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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烟,你该不会是——”
穆槿宁在清晨,背对着紫烟,她听得到紫烟手边窸窸窣窣的声响,香浓的白粥香气,萦绕在她的鼻尖。
她在煮粥。
穆槿宁被噩梦折腾了一整夜,如今宛若枯草一般憔悴清瘦。她唯独没有看着紫烟的时候,才能够鼓起勇气,去询问。
她没想过,这世上还能发生更加可怕的事。
紫烟微微怔了怔,她熄灭了火焰,眼神空洞,白粥之中翻滚的热水,却像是一瞬间全部倾倒在她的心口。
“是。”
她不愿隐瞒,却也无法多言。
穆槿宁的面色一白,她猝然撑起自己的身子,费尽全力转过身去,紫烟的一个字,已然将她打入冰湖地下。
“不可以,紫烟!”她扬声大喊,宛若疯狂之人,双目猩红,更像是魔性毕露。
“怎么办,我偷偷出去买过红花,煮了喝了,却还是……从京城传来旨意,让我也可以逃开这个死气沉沉的府邸,不再做低贱的下人。突然觉得,这个孩子是上苍带来的礼物。既然这样狠心待他,他都不肯走,那我想自私的留他下来。”低声呢喃,宛若自语,紫烟当下就落泪,她站在穆槿宁五步之外的距离。
紫烟的眼泪,轻易浇熄她所有的思绪。
“紫烟,有了这个孩子,你怎么找到好的归宿呢?”穆槿宁茫然相问,仿佛一瞬间,魂魄被抽离出身体,她没有任何喜怒,更像是行尸走肉。
她跟紫烟虽然命运多舛,紫烟比她年长一些,可也只是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若是带着一个孩子生活,世俗冷漠的眼光,足以伤害一个无辜的紫烟。
“我们可能这辈子回不去京城了,被冠上罪名在塞外边城默默无闻的生活着,或许就是我们的命运。我不在乎男人给我倚靠,我不相信男人,只想要有这个孩子陪伴,还有,眼看着小姐你得到幸福,就够了。”紫烟的眼泪,无声落下,滴落在陶锅之上,被热意彻底吸干。
穆槿宁摇头,面色苍白沉寂,语气坚决:“不行,我们说好了什么都要一起的!”
无论辛苦还是幸福,她都不愿撇下紫烟一个人。她哪怕这辈子都是一个废人,她也绝不会离开紫烟。
“小姐你或许不知道吧,我很喜欢孩子的,这几天总有种感觉,肚子里的是个男孩。”紫烟抹去脸上的泪痕,她垂眸舀了一碗粥汤,送到穆槿宁的面前,她眼神闪烁,在紫烟的眼中,穆槿宁根本看不到她的恨和苦。
那种眼神,那种神情,都让穆槿宁的心中,一瞬间涌入太多太多寒意。她仿佛一刻间,不认得紫烟了。
“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如果没有我,你也不会……也就不会有这个孩子!”穆槿宁的眼底,再无一分光彩,她眼神涣散,失魂落魄。宛若无法逾越内心的魔障,她的拳头用力击打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背脊的伤痕已经开始愈合结痂,每一天几乎药汤不离身,她的身子比起在官府更加清瘦,格外弱不禁风,唯独已经三个多月了,她还是一个只能卧床不起的废物。
“别说这种傻话。如果没有你,也不会有我。”紫烟将汤碗放在一侧,默默望着眼前这个女子,她的癫狂让紫烟更加无法释怀,更加心痛到了极点。她年幼的时候,若不是穆槿宁,她根本无法在郡王府留下来,与其说是她陪伴着小姐,不如说跟从小没有娘亲的小姐是相依相靠。她苦苦一笑,轻声细语:“这个孩子不该被我们恨着,他是我保护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人之后,上天给我的赏赐。”
“你真的这么想?”话音未落,穆槿宁的泪水,宛若潮水一般汹涌袭来,哪怕紫烟紧紧拥抱着她,她都迟迟收不回远去的眼神,她木然疑问。
她没有紫烟这般的胸怀,没有紫烟这般的宽容,她的心很小很狭隘很偏执,她根本无法原谅,也无法理解,更无法接纳。
