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父亲一手握戒尺一手持书卷,表情严肃地考问着他的功课。那时年少贪玩的他虽然对那些圣贤词句读过几遍就能大致背诵,但总有些些晦涩部分无法熟记。
每当在父亲的考问中被这些词句难住时,父亲总是严肃地举起戒尺在他的手上施以惩罚。一旁的小女孩则咯咯地笑着,准确而不无得意地熟练背诵出那些难住他的句子。
他记得父亲唤她“云霏”。
云霏是刘家族老的亲孙女。齐峻的父亲做为村里唯一识字的先生,有些村民会背着一小袋粮食为特意孩子读书的事寻来,而他也乐于每个月抽出些时日回到村子里,来教授孩童识文断句。
云霏是他父亲为数不多的学生中唯一的女孩子。受封建思想影响,大梁的重男轻女风气非常严重,很多穷苦家庭养不起女婴只能抛于荒野,许多女子不到婚龄便被匆匆嫁出,只为了家里能省一份口粮和赚一点嫁资。
读书对于大多数平民而言都是一件极奢侈的事,有条件的家庭都寄希望于男孩可以读书考取功名,再不济能识文断字的也可以到县里那些铺子中谋个伙计的差事。
让女孩子也读书是从来不会被考虑的事。
得益于家族在村里的地位,云霏自小便能接触到这很多孩子梦寐以求的稀缺资源。而她的优秀天资也很得齐峻父亲的喜欢。
齐家只有两个男孩,相处日久齐父对这个叫云霏的女孩更是格外多了几分欣喜和关爱。
云霏总是被父亲夸奖,而自己则因与云霏的对比而时常被恼怒的父亲惩罚,素来严肃的父亲对云霏也多有笑颜,使得那时的齐峻对云霏渐渐充满了敌意。
这让他错误地觉得父亲对云霏的爱是要重于对自己的。封建礼教时代女子读书无用的偏识更无异于在齐峻的妒火上浇了一把油。
基于这些思想,他对云霏渐渐地生出许多敌意来。他用浆糊黏住她的书页,捉了毛虫藏在她的书袋,最严重的一次是在她放学回家的路上把她用力推倒在路旁,导致云霏崴伤的脚修养了半个多月。
他所做的这些小伎俩云霏都心知肚明,但她却从未向他的父亲告发过。
这么多年了,云霏应该早都忘了吧,就像他直至今日才触动记忆想起了儿时的学伴一样。
“想不到这货看着文文静静,小时候竟也蔫儿坏。”齐峻回忆着往事,不自禁地笑了。
回过神来,才注意到齐峰正坏笑着盯着他,一脸的“读懂一切”的表情。
“我说云霏姐怎么匆匆忙忙地溜了,哥你是不是又欺负人家了?”齐峰扔下柴禾,冲齐峻使了个眼色:“小时候那是不懂事,可现在嘛……”
“我没有!我就是……”齐峻着急辩解,却不知道说什么,方才似乎确是自己盯着人家姑娘一直看才把她吓跑的。
“对了,你不是说你去拾柴禾煮蛋汤吗,现在这顿饭倒欠了云霏的情分了?”齐峻不想再为此事纠缠,连忙抛出个问题转移方向。
“我出去的路上遇到她了,云霏姐说是她爷爷让她来的。”齐峰收了调侃的表情,“族老也是担心赵婶分不开身,便让云霏姐也来帮着照顾你吧。”
“族老有心了!”齐峻的内心一阵柔软。重生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淳朴的善意令他感动。
不论是族老念着他父辈的恩情,还是为了合作灭匪的计划而释放的诚意,这都令齐峻发自内心的感激。
“来,你尝尝。”齐峰盛了一碗汤,小心翼翼地捧过来。
“嗯,我自己来吧。”齐峻伸手接了过来,热汤用粟米团子和着野菜熬成,清香的味道瞬间触动了齐峻的味蕾。
休养了这些时日,他感到体力已恢复了不少,眼下这碗粟米野菜汤更令他食欲大振,遂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他对云霏更添了几分歉疚。虽然幼时那些孩童间过分的玩笑并非现在的他曾经所为的,但深植于记忆中的过往真实地拷问了他的内心。
入夜,整个东岭村陷入了黑夜深沉的怀抱。灯油稀贵很多人家无力消费,此时全村唯一的光源来自这山间破屋的篝火。
