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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礼
翌日,方静好醒来的时候。阳光已洒满了半张床铺,她怔了怔,苦笑一声,昨夜他做了许多梦,一会梦到与容少白洞房花烛,一会梦到韩澈带她跑在一个空旷的原野上,跑着跑着又忽然不见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又害怕又无措。
失眠多梦原是连在一起的,她起先是睡不着的,后来睡着了却又做起梦来,一个晚上,她虽是仿佛睡了很久,却觉得浑身散了架似的,怪不得这大半年来已经习惯了早睡早起,今日却睡过了头。
她站起来唤道:“桃心!”
桃心端了脸盆走进来:“四少奶奶醒了?”
她嗔怪道:“已经很晚了吧?少字怎么不叫醒我?”
桃心道:“太太已经吩咐了这几日让四少奶奶多休息休息,何况……”她笑的暧昧,“四少爷出门的时候特地吩咐婢子,不要叫醒四少奶奶,让您多睡会。”
方静好一愣,桃心自顾自地道:“四少奶奶放心,四少爷可没出去乱晃。而是一大清早便去了账房,跟齐叔学算账呢,婢子适才拿了些点心过去,差点吓了一跳,四少爷缠着齐叔问问题呢,四少奶奶说,是不是稀奇?”
稀奇,的确是稀奇。容少白说要学算账的时候,她本就没往心里去,现在看来,他竟是动了真格。容少白能洗心革面,本来是她希望看到的,进门时,柳氏把调教容少白的事交给她,她虽是答应了,但一直都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如今,他似乎真心想学点什么了,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却不安起来。
谁不想找一个有上进心,又对自己体贴入微的丈夫呢?容少白变作了那样一个人,她却无法适应了。
光是上进当然是好的,可是,他平时的举动也有些变了,比方说,昨天晚上她洗漱完毕进门的时候,他正对着床铺不知在做什么。她一时有些不习惯这么晚了他还在屋子里,这段日子以来,他很少在屋子里睡,总是去隔壁的,所以她也把原来地上的被褥撤了。
容少白背对着他,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方静好便看到床上整整齐齐的叠着两个枕头,心立刻咯噔一下,见她盯着那两个枕头,他的神情也略微有些不自然,移开目光道:“枕头不知怎么掉地上了,所以……”
方静好咬了咬嘴唇,走过去把被褥抱到地上,不去看他。只是说:“睡吧。”
她飞快地铺着被褥,手却被他拉住,整个人被她拉了起来,一时面对面,无法避免。他盯了她一会道:“都快入秋了,你都不嫌冷么?”
她哑然无语,愣了一会,坐到床上。别过头道:“那你睡地上吧。”
她倒不是气他什么,只是有些难以适应这样的他,文娇龙那件事后,他脸上很少出现的那种玩世不恭的笑此刻又出现了,扯了扯嘴角,一屁股坐到地上:“也好,我皮厚,不怕冷。”
她愣了一会,才去吹灭了桌上的灯。
黑暗中,她听到他唤了声:“静好……”
“嗯?”她迷糊地应。
他没有回答,过了半响,又叫了一声:“静好……”
她怔了一下,没再应,他却说:“原来地上真的很硬,我从来不知道。”
那一刻,她的鼻子竟有些酸涩,笑一声:“你是大少爷,当然不知道。”
“大少爷又如何?”他似乎哼笑了一下,“自以为无所不能,那些不会做的事只是不削去做罢了,而其实,我连身边的人也保护不了,我让他们生气,让他们为我担心,甚至亲眼看着他们死在我面前却什么也做不了,这样的我,是不是很失败?”
方静好无言以对。
屋子里一时又沉默下来。片刻,传来他的声音,闷闷的。犹如隔着什么东西:“那一刻,我忽然发觉原来过去的二十几年是那么滑稽,我讨厌我自己,所以……我不要再做那样的我,我要让你……”他似乎顿了一下,“你们看到,我不再是从前的容少白。”
江南的夏天似乎是短了些,方静好前世有时看电视剧的时候会想,那个时候没有空调甚至没有电扇,那些古人还要穿着那么厚的衣裳睡觉,夏天怎么就不会热死?
现在才明白了些,也许是由于污染少,到了七月的夜里倒真有了丝丝的凉意,她躺在床上,稀疏的月光下,容少白背对着她,那句话仿佛不是他说的。她无法看到他说话的表情,只是看到他的背影,忽然便想起他回来的第一个晚上,他们为了谁睡床谁睡地上而争执不休,如果一开始,他就如同今天一般,之后的一切。是不是就会有所不同?
她在心底喃喃,容少白,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如果他还是像以前那么混蛋,她如现在这般不安?
她怔怔的站着,回过神,桃心笑着拿了一副卷画进来:“四少奶奶,韩少爷叫婢子把这幅画送与四少爷和四少奶奶,说是同二老爷一起作的,作为四少爷和四少奶奶新婚贺礼。”
小丫头故意把新婚两个字说的极响。
“韩少爷人呢?”方静好脚下动了动,却听桃心道:“已走了。”
方静好怔忡了一会,拿过画来。轻轻摊开,手微微有些颤抖,指尖也是冰凉的。目光落在画上,仿佛就是一副普通的画,画着一片碧绿的湖,和一只小船。
韩澈,这便是你的意思么?送一份贺礼,表示真心祝贺她与容少白新婚快乐?你权衡了许久,觉得在容府里才是自己的人生,所以便忘了当初说过的话,仰或,你那些话一开始便只是说说而已?