“我这么想,希望你也一样,这样我们才可以有新的开始。”
紫烟倚靠在穆槿宁的肩膀,她的泪水无声湿了穆槿宁的肩头,开始静默下不语。
如今,没有更多的奢想,她最大的希望,是小姐早日痊愈。
或许,她不该质问,更该抚平紫烟内心的伤痛,心中的思绪格外纷杂。
穆槿宁再也没有开口说话,她整整沉默了三日,意志消沉,紫烟察觉的到穆槿宁的矛盾不快,也不再说起。
或许便是在那些日日夜夜之中,柔软的眼泪,开始,渐渐退变成坚硬的铁。
这一夜,穆槿宁回想的,是她离开官府的那一日。她宛若被折断的玩偶,躺在马车之内,她的脑海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只有一件事。
她获得了赦免,但紫烟没有。
紫烟还是在官府,她手脚勤快,温顺懂事,所幸嬷嬷没有再为难她。她从官府里带些吃的用的回来,用这样一点一滴的恩惠,照顾着穆瑾宁,续活了穆瑾宁的命。
在回忆中辗转难眠了几日,很多事,似乎在冥冥之中,开始起了细微的变化。
因为紫烟,穆槿宁最终平心静气下来,她咬紧牙关,跟紫烟秉烛夜谈,她说服了紫烟,再喝一次红花,若是能够不要这个孩子,她们或许会活的更轻松,塞外虽然不像京城,一旦被人指指点点生活自然痛苦沉重。
没有这个孩子的拖累,才是她们真正开始的新生活。
紫烟从来都是乖巧顺从的性情,穆槿宁说的很动情,她便也就点头了。或许不得不说,穆槿宁的任何一句话,紫烟都会答应的。
穆瑾宁躺了半年出头。
看着紫烟渐渐消瘦,穆瑾宁的话越来越少,她甚至不知跟紫烟能够说些什么。
若说孤独也是一种病,她似乎越来越习惯品尝孤独。
紫烟也知晓,有些事渐渐不对劲,连穆槿宁也清楚,自己越来越不对劲。
紫烟却不停地跟她说话,告诉她鸣萝小镇的菜场口来了哪些新人,或许是捏泥人的老伯,或许是卖甜糕的婆婆,或许是酿米酒的大叔,泼辣的酒馆女掌柜又罚了哪位笨手笨脚的杂役,绣坊的梅姐又给了她更多的活儿干,往后一个月算下来,可以多赚两钱……。即便封闭偏院的小镇话题不多,她却也竭尽所能逗乐穆瑾宁。
等到她能够微微坐起身子的那一日,紫烟的肚子也已经遮不了了。
那半年的日子,每一天都度日如年,不只是孤独,更多的是——内疚与自责,还有更多更多足够让她都厌世的阴暗情绪。
穆槿宁已经很久没有流过眼泪了,但让她再度后悔不已的决定,正是因为她要紫烟再喝一次红花。
紫烟喝了红花,昏迷不醒,甚至就快出了事的那一夜,她从床上跌下,在泥地上向前爬着,眼泪不断留下,她爬行太慢,太迟,花了许久功夫才伸手抓住紫烟的手,她以为紫烟就要这么死了,拼命呼救,直到有一个砍柴的樵夫经过她们的屋前,发现了她们,叫来了大夫。
她从未觉得自己那么像一个废物,一成不变的死寂生活,让她自以为可以重新开始的生活,全部颠覆崩塌。
那夜,她整宿陪伴紫烟,等到紫烟张开眼睛,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抱着紫烟,哭到天明,直到眼泪都流干,再也没有一分力气。
大夫说紫烟体质不若常人,这回已经是四个月,再下这么狠的药,恐怕连人都要一起毁了。
穆槿宁呆住了,是她的愚昧,她的偏执,她的疯狂,她的狠毒,差点害死了紫烟。若是紫烟因此丧命,她绝不会原谅自己。
紫烟醒来的时候,穆槿宁抱着她,说了一千遍一万遍无数遍的歉意,紫烟苍白的唇却卷起微弱的笑容。
直到紫烟说——这就是命。
她们只能屈服。
在五个月身孕的时候,顾虑到紫烟在菜市口呆不下去,小镇再淳朴,闲言闲语也不能避免,但紫烟身体虚弱,不曾出去做事,还要勉强撑着身子照料卧床不起的穆槿宁。
穆瑾宁不愿再去劳烦紫烟,不愿再让她腆着肚子还要出去赚来两人生活的银子,在她们花了手头最后一笔银子的时候,她说服紫烟典当了她的首饰,买来新鲜的鱼肉,蔬菜,鸡蛋和米粮。
这些米粮,足以让她们熬过整整三个月的时候。
