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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现
桃苑里,方静好坐在梳妆台前。桃玉帮着为她涂抹胭脂,大红蝴蝶的喜衣、鲜红欲滴的唇,她对着镜子一阵恍惚,桃玉一边笑着一边道:“四少***模样倒叫婢子想起半年前的情景来了。”
她为她戴上珠翠,珠翠琳琅,她就在流光闪烁中看到韩澈的脸。
真的仿佛是半年前的情景,然而这一刻,他没有穿吉服,只是一身鹅黄色的褂子,倒映的脸庞白皙清俊。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桃玉已悄悄地退下去。
她猛地转过身,两人就这么对望着,她冷冷道:“韩少爷来做什么?”
朱红的唇、巧笑嫣然,眼底却是冰的,如同百花丛中的一片落叶,他眉心微微一动,并未说话。
她淡淡道:“韩少爷是不是弄错了?今日真正的新郎并未远行,我不用跟公鸡拜堂,更不用麻烦韩少爷。”
黑羽般的睫毛落下来,遮掩住眼底的表情,他低声唤了句:“四少奶奶……”
四少奶奶?她怔住。一连地冷笑,仿佛千言万语都变作了这四个字,她的情绪一下子崩溃,听见自己用颤抖的尾音道:“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他抬起头,她一字字地道:“那幅画,真的只是贺礼么?”
她盯着他,希望他告诉她,不是的,他是真心想带她走,却因为什么原因耽搁了。然而他却只是沉默,眼底如一片深海汹涌,片刻,退潮一般恢复宁静,轻轻一笑:“四少奶奶若是不喜欢,韩澈可以另作一副。”
“你说过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仿佛是无意识地喃喃,她用极低的声音说。
她看着他,发现他的身子像是僵了僵,眼睛深的像个漩涡,要把人吸进去,半响,他说:“对不起……”
她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生生踩了下去,忘了前世看过的哪一本书说过,爱情,来来回回不过那几个字。
你好吗、我爱你、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只是三个字而已,却冷的刺入心扉。
她曾经放在心底最为珍惜的感情。她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以为最信任的人,没有一句解释,只剩一句对不起。
三个字把之前的一切全部抹杀。
本来没有希望,突然有人给了你希望,在你开始一点点相信,一点点憧憬时,却又断了你所有的幻想,不留一点余地。
不知过了多久,她道:“你来,就是为了要跟我说这三个字?”
“干娘让我来接四少奶奶去大厅……”他顿了顿,道,“宾客差不多都到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蓦然间明了了,她与韩澈的那些破事儿,精明如柳氏,又怎会看不出端倪?她虽不知柳氏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她,但对于柳氏来说,除了容少白,其余的子女还不足以接手锦绣织。容少白虽然在学习,但也荒废了那么多年,现在只学了点皮毛而已,锦绣织还要靠韩澈,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另一方面,柳氏对韩澈也毕竟是不同的,这么多年来,她把对容少澜的感情转移到了韩澈身上,虽然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但方静好却是了解的,那是一种爱屋及乌的感觉。
所以,柳氏让韩澈来接她,是不想把事情弄大,也是暗示他们,名分有别,从今日开始,她真正拜堂的那个人,是容少白。
她忽然便笑了,笑的妥帖:“是啊,宾客都到了,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呢,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自己丈夫回心转意了,你说,我是不是应该高兴,韩少爷,你说是不是?”
