
所有的事都是瞒不过去的。
方静好疲倦地站在窗前,张濂的死,对于张德全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当他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是因为容少弘的一脚而死于非命时,又怎么会不恨容家入骨?
换做任何人,都会这样。可是。张德全来容府的那次,分明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现在又为什么知道了呢?
或者,是张德全来容府时便已知道了真相?他之所以装作一丁点也不知,只是缓兵之计,好有充分的时间来实施自己的报复计划?
但不管他是何时知道的,他总是知道了。他是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他的呢?
那日在锦绣织外,围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虽然府中勒令封嘴,但不保证会有其他妒忌锦绣织的商家泄露出去。
她软软地坐下来,苏州的事、汇丰钱庄被烧、汪掌柜来容府,到现在容少白失踪,杭州分店被洗劫一空……一桩桩、一件件,接踵而来,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仿佛是无形中有一双手,在背后操纵着一切。却看不到,更抓不到。
她无力地深陷在椅子里,桃玉端了一碗粥过来:“四少奶奶,您几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
“我吃不下。”
“四少奶奶,婢子虽不懂大道理,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太又病了,若您还……那容家要怎么办?”
方静好一愣,看住桃玉,在她印象里,桃玉是没有桃心成熟懂事的,却没想到现在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她顿时清醒了不少,是啊,柳氏病了,容少白了无音讯,如果这个时候,自己也倒下去,那么容家会怎么样?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拿起那碗粥,一点点往嘴里送。
桃玉在一边看着,落下泪来,然后,她慌忙地擦了擦泪,忽然道:“韩少爷……”
方静好猛地回头,韩澈立在门口,桃玉不知何时已退了下去。
“铺子里怎么样了?”她放下碗问。
韩澈凝视她,忽然走过来,端起碗道:“你先吃了。”
“我吃好了。”她说,“你告诉我,铺子里的存货有没有卖出去?”
“这样便吃好了?”韩澈盯着那只碗,语气出奇的生硬。
“我在问你铺子的事!”
“我叫你吃饭。”
“韩澈!”
“静好!”
他眼底仿佛破碎一般,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她一动不动,半响,他似是苦笑了一下,放低了声音道:“静好,你这样下去,会挨不住的。”
柔的化不开的语气,带着一丝痛楚,让她的心也跟着一酸,轻声道:“不会的,我挺好的,韩澈,锦绣织出了很多事,汪掌柜不肯再帮我们,张掌柜把杭州分店的东西都带走了,北方战乱,隔断了消息,现在连少白也不知道在哪,我如果不好,我还能如何……”
“你是担心锦绣织还是担心容少白?”他忽然打断道。
她的心里是纷乱的,没有留意到,他眼底的那抹深邃的痛楚,和他对容少白的称呼不再是四少爷而是名字,忽然抬头道:“韩澈,你是不是认识很多人?你能不能帮我查查少白的消息?他出了苏州,不可能还没到柳眉,我不知道他路上出了什么事,我……”
她脸色苍白,慌乱无措的样子全落在韩澈眼底,她何时这样过?从来,她都是淡定的,而如今,她是为了容少白么?他的心仿佛被剜了一刀,良久,听见自己的声音传过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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