这三个月,紫烟几乎闭门不出,除了休养身子之外,平素只是做一些绣活,半个月出去一次而已。
正是在三个月,在穆槿宁也不得已接纳了紫烟腹中的这个孩子,似乎有一些事,开始发生了变化。
穆槿宁突然醒来的一日清晨,她的腿有了细小的知觉,紫烟欢欣鼓舞地看来了大夫,大夫说她背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双膝的断裂旧伤也早已复合,只是要想下床,也需要不少时日,若想跟往日一般自如行走,那就更不能心急。
“紫烟,我的事,就值得你这么高兴吗?”穆槿宁轻声询问,多少日,她没有在紫烟的脸上看到如此精神焕发的笑颜了。
那么灿烂绚烂的明亮笑靥,曾经在自己的脸上也有过,穆槿宁的心中满是复杂。
紫烟笑着点头,站起身来,披上灰色外袍,神色温柔,眼神雀跃:“当然了。我这就出去,今日给小姐煮一锅鸡汤,再买些新鲜的菜——对……再买一尾鱼,小姐平素不是最喜欢鲫鱼汤吗?”
“不用总是想着我,紫烟,你越这样,我越过意不去,你赚来的血汗钱,怎么能都用在我的身上?”穆槿宁垂眸苦笑,她愈发愧疚,她们一向过着寒酸的生活,这一顿丰盛饭菜足够要让紫烟做十来日的绣活,她如今已有七个多月的身孕,本不该太过劳神费心。
“我哪有小姐说的这么好,其实啊……是我打着照顾小姐的幌子,其实自己也嘴馋了呢。”紫烟清瘦的面容上,还是无法遮掩原本清秀的五官,因为温暖笑容,足够让人忽略她死白的面色。
“好,今天我们就多买些菜。”穆槿宁突地喊住了已经打开门的紫烟,她面色一柔,轻声说道。“别忘了牛肉。”
“小姐,等我回来。”
紫烟关上门,语音轻快,唯独在她关上门的时候,她神色黯然,双眸再度落下眼泪来。她最爱吃的便是牛肉,在郡王府的时候,小姐每回都会吩咐厨子做这一道菜,只是因为她喜欢而已……。
穆槿宁坐起身子,她如今不能下床,但她逼着自己静坐的时辰越来越长。
那一晚,是她们重获自由之后,最开怀的一天。
穆槿宁不再回想过去,不愿再被阴霾折磨而拖累紫烟,她跟无事人一般,赤足在泥地之上,每一日,都要耗费时间,努力行走。有了紫烟的陪伴,任何挫败,她都不再畏惧,她更清楚,若是她不将自己逼得无路可退,她就只能被命运踩在脚下。
从刚开始的每日半个时辰,到最后的每天行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她跌倒了无数次,紫烟甚至不断劝服她不要太急于求成,每一夜为她擦拭满是水泡的双足,也满是心疼。
穆槿宁咬牙,她不想再如此苟延残喘,第二日,不等双足消肿,她同样不肯停歇,不肯放弃,不肯错过一日的光阴。
她越是不甘心,原本心中宁静的地方,就开出一朵荆棘花。
她踩踏在泥地上,身上的疼痛,每一处关节的红肿淤青,她都视而不见。
每一日,都像是踩在针尖上。
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如果她不妄想得到秦昊尧的喜欢,不妄想成为王妃,她至少拥有郡王府那么安稳愉悦的生活,至少拥有完整的人生。
这段感情,她要不起,也负担不起。
她开始可以行走,哪怕步伐虚浮,当她可以走到门边,亲自打开木门的时候,她仿佛将自己的心门,也一瞬间打开了。
紫烟休养好了身子,虽然消瘦,但也有了力气在外奔波,她一如既往从未停歇一天。
而穆槿宁虽然不能站立太久,但也不必麻烦紫烟总是回来照顾自己。
这些日子,紫烟在外营生,穆槿宁在家操持家务。
日子,当真一天天开始变好。
但过分急躁,急于求成,却再度让穆槿宁的双腿肿痛的无法下床,她不得不听从大夫的话,给自己一段时间,慢慢休息。
“紫烟,你已经怀胎八月了,就不要出去了。”
有一日,紫烟回来,穆槿宁这么对她说。
“我没事。”
紫烟却依旧好强,她笑着摇头,婉拒。
但穆槿宁的眼神,却比她更加坚决,紫烟的面色不好,身子清瘦,宛若一阵风就能吹走她。
“你这样憔悴,怎么把孩子顺顺当当生下来?”