韩澈一怔,眼睛有片刻的黯淡。她却已拿过喜帕盖上:“我准备好了,韩少爷带路吧。”
语气平淡,平淡的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还带着一丝低柔,如同这便是她等待已久的事,她就是那个空守独房,一直等着丈夫回心转意的小女子,而她的丈夫终有一天回来了,等待与她拜堂,这一刻,她是欣喜的。
韩澈眼角有一丝破碎,轻风吹过,他衣角掀起来,露出里面素色的衣裳,那抹黑色,晃的人刺眼,方静好却看不见。
她戴着喜帕,一切都是红的,如一抹血。
大厅里热闹非凡,容少白站在大堂中,扯着自己的吉服,神情颇为不自然。当韩澈带着方静好缓缓走入大厅时,他有一瞬间恍惚。
而同样心不在焉的还有容百川。他今日也是主角之一,陆曼穿着喜庆的袍子站在一边,换去了平日里的淡妆,如今一看,竟也是十分娇艳。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容少梓,和一群孩子笑容天真的拿着喜糖洒着,玩的不亦乐乎。陆曼的心思本是一直围着儿子转的,但今日还是有些不同,虽然不时看看儿子,却还是娇羞地一动不动地站在容百川身边。
“两对新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喜娘的诺唱声与周围一切喧闹的声音在方静好听来都仿佛隔得很远很远,远到如同那个初春的日子。一幕幕重叠起来。
只是,红绸那端不再是那双纤细修长的手,动作不再笃定,甚至带着几分笨拙。好几次,状况百出。
夫妻对拜时,两人更是差点撞到了一起。
而容百川夫妇也没好到哪里去,主要是因为容少梓的搅局,他一会儿去拉母亲的裙子,一会儿抱住父亲的大腿,惹得柳氏也忍不住笑起来,吩咐下人把他抱了开去。
周围的宾客也一阵喧闹,一人道:“听说二爷与二太太是国外成的亲,这事真稀奇,孩子都那么大了成亲的,我们镇上怕是头一回吧。”
又有人道:“别看容四少外头吃得开,原来遇到这种事也会紧张。”
“可不是嘛,说是重新拜堂,可前一次四少不是根本不在吗?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我们四少做新郎官也是头一回。”
容少白眼睛下意识地一眯,正要转身,却忘了红绸是连着两个人的。
方静好猛然感到一股力量一扯,不明就里,人一晃便要向后跌去,忽然落入一个怀抱中,瞬间淡淡的花香味传来,她心轻轻一跳,然后就被一只手拉过去,用力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她看见喜帕下微小的视线中是红色的衣裳,然后听到容少白说:“多谢韩少,我倒一时忘了这根带子连着两个人呢。”
“但愿四少爷日后不要忘记,不再是一个人。”韩澈的声音传过来,很轻,堂上闹哄哄的,大概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清。
“不会,从今天开始我都不会忘记,更不会叫这根红绳落在别人手上。”容少白的声音更轻。仿佛是从什么地方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奇怪的语气。
方静好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有人喊礼成,忽然一把红布包着的秤杆伸过来,她的眼前便是一片光亮,恍惚中,对面的人也似微微一愕。
容少白怔怔地望着她,细长的眼睛莫名暗的深沉。他是穿惯了大红大绿鲜艳无比的衣裳的,照理说一袭吉服也没什么,可瞧着竟有几分滑稽。
再一看,也没什么了。方静好心里笑一下,滑稽的应该是自己的心吧,没有进入状态的并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胡氏冷眼看着,忽然笑道:“哟,新郎官与新娘子怎么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
柳氏看了胡氏一眼,缓缓道:“今日也不必拘泥于一些老规矩,少梓要娘照顾,弟妹,你坐,少白,你带着静好一同坐吧,大家热闹些。”
方静好一怔,扭头望过去,才看到一桌子上平展鹏一家子已来了,平琬瑞正望着她,只是眼睛朦朦胧胧的,也不知在想什么,见她看着自己,才朝她挥挥手。而她身边,居然坐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小伙子。
方静好一愣,也猜出了那人是谁。她不觉找寻着,终于看到了何书淮。
何书淮坐在另外一桌上,他身边是个四十岁开外的男人,何老板应该是病着来不了了。他眼神不时地望向平琬瑞那一桌,神情中全是怅然。
不一会,几位宾客便围着容少白敬酒,他平日的几位狐朋狗友唐少他们估计也不打算放过他,一人一句“新郎官”的喊着,轮番灌酒。
方静好听到孟少在容少白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容少白便飞快地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不自然。
何书淮过来时,唐少拉住他:“你小子,躲在角落里做什么?来来来,咱兄弟几个也好久不见了,喝酒喝酒!”
