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有半句虚言。”柳纭娘正色道:“姑娘, 他以此扬名,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后来我偶然听说,您请了他过府诊治, 这才有了怀疑。”
“姑娘自己说,如果没有他当街救人的事, 姑娘会不会请到他?”
周姑娘搬来镇上养病,一开始是打算自己带大夫过来的。
城里的周家想要请高明的大夫送来,但医术高明的大夫不愿意给别人做客卿, 价钱还没谈拢, 周姑娘就到了镇上。
到了这里之后,刚好遇上李大夫。消息传回去之后, 家里就不急了。
周姑娘一脸严肃:“我知道了。”
正事说完, 柳纭娘不想留下来讨人嫌, 打算起身告辞呢,外面有人敲门。
“姑娘,李大夫又到了。”
周姑娘皱了皱眉:“就说不方便。”
面前的大家女子脂粉未施, 柳纭娘已经看得出来, 她似乎有些不足之症, 若是先天胎里带来的,那就得养上一辈子。
不得不说, 李大夫这个思路是对的。周姑娘这般的身子, 嫁一个大夫再方便不过。
“姑娘, 我说的都是真的。您千万要小心这个小人。”柳纭娘站起身:“我先走一步。”
周姑娘点了点头:“从偏门出去吧, 免得碰上了他。”
李大夫三番两次上门,却都被拒之门外,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周家怀疑自己了。他心头恨极,并没有立刻离开。
于是, 从侧门出去的柳纭娘就被他撞了个正着。
看到柳纭娘从偏门里出来,李大夫心下立刻明白,他心头的那些猜测,并不只是猜测。真的是这个女人坏了他的好事。
两人相视一眼,都没有说话。柳纭娘闲庭信步一般往街上走。
李大夫不远不近的跟着,出了那条街。他急走几步:“你给我站住。”
柳纭娘头也不回。
“孟廖氏,你坏我好事,我不会放过你的。”
柳纭娘回头,笑意盈盈道:“你恨我?”
李大夫:“……”
这还用问吗?
他费尽人力物力,苦心孤诣算计的一切,如今化为乌有。要不是他还有几分理智,真的就要冲上去打人了。
“你都想要我的命了,我只是说几句实话而已。”柳纭娘一脸莫名其妙:“我都没生你的气,你这心眼也太小了。”
李大夫放在身侧的拳头紧握。
柳纭娘冷哼一声,不屑道:“如果你的医术真有那么高明,又何必算计这些?依我看,你就是个庸医!”
医术被人否定,这是哪个大夫都接受不了的事,尤其李大夫本身性子自傲,他冲上前来,手拳头挥出。
这就是个平时只顾着治病的弱男人而已。
柳纭娘侧身一避,脚下一踢。
李大夫脚下被人绊住,一瞬间收势不住。摔了个狗啃泥。
当街摔倒,哪怕周围没有几个行人,李大夫也觉得这脸丢大了,抬起头恶狠狠瞪着面前的妇人。
柳纭娘拍了拍手:“连走路都不会,你怕不只是庸医那么简单。”
明显话里有话,暗指他是个路都走不好的蠢货。
李大夫睚眦欲裂:“咱们走着瞧。”
这边动静颇大,周围有人看了过来。柳纭娘满脸惊诧的上前扶人:“李大夫,你没事吧?”
李大夫不想要她扶,又在盛怒之,干脆地伸手一推。
柳纭娘病还没养好,本来就体弱。再说她也不想扶人,顺势坐倒在地上。
所有人都看到一个面色苍白的妇人,想要扶起地上的李大夫,却被他推倒在地。想要上前的脚步都顿了顿。
这……
李大夫不是善良吗?怎么故意推倒妇孺?
柳纭娘幽幽叹口气,缓缓起身:“我不扶你就是,说难听点,你又不是没有长嘴,为何不开口拒绝?之前我才捡回一条命……”
边上的人打量着柳纭娘,有人惊呼出声:“呀,你就是那个吃耗子药的?”
柳纭娘摸了摸鼻子:“我没吃耗子药!”
“大夫都是这么说的,这事还能有假?”几人像看稀奇似地上前将柳纭娘围住:“之前就听说李大夫医术高明,把你从阎王殿里抢了回来。没想到是真的,看你这模样,应该没有大碍了吧?”