齐峰早已沉沉睡去,呼噜声伴着篝火跳动的光影均匀地起伏。
齐峻却借着火光仍在手中忙活着什么。他手中握着一截锐利的铁片,仔细地削着半截木棍。他在齐峰拾来的柴禾中发找到几根质地比较坚硬的,只要加工一下便可以做成一支投枪。
在村子外围有一条不算宽广的河流,往日水鸟相逐河鱼翻水也是村间一景。由于旱灾的原因,现在已然是一片乱石遍布的干裂河床。
河的对岸是一片茂密的山林,村里的猎户运气好的话有时也能猎得几只山鸡野鹿。
东岭村的村民大多不善狩猎。对他们而言耕耘几亩贫瘠的薄田,交过税赋后的余粮能勉强维持生活便足够了。
齐峻前世常年带领战士们在荒野丛林中进行任务,捕捉野物充饥算不得难事。想尽快恢复身体,仅靠几碗野菜蛋花汤是远远不够的。
但现在是否还能在那里找到猎物也未可知,齐峻想碰碰运气,对他而言总好过在这里等待施舍。
他更愿意靠着自己的努力生存下去。前世他不知多少次从战火险境中突围,经历过比现在更困难的境地。他的骨子里并不愿成为旁人的拖累。
看着手中锋利的木棍,齐峻感到很满意。他看了一眼篝火,火势已有些微弱。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肢体和脖子,躺了下去很快入睡。体力对明天的狩猎至关重要。
天边隐约泛出鱼肚白的时候,齐峻叫醒了齐峰。
“哥,天都还没亮呢……”,齐峰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茫地坐起身,“就不能再让我睡会儿吗?”
“想吃肉吗?”齐峰坐在床边活动着手脚,静躺着休养了这些天,他感到浑身上下每个关节都像锈住了一般。
齐峰闻言双眼猛地亮了一下:“肉?!”在他的记忆中,那可是过年才难得一尝的美味啊。
惊喜之余他不禁心生怀疑。肉素来昂贵,他这个书生气十足的哥哥又如何能获得,何况还有伤未愈。他突然感到眼前这个熟悉的哥哥,在回来后似乎变得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这怎么可能嘛……”齐峰的喉结动了动,吞下一口因想到肉被勾出来的口水,投向齐峻的目光也由惊喜转成怀疑。
“那山上跑动的野物不是吗?”齐峻笑着眨眨眼,他本想卖个关子,但一想到这弟脑子不太灵光的样子又作罢,可别因为猜不出来急气之下给憋坏了。
“你还会打猎?”齐峰的眼神中充满了惊讶,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会的可多着呢,以后你就知道了。”
齐峻笑了笑,走向屋门。清冷的晨风扑打在脸上让他更加清醒。他深吸了一口黎明前的空气,不由得打了个凉颤。
虽然浑身的伤口仍有些隐隐作痛,但当他望向浅薄夜色中的远山,打量着这片陌生的大地时,对这未知世界的雄心转化成一股力量在他的身体内升腾而上。
此时正值盛夏,天色将很快变得清亮。如果顺利的话,在日落之前应该会有所收获。
“把剩下的粟米团子和菜都煮了,带着路上吃。”狩猎是耗费体力的事,齐峻将仅剩的食物都备上,决定孤注一掷地赌一把。
“全带上?”齐峰迟疑了一下,有些舍不得。
他揭开水罐上的盖子,叹了一口气。罐中也只剩了不到一半的水,今日若空手而归不仅要忍着饥饿渡过一夜,明日还需走十几里山路去寻找采集石缝间渗出的泉水。
“相信我!”齐峻没有过多解释,他心中也没有十足地把握。
待二人准备就绪,夜色也已基本消散。
齐峰背着包裹和投枪在前,齐峻拄着棍子在后,二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山村的晨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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