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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嘉辉一听电话,神色立刻变得很冷峻。这样的表情,之于嘉辉,是很少见到的。
芳华赶紧凑过去,却听嘉辉说道:“你别慌,慢点说”
芳华隐约听到话筒里传来的是戴平的声音,但又听不太清楚,她心里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焦急地问嘉辉:“怎么啦?”
嘉辉打开手机的免提功能,然后伸出胳膊紧紧搂住芳华的肩膀,却不一言。
只听到手机里传来戴平微微变调的声音:“……是一个小时前生的,……就在我们坐区间列车回慕尼黑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后来听说是有一列货车迎面撞上来,然后两辆列车都翻了,当时还燃起了大火……”
芳华急了:“那你们怎么样?没受伤吧?”
停了一会儿,才听戴平说道:“我没事,是曼丽的情况不太好……”
“她,她怎么了?”
戴平的声音有点哽咽:“出事的时候,我已经,第一反应把她抱住了。结果,我什么事都没有,她的头,却在列车翻转的时候,好像被座椅磕了一下,然后就……”
他在这里停住了不说,反而让芳华觉得心脏好像被什么人一把揪住了一样,连呼吸也暂时无法进行,她睁大了眼睛死盯着嘉辉手里举着的手机,既想听又怕听。
嘉辉看看她,没说话。
几个呼吸后,戴平才说道:“她当时昏迷了几秒钟,很快就醒了,但是脖子以下都动不了了。我当时就知道情况不妙,只能守着她不敢动。刚才,德国的救护人员来了之后,给她上了颈托,也说可能是颈椎骨折,还可能会……,你知道的。”
芳华当然知道,但她本能地不愿去想那个最可怕的后果。
她一下子转过头,把头埋在嘉辉肩膀上,这会儿只有这里才能让她找到力量,找到勇气。
嘉辉拍了拍她的背,又对着电话说:“我们知道了。现在事情已经生了,只能想办法做你能做的事情。你别着急,我们马上就过来一起想办法。”
这时候,戴平的声音似乎也不那么激动了:“嗯,我知道。”
“还有,暂时别给罗家的人说,她爸爸还有心脏病呢。”
“这个,我也想到了。”
“嗯,你可以打电话找赵玉玲和程浩帮忙。”
“我已经打过了。”
“那好,你现在的任务就是陪着曼丽,稳定她的情绪。”
“她倒是比我还冷静,一直很配合医生,现在正在里面做bsp; ……
听着嘉辉和戴平镇定而有条理的对话,芳华的大脑也很快恢复了正常的思维,她马上加入了进来:“戴平,正好我们科里的高主任也在这儿,而且他正在赶往慕尼黑。我给他打个电话,请他帮帮忙。”
“这样,好吗?”戴平有点迟疑。
“我想没什么问题,他这人挺好的。而且他原来就在慕尼黑大学医学院进修过,和那里的医生应该有些交情,一定可以帮上忙。”
“那好,那就麻烦你了。”
“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
嘉辉接过话茬:“先这样吧,有什么事见面再说。”
他和芳华自然不能再坐火车了,他们立刻赶往汽车站,搭乘高公路大巴赶往慕尼黑。
在车上,芳华虽然一直闭着眼睛,但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脑海里不断出现数年前某体操运动员比赛前做练习摔伤颈椎的电视画面。那名运动员即使是幸运地得到了当时最好的医治,但依然没有摆脱瘫痪坐轮椅的命运。
芳华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命运,很可能要降临到美丽的曼丽身上,就无法抑制住心的难过。好在还有嘉辉在她身边,一直握着她的手,让她的手才没有冰凉到底,让她还可以镇定地不哭出来。
