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王和谢太后是定事的,谢堂刘川是谋事的,下面人才是具体做事的,能不能成事,主要就在第二层谋划的阶段。
喝了血酒之后,四人就成了兄弟,这辈分其实有点乱,无论是年龄还是资历,谢堂都比其他三人高许多,而刘川与裴舜卿胡搜属于君臣关系,也不能平辈论交,但是要做大事哪能拘泥于这些小节。
谢堂说:“贾似道独断专行,欺辱官家,早已民怨沸腾,咱们替天行道,已然占了大义名分,需要解决的只是奸相的党羽而已,其最重要的党羽就是纳兰羽飞,除了他,大事就定了。”
裴舜卿说:“满朝堂都是奸相党羽,就连台谏和太学里都是帮他说话的狗腿子,禁军也是他的亲信把持,如何下手,还请大哥明示。”
谢堂说:“话是不假,但奸相提拔的人,未必都是他的走狗,他引荐名臣入朝,只是作为一个陪衬,稍有不服,就加以贬斥,这些年来,贾似道诬陷皮龙荣,抑制谢方叔,排斥江万里,压制天祥,贬逐陈龙,早已不是铁板一块,如果在朝堂上用正常的办法和他斗,必败无疑,所以我们才要出奇兵,只要几百健儿,外加钱塘江上的大炮,就能成事。”
裴舜卿说:“杀贾似道易,引发天下大乱,元兵南下,这个后果可曾想过。”
谢堂说:“朝堂震荡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有太后,有荣王,有官家,体统尚在,再乱也不过三五日的事情,等消息传到大都,临安已成定局,再说了,元兵南下,首当其的是山东,是襄阳,是兴元府,与我们何干?”
这话说的有些无耻了,但道理是对的,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先遭殃的是别人的地盘,临安这帮人是伤不到一根毫毛的。
刘川一直在默默听着,他年纪最小,也没什么政治经验,但是论野心却不输任何人,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想想都肾上腺素分泌过剩,激动的颤抖。
谢堂早已有了腹稿,他侃侃而谈,列举了历史上的政变成功经验,最著名的当然是玄武门之变,李世民搞定了建成和元吉,一天之内做成大事,这说明政变最好在宫廷之内,把人凑齐一锅烩,事半功倍。
这都是草案,具体规划还得慢慢来,刘川等到最后发表看法,他很谦虚,只说全力配合,肃清国贼,做大宋的忠臣良将。
谢堂一番溜须拍马后,告辞去了。
刘川把人送走,回来之后变了脸色,一拳砸在桌子上:“不够,我还要更多!”
胡搜说:“没错,蜀王之位本来就是咱家的,状元也是咱的,用本来就属于咱们的东西做筹码,这个谢堂不厚道,朝廷不仁义。”
裴舜卿说:“难不成世子要做宰辅?”
刘川说:“宰辅算什么,我要京湖的地盘,还要统一全川。”
重庆整合了京湖和成都,基本上就等于把南宋的半壁江山再划走一半,加上山东这块半殖民地,将会一跃成为与大元,大宋比肩的政权,实力雄厚,兵甲强盛,三足鼎立将会成为定局,而他刘川将会成为一代开国君王,连国号他都想好了,就叫大汉。
裴舜卿和胡搜对视一眼,心豪气云天,如果刘川只图王位和状元的虚名,说明这是个胸无大志的主公,不值得追随,现在看来他们低估了世子,世子野心大着呢,这是个雄主啊。
“统一全川,第一步就得把隔壁给统一了。”刘川说。
他年轻的面庞上,已经挂上了和年龄不相符的老辣和果决。
隔壁是西蜀王府,住着他的亲爹和同父异母的哥哥。
刚才谢堂所说的玄武门之变点醒了他。
……
三月里乍暖还寒,谢堂坐在一顶不起眼的二人抬小轿子里,踌躇满志,心怀激荡,谁不想成就一番大事呢,他顶着外戚、纨绔的帽子已经半辈子,全天下都瞧不起他,谁又能知道他谢堂的壮志呢。
太后和荣王只是想除掉贾似道,而谢堂想的更多,有一个念头藏在他心很久,从未对外人提起过,因为太过羞耻,那就是他要做贾似道那样的男人,权倾朝野,只手遮天,若论纨绔,若论荒唐,贾似道才是天下第一,江山代有才人出,下一个大宋的风流宰相应该姓谢。
至于刘川那个毛孩子,只是当个工具人而已,干活和背锅双重作用。
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事儿是大家一起干的,但是杀贾似道的功劳是自己的,杀纳兰羽飞的锅归刘川背。
这其细节很重要,谢堂都琢磨好了,到时候把纳兰羽飞和纳兰平云父子俩押到风波亭去杀,功臣不能斩首,得留全尸,来个绞刑,死法和岳飞父子一毛一样,刘川监斩,这边杀完了,自己再带着赦免的圣旨赶到,就迟一步,然后当场抚尸大哭,惋惜国家失去栋梁,再把刘川拿下问罪,把责任一股脑推到他身上,这一顿骚操作弄完,就能堂而皇之的接收京湖军队,严阵以待,等川渝打的两败俱伤,一举收复全川,接下来就是北伐,统一天下,流芳百世。