在当下人眼,只要能够下地走动,就没有大碍。
“我根本就没吃药。”柳纭娘再次强调道,又冲着众人解释:“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曾经住在镇上的孟家把养子夫妻赶出去的事。”
这也不是秘密,在场的人都有所而闻。
地上的李大夫已经起身,听到这话后顿生不好的预感,呵斥道:“别胡说。”
“本来就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怎么能是胡说呢?”柳纭娘不客气道:“就是这个人……”
“她怪我要没有配好,害她受苦。所以胡说道。”李大夫抢先道:“大娘,你了那么深的毒,当时都吐血了,眼瞅着就不行了的人。能够捡回一条命已经是运气,那点痛苦是该受的……我是大夫,不是神仙,生了病之后想不吃苦,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柳纭娘似笑非笑,满脸嘲讽地看着他:“我看你是想逼我去城里报官!”
李大夫色厉内荏:“反正我问心无愧。”
“这话说得好。”柳纭娘合掌赞道:“希望你到了公堂上之后,还能这么狡辩!”
她看向边上一个脸色温和的妇人:“大姐,麻烦你帮我找一架马车,我这就去城里一趟。”
一开始,众人都以为是柳纭娘胡搅蛮缠,看她真要去报官,心里都泛起了嘀咕。
李大夫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赌的就是乡下妇人不敢去城里,沉声道:“普通人去告官,先挨二十大板才能开口,要是不怕,尽管去。对了,如果是诬告,四五十板子就是大人一句话,打死活该!”
“这些我都知道。”柳纭娘冷笑一声:“你就在这等着吧。”
有马车过来,柳纭娘坐了上去。
李大夫见状,心下慌乱不已。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不好上前去拦,只道:“你可要想好。”
“之前我就险些死了,这条命是捡回来的!”柳纭娘挥了挥手:“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不后悔就行。”
李大夫已经后悔了。
刚才就不该上前来撩拨这个女人,假装不知道,哪怕放弃了周家那边……他也可以东山再起,要是毁了名声,哪里还有以后?
柳纭娘的马车出了镇子,李大夫不愿意放任事态发展,也找了马车追上去,很快把人拦住。
“我是做错了一些事,但我也尽量弥补了。足足五十两银子,就算你去公堂上告过状了,也拿不到这么多。”李大夫苦口婆心地劝:“我没有骗你。”
“我不要银子,只想为自己讨个公道。”柳纭娘催促车夫:“趁着天色还早,我们快点走吧。”
有些事情民不举,官不究,就算是大夫治死了人,只要苦主不告,哪怕外面议论纷纷,衙门也不会管。
李大夫本身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否则也不会算计周家姑娘了,眼瞅着事情不可控,他很快打定主意,咬牙道:“你想要什么?”
柳纭娘立刻答:“要一个公道!”
这就是没得谈了。
李大夫垂下眼眸:“你儿子儿媳在我那里,昨天要不是我收留他们,他们根本就没地方可去。还有,你儿子发了高热,病情凶险,还是我治的。”
“那又如何?”柳纭娘不以为意:“我们如今再无关系。他们是死是活,也轮不到我来操心,对了,孟成礼他还有亲娘。”
眼看马车的女人不为所动,李大夫沉声道:“我给你一百两。”
闻言,柳纭娘眼神动了动,也没有执意要去城里。
李大夫见状,心里滴血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银子可以再赚,可不能把这名声毁到府城去。他一脸严肃:“一百两,咱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事一笔勾销。”
“这人活在世上,银子是顶顶要紧的东西。可要是没有性命,再多的银子又能如何?”柳纭娘摊手:“我连个孩子都没有,兄弟姐妹之间亲缘淡薄,身上最值钱的就是这条命。多少银子我都不换!”
李大夫始终记得她方才那一瞬的沉默,再次道:“二百两。”他认真道:“这是我所有的银子,你如果还要去告状,那我不拦你……”随即又放软了语气:“大娘,我不是有意的。实不相瞒,我最开始下药的时候,真以为自己能够救活你。”
这番话柳纭娘还是信的。
毕竟,李大夫要的是扬名,又不是把人治死。
柳纭娘沉吟了下,李大夫看到她神情,心下格外紧张。当他以为自己的心要跳出嗓子眼时,终于听到面前女子开口:“除了银票之外,我还要你镇上的医馆。”
李大夫:“……”
二百两银子真的是他所有的积蓄,唯一的退路就是医馆,他如今名声不错,镇上虽穷人多,可最近这段日子他也赚了不少。
若是连医馆都没了,他在这镇上毫无根基。回到城里,也只能去别的医馆做坐堂大夫。一个月就几个钱,吃不饱也饿不死。
他皱了皱眉,想要为自己争取:“大娘,我去城里买个丫头,如果有二百多两银子的话,能买好几十口人!”