所以,这些天他才波澜不惊的吧?少字
多么讽刺啊,她忽然便笑了,木然道:“收起来吧。”
桃心也不知四少奶奶为何不是很高兴,她倒是觉得这幅画画的真是好,打量了一番,笑道:“咦,还有题字呢。”
方静好望过去,果然,画卷角落处,还有一行小字,笔迹清隽,她忽然便凝注。
那行字写的是: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落款处,还有两个字:子时。
没有年月,却只有一个时间,让她心里蓦地一动。
一般送画做贺礼或留作纪念,不是应该写明几几年几月几日的吗?为什么却只有一个时间呢?还有这行字……那是韩澈在洞底写的,如果他真是退缩了,想让她与容少白百年好合,大可以不必选这么一句勾起她回忆的话来,这么一来岂非适得其反?
那么,他是什么意思呢?
“韩少爷还说了什么么?”她仿佛不经意地问道。
桃心道:“也没说什么,就说这幅画他费了很多功夫。让四少奶奶好好看看,说是四少奶奶一定会喜欢。”
费了很多功夫?方静好的目光落在画卷上,画中的山水其实很普通,可是加上那船,却让她脑海里不由得想到了什么。
没错,真的很像,这湖,这船,与他们初见时湖边的情景那么相似。
湖……子时……
子时,湖边见?!
她的心飞快地跳了起来,夹杂着各种各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今天是最后一天,明天晚上她与容少白拜堂的良辰吉日,时间真的已剩下不多了,她到底应该怎么办?
耳边忽然就响起容紫嫣的话:幸福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
她一遍遍地咀嚼这句话,忽然轻声道:“桃心,我去账房一趟。”
账房里,齐叔正在教容少白打算盘,容少白线长的指尖落在算盘珠上,竟也是飞快的,他的睫毛长长的垂下来,在阳光下一颤一颤,透着无比的专注,就连她走进来也未曾发现。
这还是她认得的容少白么?那个一刻也坐不住,厌恶算盘,厌恶做事的容少白的么?
见她来了,他笑道:“四少奶奶来了?老奴刚看了四少爷的题,一题都未错呢。”
方静好愣了一下,看向容少白,容少白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她转过身道:“齐叔,我有些事找四少爷,能不能让他跟我出去一下?”
齐叔连忙道:“当然当然。”
容少白跟着方静好走到院子里,她背对着他,双肩有些细微的颤抖,他不觉问道:“怎么了?”
“我……”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容少白凝视着她,她的神情不知为何让他有些惶恐,她要说什么呢?她会说什么?
两人僵持着,忽然从院落外匆匆忙忙地跑进一个下人来,竟是水生,水生见到容少白与方静好不觉脚下一顿:“四少爷四少奶奶。”
方静好不觉道:“什么事这么急,是桃莲……”
水生连忙摆手:“不是,桃莲很好,是……是关于齐雨。”他见方静好和容少白都露出惊讶的神情,接着道,“小的刚才看到马探长来府里了,小的有些担心就偷偷跟着去看,马探长说是来祝贺太太,四少爷平安回来的事,其实却是问起五小姐">的事。”
“太太怎么说?”容少白眼睛眯了眯。
“太太说,五小姐">已与何家何公子">有了婚约,还说马探长的好意心领了,马探长气的脸都青了,出去的时候那样子可吓人了,太太想必已应允了二姨太想让五小姐">嫁给何公子">的事,所以小的就急忙过来告诉齐叔一声,让他劝劝齐雨……”
方静好和容少白面面相觑,水生进屋后,容少白动了动唇道:“你刚才要说什么?”
方静好顿了顿,道:“我就是想来问问你,紫嫣和书淮的事要怎么办。”
说完这句话,她吐了口气,要说什么呢?告诉他自己要离开?多么可笑啊,他与她之间,是能分享这一切的吗?她竟觉得适才冲到账房来有些滑稽。
听完她的话,容少白眉宇间仿佛也微微舒展,无奈的笑一声:“书淮有平琬瑞,紫嫣有齐雨,他们若凑在一起,谁都不会开心。”
“可是水生刚才也说了,娘是有这个意思的,无论是为了敷衍马探长也好,是真有这个想法也好,紫嫣与齐雨总是难了。”
少白沉默片刻,道。
“去哪?”她讶异。
“总要问问当事人是个什么想法,娘能说出紫嫣与书淮有婚约这件事,就一定是和书淮的老爹通过气了,否则马探长只要多个心眼去问一下不久穿帮了?”他耸耸肩道,眉宇间也浮上一丝忧虑,“书淮他爹一直病着,为了这件事,书淮都不敢反抗,就怕把他爹气急了一病不起,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快疯了。”
方静好愣住,她现在似乎不应该再去管这些事,因为她自己的事更乱,可是,这件事不止关系到容紫嫣、齐雨和何书淮,还关系平琬瑞。
平琬瑞对她来说,是很珍贵的,是这个时空里唯一可以交心的朋友,她吸口气点点头:“是去别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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