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空调的风吹起来嗡嗡作响。
封允辙静静地注视着方泞, 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三年之间岛城发生的事情非常多，方家的衰退，封家的进场, 还有涉及到云城上层错综复杂的利益。
“泞哥想知道什么？”封允辙组织了一下语言，“我可以让吉爷爷做个文档包。”
方泞心情有些乱, 一时间不知该从哪问起，说道：“火葬场搬迁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封允辙想了想, 挑了重点：“岛城殡葬业所在的位置因城市的发展不合适要搬迁，根据调查这个计划是十年前就有的，但是当时并没有马上选好位置，浮云村只是待选地之一。”
方泞回忆起来，大概是在母亲去世前后开始的收购，那边位置偏僻但城市规划有意向开发成公园或者休闲度假村，再不行开发成别墅区也不错。
村民们，甚至是方泞也一直是这样认为, 浮云村在山脚下, 离海岸线也不远，绝佳的地段。
方泞：“结果是, 被用作了殡葬用地。”
封允辙点头：“中间有一家地产公司介入，故意压低地价，所以根据综合评估, 最后选在了浮云村。”
方泞：“那公司是不是和方家有关系？”
封允辙沉默了一会：“公司消失了, 调查不到，但十年前岛城几乎所有的新开发的产业都和方家有多多少少的关系。”
“那浮云山上的寺庙是怎么回事？”方泞疑惑, “火葬场和公共墓地在山下, 为什么山上还要盖大庙。我们这边人信佛的很少。”
封允辙回答：“盖大庙是方家出的钱, 后面的墓地归属也是方家, 应该说那片地的所有者是方家。”
方泞想起了外公的话，果然是方家在里面搞了鬼，方父的突然借钱，用土地抵押，最后批皮的公司再将土地转到方家名下，全部都是事先布置好的局。
封允辙又说道：“还一份报告，大概在二十多年前，方家就看中了浮云山的土地，有派公司过来收购，因为价格谈不拢作罢。”
细思极恐的想法在方泞脑中浮现。
父亲方桐世当年为什么会跑到浮云村写生，是不是也是早就计划好的？
方泞头痛欲裂，什么美好的邂逅，或许母亲只是恰好出现在了计划里面，让父亲捡到了便宜。
这完全有可能，因为方桐世就是这么一个现实又自私的人。
方泞低下头，捂住眼睛，用力咬住嘴唇，忍受着一波一波的痛苦感。狭□□仄的空间，加上开过头的冷气，情绪的波动让方泞不停地颤抖着。
“你还好吧。”封允辙见他的反应有些激烈，凑近一些，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
“我没事，”方泞揉揉太阳穴，竭尽全力调整自己的情绪，“我想先去给母亲扫墓。”
封允辙颔首：“泞哥母亲的墓这三年我都有派人去打扫，今年年初开始网上公示迁墓，我也有留意，如果……如果泞哥你今年不回来，我打算把墓移到新墓地。”
方泞屏息静气之后，深吸了一口冷气：“这三年麻烦你了。”
封允辙摇头：“泞哥的事就是我的事。”
岛城的老火葬场现在在市中心的繁华地段。
三十多年前，这里还不过是一片荒芜的树林，随着城市的扩张和发展，这里地价升值。传统的观念认为这里阴气过重不吉利，资本可不这么认为。
不吉利建个庙意思意思就好了，再不行就建个学校，反正孩子多阳气大，过不了多少年人们就会把这里曾是火葬场的事情淡忘。
旁边可以建公寓，商场，公园。
炎炎夏日的下午，阳光灼人。
和三年不一样，门口的花店和香烛店都关上了门。
方泞原本打算在门口买一束母亲最爱的香槟玫瑰，只能作罢。
老火葬场门口的树荫下蹲着一大堆人，戴着帽子，手里拉着黑白横幅。上面写着‘提高赔偿款’‘抵制迁坟’‘不给死人活路’等字样。
这几天开始了旅游季，海边又开始了音乐节，某富豪过生日，所以组织一起在老火葬场门口抗议，想引起社会各界的注意。
大红色的法拉利像一团火焰一般灼烧着人们的视线，仿佛手里的矿泉水也不香了。
大家议论纷纷，红着眼，忍受着高温，看着豪车，想起自己为什么会为了几万块迁坟款而一连好几天风吹日晒的蹲在这里。有人拿着一叠钱纸冲过来准备往车上撒，被保安连忙拉住。
封允辙在门口停住车，戴上墨镜，缓缓降下车窗。
“您好。”保安点头哈腰，他不认识封允辙，但他认识这车，能开得起这种跑车的非富即贵。
“扫墓，能进去吗？”封允辙下巴指了指门口的塑料围挡物。
“当然。”保安媚笑道，“请问您是要去几号区扫墓？”
“f区xxxx号。”还没等方泞开口，封允辙熟练地报了一串号码，他几乎过目不忘，在看过一次吉爷爷关于方泞母亲陈紫萱的资料后，就记住了墓碑的坐标号码。
f区是这里最贵的墓地，大多埋的不是土豪就是政要的家属。
保安自然是得罪不起，马上给后面的使了个眼色，几个人将注水的障碍物移开。
车缓缓驶入，里面前面部分已经搬迁完毕，部分建筑拆除，只剩下殡仪馆的主楼。方泞瞥了一眼左边方向，记忆中高耸的‘大烟囱’没了，只剩下一堆废墟。
还在方泞小的时候，那个‘大烟囱’就大人们用来吓孩子的故事。
‘看到那个黑色的烟囱了吗？起烟了就是有人死掉了。’
后来方泞才知道，那是火化炉的烟囱。
一阵鞭炮，一声唢呐，一股青烟，就是人一生中最后的结局。
法拉利拐了个弯，通过一处写‘陵园’的牌坊，便不能再往前。
两人戴上墨镜帽子下了车，旁边有人马上迎过来。