何书淮象征性的喝了一杯,看了方静好一眼,方静好立刻心领神会的与他走到一边。
“嫂子,我还没谢谢你跟少白呢,关于我跟五小姐">的亲事,太太已托人来说了,说是之前没有考虑周到,后来问了五小姐">的亲娘,她娘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还想多留几年。”
“你爹怎么说?”
“这事本来就只是提起而已,聘礼也未下,而且我爹这几日身子又差了些,也没说什么。”何书淮有些无奈。
方静好点点头,看来自己那日的那番话并不是没有作用的,柳氏说是葛氏还想多留紫嫣几年,其实只是怕葛熙冉闹事而已:“我也没帮什么忙,只是把你跟琬瑞的事说了,你不会生气吧?少字那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
“我哪会生气。”何书淮道,“少白和嫂子已经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了,只是……”他略微有些担忧地望向平琬瑞,“只是琬瑞,她叫我不要担心,说什么事今天都要一并解决,我怎么能不担心呢?好不容易说上几句话,也没说清楚,我都不晓得她要做什么。”
方静好一怔,见平琬瑞也望过来,眼神中带着坚定,她也迷惑起来,平琬瑞要怎么解决呢?
酒过三巡,人都开始闹腾起来,方静好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几个人正在争相给容少白敬酒,而容少弘大概由于自卑心理作祟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菊萍一个人,胡氏坐在她身边,两人不知说着什么,而容少青正不管不顾地埋头吃菜,一旁的沈氏木然地坐着,脸色憔悴。
柳氏大概怕容紫嫣情绪不稳定,所以叫她待在屋子里了,而葛熙冉也由于“某种原因”自动要求去守着她。
这种原因方静好是知道的,她望着喧闹喜庆的大厅和笑意融融的那些人,心底不觉冷笑,一场婚宴,几人欢喜几人愁?又有多少人是笑的真心,多少人笑的假意?恐怕只有冷暖自知了。
容少白眼睛有一丝迷离,却还是一杯杯喝着,他的酒量好她是知道的,可酒量再好的人也抵不住那么多人的车轮战。
但方静好一出现,众人的目标便转移了,一人说了句“四少奶奶也喝一杯吧,今日可是好日子!”于是众人也跟着起哄。
方静好怔了一下,忽听身后有人道:“几位就不要再难为四少爷跟四少奶奶了,要喝酒改日我做东可好?”
一听到这个声音,方静好的身子便僵了一下,她没有回头,敬酒那人却嬉皮笑脸道:“嗳,喜酒喝起来才带劲,韩掌柜要是什么时候也请我们喝喜酒,我们也来个不醉不归。”
方静好心里一阵刺痛,却见容少白侧过脸笑了笑:“没关系,韩少,今日是本少爷大喜的日子,就算是醉了,也没有叫别人来帮忙的道理不是么?”说罢,拿过桌上的酒便要喝。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方静好忽然一把抢过桌上的酒杯,笑了:“今日来的都是容家的亲朋,锦绣织的贵客,静好先干三杯为敬。”
说着,她一连喝了三杯,三杯是白酒,三杯白酒下肚,心口火辣辣的烧,不知是否因为胭脂的缘故,脸便更红了,眼睛却亮的惊人,仿佛闪着湿漉漉的光。她啪的放下酒杯,仰起下颌,盯着他们:“还有谁要喝?静好一一奉陪。”
那群人面面相觑,缩了缩脖子,一人赔笑道:“四少奶奶原来是海量,失敬失敬。”吓得灰溜溜地回了自己的位子,他何曾见过这样喝酒的女子?就算是那些风月场上的,也不过玩猫腻,混混过去灌别人酒罢了。
方静好坐下来,并没有去看韩澈,只是忽然对容少白道:“吓着你了?杭州分店开张那次,你应该见过我喝酒,我若喝酒,一定也不输你。”
容少白眼睛一明一暗的,半响道:“输赢都无妨,最重要的,是愿赌服输。”
她一愣,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脑子昏昏沉沉的,凌晨他摔门而出,她以为他直到现在还是带着火气的,没想到竟是不像,神情间倒是带着几分莫测。
忽然,听到一人大声的说:“大家安静一下,我有一件事要宣布!”
她一怔,扭过头去,便看到平琬瑞站在大堂中央,不觉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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