一场激情澎湃的颅内高潮让谢堂打了个哆嗦,愉悦无比。
他现在要去找另一个人,这个人叫陈宜,二十多年前的风云人物,太学里的领袖,当年还是个国子监学生的时候就被人称作君子,因上书反对当时的宰相丁大全而被流放,后来平反,是贾似道奏请官家免去乡试,直接参加殿试,拔为榜眼,多年来陈宜一直是贾似道的得力助手,如今已经是签书枢密院事兼权参知政事,通俗点说就是副宰相。
陈宜是一个关键人物,政变之后需要能臣处理政务,他是最合适的,谢堂对这个人很了解,有信心说服他。
两人在天街上寻了一家店喝羊汤,这还是南渡之后带来的传统,北宋时上流社会爱吃羊,把这个饮食习惯从汴梁带到了临安,热腾腾的羊汤下肚,谢堂拿出了最近三期的钱塘报,问陈宜怎么看。
陈宜止低头喝羊汤,不置可否。
“似道百年之后,与权兄不想做书门下平章事么?”谢堂问道。
陈宜皱眉,这话太直白了,一点都不带绕弯子的,让人怎么回答都不合适,直接说想,不矜持,说不想,太违心,谁都知道当下的局面,有些人想将相权在法理上凌驾于皇权,这就是一场不流血的谋逆,老实说陈宜觉得还挺有道理的,如果没有纳兰羽飞的话,这个政策简直就是为自己制定的。
“趁着鄂王在临安,有些事情错过了就不再有机会。”谢堂撂下一句话就走了,话不用说透,留着陈宜慢慢想,想通了自己会来找自己。
果不其然,第二天陈宜就找到了谢堂,问他有没有圣旨。
“当然是奉旨办事。”谢堂又亮出了衣带诏。
陈宜看了三遍,终于下了决定:“等铲除了国贼,我愿肩负更大的职责。”
谢堂笑了:“别等啊,这事儿得大家一起做。”
陈宜说:“我手无缚鸡之力,能做什么?”
谢堂说:“你不是与韩震交好么,将他引到家做掉,就是头功。”
韩震是殿前司指挥使,掌握军权的,如果说陈宜是贾似道的左膀,那韩震就是右臂,把他干掉,殿前司群龙无首,到时候几百名精锐就能决定成败。
人家把机密都透露给你了,这时候如果说回去考虑考虑,恐怕路上就得被惊马撞死。
陈宜一咬牙,人生能有几回搏,干一回能少走十年弯路。
“哪天动手?”陈宜问,“我提前买菜。”
谢堂心暗喜,知道自己赌对了,权力面前哪有什么恩义,陈宜出身贫寒,做太学生时更是不甘寂寞,联名上书,弄了个君子的美誉,后来弯道超车,直接殿试为榜眼,君子之,他是最识趣最灵活的,所以被贾似道赏识,平步青云。
一个人有过成功的经验,就会形成路径依赖,陈宜一回弯道超车美滋滋,心里总想着再找到弯道超一把。
这一把,是谢堂给他提供的机会。
……
西湖之北的葛岭养乐园,这里是当今太师、平章军国重事贾似道最新的府邸,葛岭上有一座亭子,名为半闲亭,贾似道平日身穿道袍在亭子里打坐,以“云水道人”自称,似乎已经不问政事,超脱世俗之外。
事实上并非如此,贾似道只是在卖味儿,对官家进行心理pua,经常以辞职要挟,逼迫官家给他下跪磕头,极力挽留,起初特批他三天来城里处理一次政务,后来延长到十天,事实上贾似道把书、枢府,机速房都搬到养乐园来,遥控一切。
半闲亭内,贾似道闭着眼睛,似乎已经入定。
一名家臣匆匆而来,被两名小童阻拦,家臣低声道:“是蜀王到了。”
那边贾似道睁开了眼:“快请。”
来的正是刘骁,他一身道袍装扮,洒脱不羁,不请自坐,贾似道也不生气,命人摆上宴席,今天是寒食节,风俗上不能吃热食,摆上来的都是精美的凉菜冷食。
贾似道拿起酒壶亲自给刘骁斟酒。
“折煞小王了。”刘骁嘴上客气,却纹丝不动。
“王爷做的好章啊。”贾似道笑道,“临安都快炸锅了,众说纷纭,百姓士人都要将你法办呢。”
刘骁说:“莫说是百姓,就是大思想家也未必能懂,国家是有操作系统的,儒教理学千年以来是最适合农业社会的操作系统,而现在已经进入机器时代,老的操作系统太陈旧了,该换换了。”
贾似道听不懂什么叫操作系统,但刘骁这番话和纳兰羽飞经常说的差不离,那就是变法,不变法,无图强。
“国家是该变一变了。”贾似道忽然来了诗兴,提笔写了一首诗:“寒食家家插柳枝,留春春亦不多时,人生有酒须当醉,青冢儿孙几个悲。”
刘骁看懂了,这位历史上排名第一的花花公子蛐蛐宰相其实是有点本事和抱负的,尤其到了晚年,余生不多,还不得趁机拼一把。
他还在感慨古人的两面性,贾似道把笔一摔,叹气道:“如能向天再借五百年,我一定能还天下人一个强盛的大宋。”
说着转向刘骁:“一定有办法延年益寿,返老还童,我不贪多,不要五百年,一百年就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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