跟以往一样,紫烟无法拒绝她,但凡是穆槿宁的话,她全部听从。更别提,紫烟也心知肚明,穆槿宁这是心疼她。
穆槿宁这才微笑,紧紧牵着紫烟的手,两人坐在一道,洗菜做饭。
她曾经以为会一辈子这样下去,那个偏僻人烟稀少的角落,没有崇宁,没有紫烟,在入不敷出的几个月,她不断变卖了曾经最珍惜的东西,她不愿再让紫烟吃苦。
紫烟自然也察觉的到,近来的约莫每一个月,穆槿宁身边仅剩的几件首饰,也最终消失无影了。这是她们心照不宣的秘密,没有任何人会说起。
不能带任何金银细软出京,她带着皇后在她十四岁生辰送给她的名家画卷,那卷轴便是在那个时候卖掉的。
贱价出售,在京城能卖到千两白银的名画,在无人识得的边远城里,只得了五十两白银。
尽管如此,无疑是雪中送炭。
那张画帮她们活了下去。
用那一袋银子,她可以给大腹便便的紫烟买来鱼肉补身,直到临盆,让紫烟苍白凹陷下去的面颊,渐渐丰满,有了血色。
很多她看重的,就是在那时变得微不足道的渺小。
孩子出生前的一个月,她们在黑夜,点着一支火烛,相互依靠,谈论着这个孩子的名字。
是穆槿宁提议的,无论男女,都叫念儿。
紫烟微笑,点头。
穆瑾宁说,这个孩子,姓氏要跟随紫烟。
杨紫烟。
杨念儿。
紫烟再度微笑,点头。
“什么都好。”她的嗓音之内,有感动,有笑容,有……知足。
穆槿宁的眼底,盛开了细细小小的笑花,她搂着紫烟,轻言轻语。“我们都要活的好好的,相依为命活下去,两个人一起把孩子养大。”
“好,一起。”紫烟再度微笑,只是话音刚落,眼泪却无声无息流出来。
“永远都要在一起。”穆瑾宁咬牙,紧紧握住紫烟的双手,眼底只剩下坚毅,无比认真地重复那一个字眼。“永远。”
但没想过,自己说过的自己发誓的永远,却只维持了短短三个月。
那个冬日,从清晨就开始飘雪,狂风呼啸,就像是要毁掉整个世界一般的可怕,狂风不断地从门缝之中吹来冷意。
紫烟在用完晚膳之后,就开始阵痛,听着她痛苦的哀号,穆槿宁的心,仿佛被一刀刀割破。
她勉强撑起身体,套上灰色外袍,突地想起什么,蒙上白色面纱,随即打开门走了出去。
风雪之夜,格外难行,狂烈的风,仿佛毫不费力就能将她吹走。
她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找到一个产婆,花费了许多口舌,才说动老产婆跟随她前往走一趟。
在这一个风雪夜,天格外的冷,格外阴沉,在屋外的雪堆得有三寸之高的时候,她坐在床沿,从始至终紧握紫烟的手。
那一年,她才刚过十六岁,还不懂——女子生产的痛苦,还有生命的诞生。
这一整夜,都是哭声,紫烟的哀号,穆槿宁的默默流泪,还有……婴孩出生的啼哭。
这一夜,混乱,却又让人庆幸。
正如紫烟预料之中的,她生下的果真是一个男孩,虽然又瘦又小,却是健健康康的孩子。
第二日,穆槿宁就冒着风雪,赶去市场买回来许多物什,一回家,她抖落一身白雪,取下风帽,有条不紊地说道。
“紫烟,我听产婆说,女人坐月子的时候,格外要小心谨慎,特别是滋补身子的药膳,我会学着给你每天都熬煮。还有,你不能吹风,一定不能受着寒,你看这条棉被暖和吗?里面都是棉花,厚厚实实的,我还买来了炭火,这一个月内,每日都要生火……。”
