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百一十七章 黑色的幸福
次日凌晨三点,宁静被一阵密集的枪声打破。
顾觅清一下就从凳子上弹了起来,一下就靠到了窗户边,伸出手将镜子探出窗帘,看了看。
“是他们的例行鸣枪吧。”颜九成从床上爬起来却并不看窗户,而是立刻看了眼笔记本里的监控,只见房间里的记者们早已习以为常,大多数翻了个身继续睡,唯独肖尔克一下就掀开被子弹了起来。
他冲到窗户那拉开窗帘,拿起望远镜往外一看,随后立刻开始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准备干活。”颜九成见状,立刻背起相机背包,里面早已放好了各式间谍武器。
“现在就出发?”顾觅清虽然有些疑惑,但麻利地冲到浴室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将一些假皮弄得更服帖一些。
也怪不得顾觅清惊讶,要知道现在才凌晨三点,刚刚虽然有枪声,但是这是这片区域多年来的一个不成文的习俗:这里的人们相信,在凌晨三点的时候鸣枪,那些因为战争而死亡的亲人们便能顺着枪声找回家,灵魂会在家里呆到四点半,太阳开始往外冒,万物复苏的时候,便离开。
这跟东方神话里凌晨一二点鬼门大开,阴气足,是差不多的意思。
“咚咚咚。”颜九成的门被人猛烈地敲了起来。
顾觅清立刻手持枪靠在了门的后面,朝着颜九成瞪了一眼,示意他不要站在门口的位置,以防对面开枪打破门,中弹。
“不要紧张,应该是肖尔克。”颜九成伸出手拍了拍顾觅清的肩膀,拉开门。
“哥们,你不是也去c区吗?出发了,我早上得去拍格桑。”门外果然是肖尔克,他身上背着相机背包,穿着一件棕色的牛皮夹克,嘴巴里还插着牙刷,说完后就跑到了自己的房间。
颜九成连忙叫起了老吊和宣林,前后也就三分钟的时间,一行人聚集到了楼底下。
此时,一阵冷风吹了过来,空中飘起了绵绵细雨。
几个人纷纷打了个寒颤。
在这里是春季,都说可度三九,难熬春寒。这话不假,在这里倒也适合,这春寒说来就来,昨儿还热得很,这大早上就跟结了冰似得。
“这地方也倒春寒啊?”老吊从兜里掏出烟,刚想点着,想了想,还是不抽,免得火星子引来枪子儿。
“这么多人?”肖尔克跑下楼梯,见底下居然站着四个人,满脸错愕。
“介绍下,司机,摄影师,还有……”颜九成手一伸,揽过顾觅清:“我女朋友,跟我一样擅长战场报道。”
肖尔克昨天就见过顾觅清,也知道老吊和宣林是跟颜九成一起,可这么多人都去,他显得十分意外,立刻摇了摇头:“不行,人太多了,不安全,一个*下来,都死翘翘。”
“那分两辆车吧,我开个车,宣林,肖尔克,你跟我这车,顾觅清你们开个车。”老吊立刻接话,朝着肖尔克伸出手:“我前年来过这,对这一块熟悉,交个朋友。”
老吊自来熟的性格以及让人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让肖尔克连忙伸出手。
颜九成知道,这个汪洋大盗最擅长的就是短时间内让陌生人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感,只见肖尔克点了点头:“那行,不过我要去拍下格桑,我还是跟颜九成的车吧。”
说着,肖尔克就往院子里走去,那里停了几辆车,其中一辆就是老吊他们准备的。
“注意配合,我扫过的地方,你们立刻去安置信号。”颜九成低声说了句,拍了拍老吊的肩膀:“不要跟我们太近,也不要太远。”
“你们这车太新了,不行,开别人的吧。” 肖尔克围着老吊的车转了个圈,连连摇头,伸出手摸着另一辆车的几个弹孔,解释道:“没有弹孔的车,容易招弹孔。”
这是在战区工作得时间久的记者都会有的小小迷信了。
就好像,最安全的地方是弹坑里一样,总会觉得有过弹孔的车要好一些,而没有弹孔的车是肯定要吃子弹的。
老吊犹豫了一下。
这车看着是普通的面包车,实际上放了不少间谍武器,要是换了车……
“我们这车好一点,马力足。”颜九成快步走了上去,一把拉住要上其他车的肖尔克,从他兜里拔出枪,笑道:“新车,新弹孔,好运势。”
砰地一枪,打到了车门上,留下一个凹下去的弹孔。
“今儿这车中过子弹了,不会再中了,上车吧,兄弟。”颜九成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顾觅清跳到了驾驶位开车,随手把一袋子娃娃丢到了后座。
肖尔克想了想,是这个道理,既然今天中过子弹了,那肯定不会再中。
是好运势。
得上这辆车。
于是他也跳了上去,坐到了后座。
“东边过去。”肖尔克指了指,伸出手拨拉了塑料袋一下,看了看里面的娃娃。
“我们来过,认识路,你告诉我格桑在哪就行,先送你过去采访,我们也过去看看有什么好拍的。”顾觅清一踩油门,车冲出了院子,深夜的道路上,车启动的声音显得格外地大。
颜九成把国旗从兜里拿出来,打开窗户吸到了车顶,肖尔克也是如此,把他的国旗吸到了另一侧。在这里,无论是政府军还是黑组织都知道,在车上挂了国旗的,通常是记者。