她本来是要打电话找高主任的,但他可能没开机,所以直到她下了高大巴后才打通了。
高主任一听她说了情况,立刻答应过来看看。
从话筒芳华听到一名女子招呼小孩子吃饭的声音,这才现这会儿是晚餐时间,她已经打扰高主任了。
她急忙表示歉意,让高主任吃了饭再来,高主任只说了句“我心里有数”便挂了电话。
芳华只有先欠下对高老大的人情了,她和嘉辉坐上出租车赶往慕尼黑大学医院。
没想到的是,在医院门口看见有不少扛着长枪短炮的新闻和摄影记者。他们应该是来采访的,只是被警方和医院拦在外面,不允许他们进去干扰抢救工作。
刚才在巴士车站,芳华和嘉辉也看到车站大厅的电视上在播放有关这次事故的报道。
虽然听不太懂德语播报,但是从反复播放的画面,以及播音员的表情、语气,都可以看出来这次事故很严重。后来,他们才知道这次列车相撞事件死亡o人,受伤o余人。
他们现在只是从电视画面上看到——事故现场的大火已经被扑灭了,但是车厢仍然是翻倒在地,很多地方还有黑烧焦的痕迹,里面的座椅也是大多散落得一片狼藉。
所以,当他俩赶到急救病房,看到戴平毫无损时,心里还是为他庆幸,但又为曼丽遗憾。
赵玉玲和程浩也到了,都在病房外的休息室里陪着戴平,还拿着一看就是刚买的食物,正在劝戴平吃点东西。旁边还有一位长着典型日耳曼面孔的年青男子。
芳华和赵玉玲来不及寒暄,直接先问焦点人物:“bsp; 大家都是学医的,没那么多废话,戴平站起来说道:“第六颈椎骨折脱位,脊髓受压迫。胸部以下完全没有感觉,手脚也不能活动,就是上臂还能稍微动一下。”
芳华咬咬嘴唇,又问:“脊髓是挫伤,还是完全离断?”
“这里的医生说,目前神经组织的挫伤和水肿都很严重,还不能排除完全离断的可能。”
芳华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她一直抱有幻想、心存侥幸的,没想到实际情况还是这么严重。
挫伤或者部分离断都还有康复的希望,而完全离断……,“高位截瘫”“生活不能自理”的字眼,一下子闪过脑海。
芳华紧皱眉头,摇摇头想把那可怕的字眼驱走。
嘉辉一手拉着她的手,一手拍了拍戴平的肩膀说:“别放弃。”
整个蜜月期间一直在曼丽面前有些呆傻、幸福得智商都有些退化的戴平,此刻却恢复了他作为经常掌控他人心脏搏动的心血管医生的风范。
他的眉间虽然仍有忧虑,但还是镇定地冲嘉辉点点头:“放心吧,我已经做好思想准备了,无论是什么情况。”
芳华见他如此,稍微放了一点心。
她原来还担心深爱曼丽的戴平会精神崩溃,没想到男人到了关键时刻还是比女人更能承受打击。而这样的戴平,也激起了芳华更多的勇气。
这时候,赵玉玲介绍说那个年轻德国人是他们在这里认识的朋友约纳斯,他正在这里的神经外科做实习医生,是他们特意请来帮忙的。
芳华马上和约纳斯交流了一下,现他并不主管曼丽,而且空有理论、临床经验比较欠缺。所以,她虽然也感谢这个外国人的好心帮忙,但内心里认为他帮不上什么忙。
芳华指了指病房门问戴平:“可以进去吗?”
戴平点头,推门让她和嘉辉进去,而他跟在后面。
这病房是双人间,但只有曼丽一个人住。
看到她身上盖着白色被单、平平地躺在病床上,头部被颈托和牵引带固定得动弹不得,芳华突然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曾经,也有这么一个从心灵到外表无一不美的人,就这么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而自己对他的离去无能为力。
难道历史还会重演?