“好了,小姐,我都听你的。”躺在床上的女子格外安心,她微笑着,声音虽然虚弱,但听的出来是高兴的。
她眼看着穆槿宁将这一条灰色厚实的棉被放在靠近火边烤了些许时候,这个动作只是为了驱散这路上棉被的寒意,紫烟默默望着,唇边的笑容却渐渐流逝了。她的心中,满是触动。她没想过,自己的主子会如此贴心谨慎,关怀入微,艰辛的生活,改变了她们,或许也未尝不是一种收获。
等待棉被被烘烤上暖意,穆槿宁才将紫烟身上的棉被换下,亲自为紫烟盖上厚实暖和的新棉被。
紫烟凝视着穆槿宁冻伤的双手,双目之中满是惊痛,塞外的冬日,寻常人家都根本不出门,天气实在恶劣,她不难想象穆槿宁为了买到这些急需的东西,是奔波了多久。在京城的时候,她根本不舍得穆槿宁做任何事,而如今,小姐的双手是通红的颜色,更生了不少冻疮,她看了一眼,就再也无法继续安心。
“不过,你觉得他漂亮吗?”穆槿宁没有察觉到紫烟的异样眼神,站在床边,望向紫烟身边的这一个婴孩,昨夜是难熬的,她清楚自己并不喜欢这个男孩,但因为他是紫烟的亲生骨肉,她无法在虚弱的紫烟面前袒露自己的情绪。
紫烟的脸上,是莫名的笑容:“小姐你说念儿?”
紫烟清楚,穆槿宁无法接受这个孩子,就像是无法接受那段不堪的过去,但她也相信,时间,会让一切好转。
这个孩子,是无辜的。
“孩子刚出生都是这般的吗?小小的,瘦瘦的,弱弱的——”穆槿宁只是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走到别处去,洗净双手,做菜煮饭。她没办法说这个孩子漂亮,纯真,无邪……。她更是连一眼,都不能多看杨念。
但她无法否认,他很像紫烟,特别是眼睛,很像。
这个孩子,让她,又爱又怕。
冬天渐渐就要过去,万物萧索,如今,似乎任何事都愈发平静了。在鸣萝,她们就是一对平凡的姐妹俩。那是她过过最苦的日子,在镇上卖过花,卖过蔬菜瓜果,卖过刺绣的物件玩意……。最后,她来到药馆子,当了一个下人,因为穆槿宁对药材的悟性和在官府养成的勤恳习性,她可在一个郎中的手下做些杂活,让她不必再抛头露面,四处走动。
好景不长。
生下了杨念,紫烟仿佛将这一辈子的最后元气,全部耗尽,无论穆槿宁如何费尽心思为她疗养身子,在生下念儿之后,她愈发虚弱,哪怕穆槿宁为她看来大夫,大夫也束手无策,回天乏术。
紫烟离开的那一夜,是在她生下念儿才过两个月的时候。
那时候,春天还未来。
“紫烟,你等等,我马上去叫大夫——”穆槿宁的心都慌了,她眼看着紫烟呼吸愈发不畅,看的她的心都停住了,仿佛不会跳动。
“槿宁小姐。”
紫烟却死也不肯松开手,只是断断续续叫着她的名字。她苍白的唇中溢出汹涌的鲜血,刺伤了穆槿宁的双眼,即便那么痛苦,她也不愿安静,还是要呼唤着穆槿宁的名字。
“别去,陪我。”她花费最后的力气,缓缓摇了摇头,示意穆槿宁别再做无用之事。她宁愿,要穆槿宁在她的身边,陪着她走完最后的一段路。
她感觉自己就要离去,就在今夜。
她渐渐涣散的眼里,是迷离的泪光,还有最后的坚决和笃定,还有丝丝不舍。
穆槿宁读懂了紫烟最后的心愿。她们虽不是亲生姊妹,十多年的陪伴,生出了仅有的默契。
紫烟的眼神,停留在那里。
那是一个小小的摇篮。
里面睡着那个孩子。
