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如同惊天大雷, 震得周娘愣了下。
当听明白面前女子的话后,她满脸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赵氏面上带着浅笑,再次道:“不够。”
周娘沉下了脸,一巴掌拍在桌上:“别得寸进尺。”眼见面前妇人脸色不变, 明显不怕自己, 她强调道:“我这镯子买时花了两, 你拿去变卖,至少也还要值四五两, 足够你来回一趟。”
“我说不够, 就是不够。”赵氏并不惧怕她的怒气, 将镯子塞到了腰上,重新朝她伸出了手。
周娘气得牙齿打颤, 头上的步摇微微摇晃, 深呼吸一口气,哑声道:“你别逼我。”
满脸悲愤, 眼神狠绝,俨然已被逼到了极限。
和她的怒气相比,赵氏脸色好看得多,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劝说道:“娘,钱财乃身外物。我只是问你拿些银子而已,又不是要你性命, 也不是抢你男人, 你何必这么……愤怒?”
她伸手摸着包头的布巾,笑呵呵道:“想当初,你抢了我的男人,我都没跟你急。”
“我没有!”周娘一字一句道:“那是他一厢情愿。”
赵氏嗤笑, 眉眼间满是嘲讽:“镇上那么多的女子,比你貌美的也有,为何他不去找别人,偏偏每次都帮你的忙?甚至连毒这种玩意儿都费心找来双手奉上,如果不是你开口讨要,他怎么知道你需要这种恶毒的东西?若不是你们两人有私情亲密到了不分你我的地步,你又怎么会告诉他这么隐秘的东西?周娘,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最后一句,她大喝出声。
这话又如一道惊雷般劈在周娘头上,将她之前找的借口通通劈散,遮羞布被人毫不客气的撕开,露出最不堪最龌龊的内里。
周娘惨白了脸,颤声道:“我不许你污蔑我的名声。”
“用得着污蔑?”赵氏伸手一指关上的窗:“你去外头听一听,如今的你在外是个什么名声?”
她站起身,一步步逼近。
周娘往后退了退,脊背靠上墙,冰冷传来,将她冰得清醒过来:“我本来的名声好坏,不关你的事。但若你敢毁我名声,就算是我不计较,我父亲也不会放过你。”说到这里,她有些得意:“哪怕我真的做了你口的那些事,周家女的名声也不容玷污!不想死,就赶紧回镇上去!”
她板起脸来,很能唬人。
赵氏并不害怕,甚至还笑了出来:“明明是双赢的事,我毁你名声做甚?”她伸出手来:“拿银子。”
事情绕回原点,周娘闭了闭眼,摘掉了耳朵上的珍珠耳环:“拿去。”
赵氏笑得更欢:“不够!”
周娘狠瞪着她。
赵氏不甘示弱,两人对峙,都不肯退让。
最后,是赵氏欢喜地捧着银子撂下话:“城里繁华,我想留在这多住几日,见见世面。娘,你再帮我备些银子。”
人走了,周娘在屋静坐许久。忽然,伸手拂落了一套茶杯。
柳纭娘听完了隔壁的动静,没有追赵氏而去,忽地一笑,起身出门。
周娘这一次是独身一人偷跑出来,由于要和人谈私密事,她的房间外面并没有留人,柳纭娘一伸手就推开了。
门被推开,周娘下意识抬头,当看清面前的人后,气得通红的面色白了白。
“大娘,你怎会在此?”
那日几人在公堂上不欢而散,周娘还因此挨了打,又被禁了足,按理来说,她看到柳纭娘,不会这么客气。之所以好言好语,不过是想试探而已。
柳纭娘心情不错:“城内繁华,我闲来无事,特意过来喝茶。方才在隔壁听到你的声音,特意过来一见,没想到真的是你。”
她上下打量,道:“你脸上怎么有乌青?”
周娘:“……”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她脸上的伤,全拜严家人所赐。
方才心虚,她话说得比较客气,此时听到前婆婆提起此事,心头怒火冲天,忍不住道:“非礼勿听的道理你不明白吗?”
“我一个乡下人粗人,不明白这些所谓的大道理。”柳纭娘一脸莫名其妙:“再说,我花银子喝茶,就在自己屋听到你说的话,我没嫌你吵,你反而倒打一耙说我偷听,难道这就是你的道理?”
听她再次提及方才所言,周娘面色白如冬日里的霜雪,整个人摇摇欲坠:“你听到什么了?”
“我听到你那表婶问你要银子。”柳纭娘偏头看着她:“彩云是我严家血脉吗?”
周娘咬牙:“当然是。”
柳纭娘摇了摇头:“你和别的男人那般亲密,为何能如此笃定?”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苗青鸟的记忆:“我们母子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当初在镇上,比所有的年轻小媳妇儿都过得好,你为何要与人勾搭?”
“我没有。”周娘见她似乎已经笃定了彩云的血脉有疑,再次强调道:“彩云是严家女儿。我和孙……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柳纭娘一脸不信:“若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你何必受她威胁?”
周娘:“……”
她闭了闭眼,后悔自己没有随着赵氏一起离开。她实在不想面对难缠的前婆婆,当即站起身:“天色不早,我得回府了。”
柳纭娘挡在了她面前。
周娘心里不安:“你要做甚?”