偌大的墓园，头上都是参天大树，枝繁叶茂，到处阴风习习。
两个人一男一女，穿着长袖职业装，竟然一点也不显得闷热。
“请问是来扫墓吗？”女人先开了口，脸上挂着职业笑容，递过来一份表格，下面还夹着一张彩页。
方泞被挡在身后并没有伸手，封允辙直接接过那两页薄纸。
“是这样的，我们在网上发了告示，年底要搬迁完毕，可以先登记一下。”女人礼貌道，“会发放安置款，如果有意向迁往浮云公墓，也有置换方案。”
方泞瞟了一眼，对白色a4纸表格没什么兴趣，下面那张彩页露出边边角角，颜色艳丽夺人眼球。
女人又道：“下面有新公墓的样图，还有我们的服务项目，可以选择一条龙……”
“我们会考虑的。”封允辙打断了她的话，将纸折成了小方块捏在手中，语气中透着些许不耐烦。
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封允辙拉着方泞直接迈开步子就要走人。
女人见状不好再多说，只是讪笑着，后面稍微年轻一点的男人追上来，点头行了个礼递上一张名片，两人一起隐在入口门卫室后面。
方泞没有带拜祭用品，只能在摆放的公共拜祭用品台子上选一朵白色的菊花。
f区在墓园的最深处，走了约莫十分钟才到。
一路上，各种墓碑密密麻麻的排列着，a到e区只是用简单的绿植墙隔开。不少墓碑已经推到掘开，跟周毓说的一样，很多人选择了第一时间迁走。
也有不愿意或者不满意安置政策的，比如在门口示威抗议的人群。
封允辙踏着长着青苔的石砖地，一边拉着方泞的手，就仿佛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比方泞更熟悉。
“浮云村项目前半段是方家的项目，后面由封家接手。”封允辙边走边说道，“搬迁过去有人头费，不止是浮云墓地，在五十公里外的乡村里，也开发了一处墓园，作为低档区。”
这很符合封启明的做生意方式。
安置墓地分三处，浮云寺、浮云公墓，还有偏僻的公墓。用来应付和满足不同的人群，将利益最大化。
就卖墓地算不赚钱。
再吞掉这里的地，打得一手好算盘。
外面的人也只是闹闹，只要给点好处挨个击破，软硬兼施，完成全部的安置工作只是时间问题。
按照封启明的办事效率，今年明年就能完成。
看来方家因为他的失踪，没有办法联姻，方桐世只好出卖了方家的部分产业，换取了资金。
“大哥他很会做生意。”封允辙感叹道，“短时间就接手了方家的这些项目，做强做大。”
“我知道。”方泞淡淡道。
f区的雕花墙壁就在眼前。
这里做成高档墓地，里面清一色两米高汉白玉墓碑，门口有专门的守卫，价格也不单是一次性买断，每一年还要支付管理费，被周毓戏称阴间物业费。
守门的张老头看到方泞有些激动，他颤颤巍巍打开雕花铁门。
“好久没看到你了。”张老头随口说道。
“嗯，我去国外了。”方泞微笑。
“回来就好啊，是迁坟的事情安排好了么，这里年底就要拆除。”张老头热情地领着方泞往里面走。
“差不多了。”方泞看了一眼四周，有几处墓穴挖空，露出黑色的基底。
“那就好，我也要退休了。”张老头叹气，“干了几十年还有些舍不得这里。”
陈紫萱的墓在最西边的向阳处。
墓碑上雕刻着精致的玫瑰花浮雕，一张巴掌大小的黑白照片镶嵌在墓碑上，几个淡金色大字写着爱女陈紫萱之墓。
张老头例行拿着扫帚扫了扫了周围的落叶便转身离开。
“等一下。”方泞叫住老人，拾起墓前那束香槟玫瑰。
封允辙早就注意到墓碑前的香槟玫瑰，扎得满满的玫瑰花足足有几十朵，有些还未全开，看上去鲜活娇嫩，应该在一两天之内被采摘带来。
方泞走上前举起那束花，说道：“麻烦你帮忙把垃圾带走吧。”
一丝诧异的神色从张老头的脸上划过，不过他很快微微低下头接过那束花。
一边喃喃道：“这么多年了，何必呢……”
方泞面无表情说道：“他来过了。”
方父方桐世每次过来必然会带着一束香槟玫瑰，一共是四十朵，永远也不会变。
以前他还觉得父亲是念着旧情是真爱，或许只是被迫离开了。
而现在在方泞眼里不过是讽刺的‘誓死不渝的爱情’。
张老头收起花，没有再说话，提着扫帚和花转身离开，孤独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方泞垂着眼看着母亲的遗像，不想让封允辙看到自己的脆弱。
他眯起眼，把眼泪暗暗吞了下去。
黑白的色彩给陈紫萱的美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愁。头上的阳光灿烂，树影婆娑，一束光透过那茂密的树叶直射过来，撒在遗像上。
那明亮的眼睛里，方泞只看到了温柔和坚定。
一阵微风拂过，没有墓地的阴冷，带着温热吻上方泞的面颊。
方泞抬起头，母亲仿佛就在身边，化作了浮云山的神女守护着自己。
母亲你看，我回来了，带着我的爱人。
他会永远爱着我，我也一样，我找到了真爱。
从现在开始，再也没有悲伤。
母亲，我要带你离开这里，再等我一下。
不会再让你孤独一个人。
拜祭没有封允辙想象中的复杂，方泞待了不过十分钟便转身离开，只留下了一朵孤独的白菊。
封允辙没有过问方泞关于迁坟的事情，他在方泞那坚定的眼神里，仿佛已经得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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