“这个孩子曾经与我一道守护了小姐,也希望小姐可以在我不在的时候,守护这个孩子。”她的话,每一个字,都刺痛穆槿宁的双眼,刺痛穆槿宁的心。紫烟很清楚,她无法继续活着看着孩子长大,她能够托付的人,便只有穆槿宁。但她更明白,让小姐照顾抚养杨念,会让小姐此生更加痛苦,
但,事到如今,她毫无法子。
紫烟死白的脸上,皱着的眉头,那么沉重:“不要让这个孩子跟我一样,从小就那么孤独。”
无论多么虚弱,却还是用自己的生命,去延续这个孩子的紫烟,曾经让穆槿宁一度觉得难以理解。紫烟在孩子诞生之后,竟也没有度过第三月,永远的香消玉殒。
她就坐在紫烟的床前,抓着紫烟的手,不让毫无脉搏的右手,失去生命特征地垂下。
第一回,她觉得自己离死亡那么近。
仿佛,她能够感受,死亡的气息,就在她的面前。否则,她怎么会眼前一片空白,仿佛眼盲了?否则,她怎么会耳边一阵轰响,仿佛耳聋了?否则,她怎么又会心里一次次绞痛酸涩,仿佛心死了?
耳畔,只剩下紫烟白日短暂清醒时,说过的话。
“槿宁小姐,我那么小的时候就失去爹娘,才会到郡王府生活,一个人长大明白这种孤独,实在难受。遇到你这么个表妹,也实在庆幸,两人相伴,才不寂寞。你从未将我当成是奴仆,待我真心真意,也是我这辈子的福分。”
“你本来就不是奴仆——”
然后,她听到自己的嗓音,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回答紫烟。
她木然地呆坐着,唯独眼底再也没有一滴眼泪,她无声点头,默默微笑。“你本来就不是奴仆。”
……
二月,最冷的那一月。
也是她最难熬的一月。
都这么久了,她还是没办法跨过那一关。
她活的不只是艰难而已。她将所有的东西,将所有的过去,都典当了。
只为了活下去。
就像是一个诅咒,要跟着她一辈子,永世无法摆脱。
她没有哪一天,没有哪一刻,停止想过要亲自掐死那个孩子。感觉心脏就在腐烂一样,那不是疼,而是不知不觉的麻木。
紫烟用性命,换来她对所有事的体悟。
她只是至今想不通,以前那个娇生惯养单纯执着的崇宁,有什么值得紫烟奋力守护?
她无法喜爱这个孩子。
但她更无法背弃紫烟唯一的心愿恳求。
她开始逼自己,用冻伤的双手,去怀抱这个孩子,她开始逼自己,用颤抖的嗓音,去哼唱一首遥远的歌谣,她开始逼自己,用冰冷的双唇,去亲吻念儿的额头……。
她一遍遍地尝试。
她一遍遍地挣扎。
她将这个孩子,当成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试着欺骗自己,也欺骗世人。
“一切,都该结束了。”
她唯独将心中的仇恨浇熄,才能用新的面容,对着这个孩子微笑。
穆槿宁将手中的婴孩放下,她默默将双手,覆上那一个藤匾之内,漂亮的花草,绿叶红花,鲜亮了她的双眼。
这是她亲自走入山间,花了整整一夜得来的。
美丽的花草,也能成为剧烈的致命的毒药。
她的指腹,缓缓在花草之中摩挲,唯独她的脸上,血色全无,眼底,只剩下黯然的凄楚和莫名的复杂。
“紫烟,很多事都是过去,但我最终还是过不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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