这样,虽然会引来黑组织,搞不好把你给挟持走了,但是起码可以躲避三国政府军交火时候大部分的误伤,现在要去的是战区,这条路政府军云集,黑组织较少。
“去墓地那块吧,格桑他哥哥今天下葬,我得拍一拍。”肖尔克说到这里,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 窗外,苦笑一声:“那边料还挺多的,多惨的料都有,你们找找。”
颜九成通过后视镜看着肖尔克,见他打开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一个娃娃,目光有些悲伤。
“一会,你们把娃娃给格桑一个吧,这孩子一直就喜欢娃娃,她妈妈还在世的时候,她天天抱着个布娃娃。”肖尔克把娃娃递给颜九成。
“你怎么不自己给她呢?”颜九成问道。
“还是你们给吧,怪可怜的,这孩子。”肖尔克把手指插入头发里,这头发恐怕好多天没洗了,头皮屑直飞,乱糟糟的。
“你跟拍她多久了?是要做个系列吗?”记者出身的颜九成判断出了点什么,问道。
肖尔克点了点头,幽幽地叹了口气。
肖尔克跟拍格桑蛮久了,得六个月吧。
第一次拍格桑,是正开战的时候,她爸爸抱着她在*横飞的地方跑过,肖尔克当时正好按下快门,格桑就这么进入了他的镜头。
当时,他没觉得格桑有什么不一样。
“你要知道,在这地方拍一个战火纷飞下哭泣的儿童,很容易,现在连死亡拍起来都没什么触动了,到处都是死亡,天天有平民丧生。那天我按下快门的时候,真没想到格桑会成为我长期跟拍的对象,可是回来一筛选照片,她真的太不一样了。”
肖尔克的眼睛里迸发出激情,那种记者看到了震撼人心的画面的激情,亮亮的。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张有些褶皱的照片,递给颜九成。
颜九成一看,心中一动。
这是一张有些昏暗,甚至角度不怎么符合照片黄金分割线的照片,如果放在平时,这肯定是拍烂的照片。格桑被一个年轻的,拼尽了全力的男人抱着,那个男人的脸上有伤痕,淌着血,有些消瘦的手臂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女儿,身后跟着满脸惊恐的格桑妈妈,和一个哇哇大哭的小男孩,小男孩的后面,是一个转过头看着飞过来的砖瓦的年轻男人。
那个年轻男人应该就是昨天死了的那人。
格桑呢?
她没有哭,没有闹,而是笑了起来,手里拽着一个小风筝。
她的笑容是那么地纯真,像天使一样,那种强大的安全感和对父母绝对能保护她的信任,在一个四五岁女孩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跟拍她这六个月,她的笑容一点点消失。”肖尔克再一次把手指插入自己的头发,他在很难受的时候就会这样,看着窗外:“先是爸爸死了,后来小哥哥死了,就那个地上跑的,随后她妈妈死了,就剩下这个。”
肖尔克指了指那个扭过头没拍到正面的年轻男人,不再往下说。
最后一个亲人,昨天也死了,还被人割了头。
这一组照片,记录了小桑格的悲剧,而记录一个平民,尤其是孩子的悲剧,是最能在世界上引起反响的。引起了反响,便让人关注这里。
关注这,一个打了十几年的地方,肖尔克用他记者的力量,试图唤起国际仲裁的注意,还这里和平。
车停到了一片废墟处。
这是靠近战区最外围的地方。
下了车,浓雾可见度不高,可却听得到各种哭泣声,有女人的,男人的,孩子的,老人的。有声嘶力竭的,有哭沙哑了的,也有扇自己耳光的。
这一片废墟,是平民的墓地,可是却没有安葬的地方,因为死的人太多太多了,都是丢到一个大坑里,随便往下推点东西,埋了。
颜九成走了两步,踩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他弯腰一看,只见一只手从废墟里伸出来,被他踩着,他连忙弹开。
这地方,到处是死人,滲得慌。
“每周会有挖土机过来,把这些新死的人弄个大坑,堆一起。”肖尔克指了指远处:“格桑在那。”
不远处,浓雾之下,一个小小的单薄的身体站在废墟的高处,踮起脚尖看着远方,手里拿着一张纸。她穿得很少,只是肤色黑,看不出嘴巴是冻紫了,还是本身就是黑的。
浑身瑟瑟发抖。
“你不怕吗?格桑?”旁边一个小男孩哆哆嗦嗦地看了看四周:“差不多就走吧,我好害怕,太黑了。”
“我不怕。”格桑摇了摇头,看着远处,浓雾让她看不了多远,可她的目光就好像能穿透一切似的,充满了希望。
甚至,她的嘴角带着笑容。
跟周围的哭哭啼啼截然不同。
“太黑了。”小男孩拿着十字架一个劲地抖:“你偷偷地跑出来…… 早知道,我不跟你来了。”
格桑举起手里的纸,上面画着他哥哥的头:“我最喜欢黑夜了,因为只有晚上,我家人才会通过枪声来这里会面,能跟家人见面,我爱黑夜。”
说着,她大声喊了起来:“爸爸!妈妈!小哥哥!大哥哥!我在这里!来找我呀!我是小格桑,你们的小宝贝,你们看到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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