“都说见者有份,赵氏问你要赔偿……你和她男人暗来往,固然对不起她,但你也对不起我儿子。你赔了她好处,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些好处?”见周娘脸色越来越难看,柳纭娘神情自若:“毕竟,若是城内的人知道,周家女不止抛夫弃女,还暗地里和有妇之夫苟且,那你怕是再也嫁不出去了。”
周娘狠瞪着她,恨得眼神里血红一片。
柳纭娘并不惧怕,道:“现如今,嫁人是你唯一的出路,你可别自毁前程。”
这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周家接她回来,可不是突然想起了这个失散的女儿,而是觉得她有用。
如果发现周娘成事不足,反而会害了自家姑娘的名声。周家一定会亲手了结她。到得那时,嫁去外地还是好的,如果周家狠一点,怕是性命难保。
这些道理,周娘也明白。听到前婆婆的话,她只觉浑身僵直,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身无分……”
柳纭娘摆了摆手:“我不像你表婶等着付房费,我没那么急,你尽管可以回去慢慢抽银子,然后让人送到我的院子里就行。当然了,我的耐心不太好,两日之内,若看不到银子……哼!”
最后那声冷哼,暗含威胁。
周娘恨极,却又无可奈何。
*
严家的新院子里岁月静好,柳纭娘进门时,刚好看到父女俩站在屋檐下洗手,说是洗手,不如说是玩。一盆水被拍得水花四溅,地上湿了大片,父女俩的衣衫也湿透了。
看到马车进来,严实上前帮忙:“娘,你昨儿怎么没回来?在县城里住得如何?”
柳纭娘看着他高壮的背影,心底叹息一声。
也不知道周娘是怎么想的,记忆的孙四富,年近不惑不说,身形也不高壮,出了名的爱偷懒。
无论怎么看,都比不上严实。感情的事,就是没道理可讲。
彩云迎了上来:“奶,爹说给我做甜糕。”
“挺好,”柳纭娘摸了摸她的头:“稍后我也去帮忙。”
彩云笑呵呵,眉眼弯弯道:“我去抱柴。”
小小的人儿,还没有柴火高,哪里抱得动?
柳纭娘摇头失笑,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彩云的眉眼,确实和严家人有些相似,不过,本身严家和孙四富就有血缘,她到底是谁的血脉,大概只有周娘知道。
也或许,周娘自己也闹不明白。
苗青鸟一直都觉得这是亲孙女,从未怀疑过彩云的身世。柳纭娘沉吟了下,有机会还是要查一查的。
不过,稚童懵懂无辜,无论她是谁的血脉,都该得人善待,不应该被长辈的事情迁怒。
两日后,果真有人到了严家。
来的人是一个小丫头,敲开门后,问明了柳纭娘身份,双手奉上一个荷包。然后,不待柳纭娘开口,小丫头拔腿就跑。
二月天气多变,这几日细雨绵绵,山上的种子长得极好,严实披着蓑衣下山,刚好看到那丫头离开,好奇问:“娘,是谁来了?”
此时雨势较大,母子俩刚搬到此处,离最近的村落有二里地,之前的短工也多半从村里来。如果是那边的人,为何要冒雨离开?
“哦,我在城里买的东西,忘记拿了。她特意送过来。”柳纭娘适时岔开话题:“青苗长势如何?地里有没有草?”
对于庄户人家来说,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严实将方才心头生出的疑惑甩开,说起了正事。
柳纭娘回到屋,打开荷包,看到里面是一张二十两的银票。
周家豪富,但却不会给周娘多少银子。拿出这些,她确实挺有诚意。可那又如何?
这些并不能弥补母子俩受到的伤害。
严家被周娘害得家破人亡,这点哪里够?
去山上拔草还得过一段,柳纭娘又去了城里,这一回,她打算盘些货物回高山镇,多少赚点差价。主要是,那边的家也得经常回去看看。
她去了周家的偏门处,让婆子帮忙带话。
“告诉你们家姑娘,她欠我的还没还完。”
婆子是认识她的,好奇问:“我家姑娘还欠了什么?”
不是替周娘问的,而是替周夫人。
柳纭娘笑吟吟:“这是个秘密。”
她离开后,婆子马不停蹄跑去了正院,告知了周夫人此事。
周家最近倒霉事一桩接着一桩,听说苗青鸟又来找便宜女儿说这些话,她冷笑了一声:“等老爷回来,就说我在等他。”
最近周家的名声不太好,加上余家那边反水,周家的生意也受了些影响。周老爷费尽心思也难以挽回。他心情不愉,一进屋就问:“到底是何事?”
周夫人一脸严肃,把婆子禀告的事情说了,末了道:“那个丫头似乎有把柄在严家手,宁愿受人威胁,也不愿告知我们真相,这样的人……我觉得指望不上。还有,当年的道长批命,还是有些道理的。”
就算费心让她成功联姻,最后得利的也不一定是周家。
周老爷眉头紧皱,也觉着自周娘回来之后 ,家里的倒霉事多了不少。烦躁道:“你看着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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