“他们都不是我。”柳纭娘满脸不以为然:“凡事讲究个你情我愿,我不强求。”
现如今强求的人是李大夫,他再三思量,心万分不舍。可看到面前的马车作势要走,急忙答应下来:“好!”
看他憋屈,柳纭娘眉眼弯弯,心情愉悦无比:“早答应下来不就好了?”
李大夫:“……”
他的银票没有带在身上,柳纭娘让马车掉头,直接去了医馆之。
李大夫回后院取银票,余梅花立刻迎上前来:“能不能通融一二,我今日出去忙了半日,没有找到落脚地。那些院子都太贵了……”
这会儿的李大夫哪有心思理她,将人一把推开:“不要来烦我。”
余梅花看他如此粗暴,心下有些伤心。可又一想,他虽然不耐烦,却没有再赶他们夫妻离开,顿时又欢喜起来。
“李大夫,你可用膳了?”余梅花觉得,到底是住在别人家,应该客气一点。再说,她心底里还有些不可言说的心思,热情道:“我刚熬了粥,你要不要喝些?”
李大夫恍若未闻,自顾自进了屋。
没多久走出门来,直接去了前院的医馆。
余梅花早就发现,今日医馆没有开门,李大夫似乎有事要忙。这会儿看他来去匆匆,她心底也起了些好奇心,跟着去了前面。
一掀开帘子,就见医馆昏暗,根本就没开门。屋坐着一个妇人,还没有看清脸,只看那身形,余梅花一颗心就忍不住怦怦跳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
柳纭娘头也不抬:“关你屁事。”
李大夫不耐烦:“滚回后院去。”
余梅花不敢惹他厌烦,摁下心里的担忧,退进了后院。
李大夫递上银票,柳纭娘收了,随口问:“房契何时去改?”
周家那边已经不成,今日在街上两人纠缠了许久,后来是他跑去把人求了回来,就算众人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也猜得到廖小草毒之事是他理亏。
哪怕周家暂时没有彻底厌恶了他,听说这些事后,也不会再让他进门。
因此,镇上不能留了。
就当是自己倒了血霉,就这么着吧!李大夫是个果断的人,道:“今日就去。”
他想了想,又道:“去之前,咱们得写一张契书!”
之前李大夫和孟成礼写的那一张,是他承认自己诊错脉象,耽搁了病情。因此,哪怕拿到公堂上,只要余梅花两人死不承认,柳纭娘就拿他们无法。
唯一能够告倒他的证据,就是余梅花自己承认。
但这有点难。
倒也办得到,可若是还有更直接的证据,能省不少事。
此时李大夫提出要写一张契书,柳纭娘颔首:“好!我不追究你们朝我下毒的事……”
李大夫没有吭声,磨墨提笔,道:“就写今日之前我们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还挺聪明,不肯入套。
如果柳纭娘拿了契书,真的就不能以此去公堂上告状了。
“好!”
李大夫闻言,紧绷的脊背松懈下来。奋笔疾书写了两张纸,主动摁了手印。
柳纭娘看了一眼,道:“写明二百两银子和这间铺子,包括铺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抵给我!”
李大夫依言添了,推到柳纭娘面前:“摁!”
柳纭娘面色淡淡:“过继了房契,我自然会按!”
事到如今,李大夫只觉得心里如滴血一般。不过,为了不把脸丢到城里,也只能认了。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没想在这上头耍花招,两人关上门起身去了镇长处。
镇上也有办契书的地方,不过,平时都没什么人。因此,一切挺顺利的,小半个时辰之后,柳纭娘拿着崭新的房契回来。
李大夫面沉如水,进了后院后就开始收拾行李。刚才走在路上,不少人冲着他指指点点。想也知道他们在议论的事。
这破镇子,他是一刻也不愿多呆了。
余梅花见他如此,心里不安,几次想要开口。都被李大夫瞪了回来。
看着他拎着包袱离开,余梅花将目光落在了边上笑吟吟的前婆婆身上。
柳纭娘哼笑一声:“你求他没用,现如今这是我的地方。你们俩和我已经断绝关系,赶紧滚!”
余梅花:“……”
孟成礼:“……”
两人觉得像做梦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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