不,不会的我一定不会再无能为力了,我会竭尽全力的。
芳华走到曼丽左手边,站定后,手撑着床沿,微微俯身正对曼丽的脸:“丽丽……,是我。”
罗曼丽看到她后,竟然还微笑了一下,眼睛依然如平日一样溢彩流光。她有点含糊地应了一声;“你来啦。”
这是因为那些固定牵引的装置,让她说起话来有点费劲,也就不像平时那么圆润动听了。
不过,显然,正像戴平说的那样,她的情绪还比较稳定。
芳华握住曼丽的手,软绵绵的,她知道曼丽此刻是无法感觉到自己正握着她的手。
这个动作,其实是芳华想借此勉励自己——你一定要帮助她不让她被病魔和伤痛打倒
芳华又问:“你现在感觉怎样?”
曼丽微微一笑,回答却出人意料,像是在撒娇:“我觉得好饿。”
芳华这才想起她是急性创伤的病人,原则上要禁食,而且她现在必须平躺着不能让颈项受力,所以也不方便喂食,只能靠输液维持身体的需要了。
芳华微微扯了一下嘴角说:“我也没吃饭呢,正好陪你一起饿了。”
曼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调皮的意味:“好的呀,那我不能吃东西,你也不许吃哦。”
芳华朝她皱皱鼻子,做个鬼脸:“想得美,我傻啊?你在这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进食。你倒是能输液,我不吃就得饿死。”
曼丽嗔道:“没义气。”
曼丽的镇定、乐观感染了芳华,她也敢对她说实话了:“你这次伤得不轻,治疗过程一定很艰苦。”
曼丽真的很平静:“嗯,我刚才已经听医生说过了。不过,这是考验我们家戴平的时候了。”
戴平闻声赶紧上前:“放心,这点考验不在话下。”
芳华看到曼丽虽然嘴角翘起,笑容可掬,但眼角却隐隐有泪光闪动。
她忙说:“不过,你还是挺幸运的一出事就被送到了这家世界一流的医院。这可是世界排名前五十名内的医学院,比你在国内能得到的医疗条件好多了。”
曼丽闻听后,有气无力地对她翻了个白眼:“怎么说话的?这种幸运,我可不稀罕。谁要,谁拿去”
芳华却应声答道:“真能转让的话,我愿意替你来‘享受’这里一流的医疗服务。”
曼丽一愣,随即含笑骂道;“胡说八道”
嘉辉也重重地拍了芳华的肩膀一下,其意味不言自明。
芳华知道玩笑开过了,便嘻嘻笑道:“好啦,我要去做正经事了——去找你的主治医师谈话去了。我希望他能接受我的治疗建议。放心,绝对是对你有好处的。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哦?你可真够能耐的,还要对老外指手划脚啊?那好吧,我就等着看你怎么大显身手了”
几个人退出病房,却被门外走廊上逡巡的几名记者给围上了。原来,全部伤员的紧急抢救工作已经告一段落,医院现在允许他们进来采访。
戴平作为事件经历者和伤者家属,而且和曼丽是本次事件仅有的两名外国游客,自然成为了记者除了肇事司机外的采访热点人物。
好在他们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先和戴平作了一番沟通,希望能取得他的同意,还一再保证电视画面上会做模糊处理。
戴平考虑到人家这也是为了工作,专业人士更理解专业人士的苦衷,所以便很配合地接受了几家当地电视台和报纸等媒体的采访。
赵玉玲夫妇陪在他身边,必要时充当德语翻译。不过这些记者也大多听得懂英语,只有少数属于听得懂但说不好的,这时候就需要翻译了。
芳华和嘉辉坐在一边等戴平,还拿着赵玉玲买的那些吃食先吃了起来。因为,芳华一会儿还准备和主治医生“辩论”的,没力气可不行。
嘉辉边吃边听芳华讲她的治疗方案,虽然他不能从临床角度考量这方案是否可行,但可以从病理学的角度,为芳华的治疗方案提供理论支持。
这时候,曼丽的主治医生过来巡视病人了。
这位叫做克鲁尔的医生,有四十多岁的样子,看上去倒是颇为稳重能干的样子。等他检查完毕从病房出来后,记者们也围着他,请他介绍病人的情况。
芳华也就在一旁听着,大部分德的医学名词她还是听着耳熟的,而且旁边还有赵玉玲给他们做着翻译。
克鲁尔医生对媒体表示,鉴于罗曼丽神经损伤的情况还有进一步加重的迹象,目前暂时先通过输液控制着,准备明天做颈椎减压内固定术(也叫颈椎融合术)。
芳华知道,受伤后由于组织水肿、炎症的影响,病人的症状往往在刚开始的一段时间内会有加重的表现,但这并不代表病人神经损伤的实际情况。
不过,戴平一听赵玉玲翻译医生的话,说到曼丽的病情正在加重时,忍不住神色黯淡下来。
芳华见状,忙小声地对他说了声“先别紧张”,然后继续专注地倾听德国医生的治疗方案,仔细思考着和国内在这方面处置措施的异同。
记者们也问到了病人的反应。
克鲁尔医生这时候有点动容了:“这位国女士是我见过的最坚强乐观的女性,也是最美丽的女性。当我告诉她,她的病情很重,最坏的情况是终身瘫痪要坐在轮椅上;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然后双眼缓缓流下两颗泪珠……”
说到这儿,他还用双手在脸上比着“流眼泪”的动作,不过他做起来是没什么美感的了。
他接着说道:“可是不一会儿,她就眨眨眼睛,止住了泪水,然后很平静地问我,这次受伤会不会影响说话功能。我告诉她不会,她就笑了,笑得非常美。
她告诉我,她们国有位女子,好像是叫做张海蒂的,曾经说过一句话——‘即使翅膀折断,心也要飞翔’而那位张海蒂女士还是从小就瘫痪了,但照样自学了小学到大学的课程,还学会医的针灸,还会写小说、到全国做演讲。
她还告诉我,她是电台的节目主持人,只要还能说话,还能主持节目,她会和那位张海蒂女士一样,即使坐在轮椅上,也会让心继续飞翔……”
记者们听了后,也颇受感动,而且听说伤者是电台主持人后,又有了同行相惜之情。
他们请求采访病人,克鲁尔医生马上断然拒绝了。他明确表示只能等病人手术后病情平稳了,再看病人自己的意愿决定是否接受访问。
这些记者只得先回去稿了。在走之前,他们纷纷走过来和戴平握手告别,并祝他和曼丽好运。
就在这时,高主任从走廊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芳华忙扬手招呼高主任,他看到后也加快了脚步,不过走近后却先和克鲁尔医生握手寒暄起来:“菲利克斯,见到你太高兴了。”
克鲁尔医生也一脸惊喜地对高主任又拥抱又握手的:“高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原来,克鲁尔是高主任几年前在这里进修时,一起共事过的好朋友。
芳华见此情景,感到这是曼丽受伤以来的头一件好事。因为,高主任和曼丽的主治医生这么熟络,自己的那个想法就容易说出口了。
芳华此刻,也体会到了国内很多病人看病时都要托关系给主治医生打招呼的心情。
不过,她倒不是担心德国医生会不会尽心尽力地医治,也不担心他会不会是纳粹主义者而对国人有什么种族歧视,而是因为她想对治疗方案有所干预。
所以,高主任能和德国医生说上话,这一点太重要了。
因为,没有哪个医生会喜欢病人家属对自己的治疗方案指手划脚的,越是名医越是如此,这是个尊严问题。但是,同道之间的交流和讨论就没问题了。
不过,自己口说无凭,是难以让对方相信自己的专业素质的,现在有高主任在间周旋一下就好多了。
这会儿见到了熟人,克鲁尔医生的神情比刚才更为和颜悦色了。他知道高主任的来意后,又用德语和他做了一番交流,显然他觉得这样交流起来更畅快。
高主任听完后,转过身跟芳华和戴平等人寒暄起来。
他最后说道:“我觉得你们可以放心。德国医院目前的处置措施,都很及时和正确,没什么不妥的。基本上在国内,是做不到这么好的,至少急救人员的素质就赶不上国外。”
芳华却说:“主任,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过,我对治疗还是有个建议,您看行不行?”
“哦?说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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