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蕴沉吟片刻,梳理了遍思路,旋即说道:“这些盐商既然捐了银子,于民有功,既如此,合该嘉奖,下官建议, 以钦差的名义,照着认捐簿子名单,依次发放“乐善好施”的灯笼,令其挂在门前,无钦差命令,不得摘下, 供百姓赞扬。
其次, 下官带人去接管扬州大营, 命其一部入城协防治安,盐政衙门的盐兵、扬州府衙的衙役,皆协防治安。
待一切安排妥当,派人混入灾民,言及灾民不得骚扰小户百姓,但可去有“乐善好施”灯笼的府邸讨要吃食,
只要是不抢劫、不杀人、不放火,便由灾民去闹。”
此刻的忠顺王心思不在棋盘之上,手中的白子绕着指尖徘徊,一旁的林黛玉也不言语,默默地等着落子。
扬州城虽然官位不少,但无法管理好成千上万的灾民的,大量缺衣少食的灾民若是入了城, 抢劫偷盗这类的事情肯定不会少,更严重点还有可能会发生民变, 到时候不仅灾没救成反而有可能把自己给搭进去, 所以一般的地方官员遇到这类事情便会在在城外设个粥棚什么的救救灾,遇到黑心点的直接就派人向城下射箭将难民赶走, 让他们到别的地方去,绝对不会出现让难民大举入城的事情发生的。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官员肯让难民进城,城内的居民还不同意哪,成千上万缺衣少食的难民进城换谁能放心?
地方官员只要维持了他所辖地域的安宁没有让灾祸蔓延,到时候皇帝不仅不会诘难他反而会因为他阻止了灾祸蔓延而嘉奖他。
所以说,像遇到灾民,地方官员都不会让灾民入城,此时的扬州便也是这般情形。
城外数万灾民,若是涌进扬州城内,绝对是一场祸患。
而且扬州开放城门纳灾民进城,附近县城的灾民听说此事,定然是蜂拥而至,到时灾民越多,祸患越大……
即便贾蕴带兵进入扬州城内,怕也是照看不周,恐成祸事,一招不慎,极有可能被崇明帝问责,干系重大。
“你可担保灾民不会暴乱?”忠顺王犹豫地问道, 显然心里不大赞同。
贾蕴直说道:“这些灾民也只是为了一口吃食, 有兵丁巡逻, 闹不出大事。”
闹不出大事,那也就是说“小事”保证不了,兴许某些“偷鸡摸狗”之辈铤而走险,闹出什么事端来也说不准……
顿了顿,贾蕴补充道:“若是不听劝告,杀一儆百便是……”
贾蕴说出此番话,语气尽显冷漠,连一旁静默的林黛玉都不由地心里一颤……
忠顺王也觉得此事不妥,既担了个煽动灾民之罪,还得担着屠戮灾民之罪,若被告了上去,怕是干系不小……
“本王事来赈济灾民的,不是增添罪孽的。”
忠顺王不满地说道,显然是对贾蕴提出的法子不满意。
贾蕴倒是毫不在乎,回道:“灾民自然要赈济,可那些闹事的人,不在灾民之列,处置便处置了。
灾民和乱民,此两点要分得清楚。”
贾蕴的话很简单,本份地待在城里讨食,那你就是灾民,若是闹事,那就是乱民,对待乱民,必用雷霆手段。
忠顺王沉默不语,贾蕴此刻所展示的样貌,与以往截然不同。
以往贾蕴给人的印象是耿直,可如今却是冷漠,着实是令人想象不到。
对此,贾蕴却不以为意,身处边关四年,若是个“圣母心”的人,贾蕴着实活不下来,对待敌人,绝不可心慈手软。
数以万计的灾民,若是不以严酷的手段治理,谁还敢放进城内?
这些活不下去的灾民,铤而走险实属正常,说不得其中某些动歪心思的灾民还想趁机发笔横财。
若想遏制住他们心中的恶念,只有“心狠”。
忠顺王沉吟半晌,终是无奈地说道:“盐商们不是好吓唬的,晓得严令灾民,怕是不会理会这些灾民,随他们瞎闹,熬段日子,等皇兄的圣旨下来,那真是两头不见好。”
虽然朝廷刻意限制了这些豪商科举入仕,禁止此盐商入官途,但他们却不断通过联姻,资助等方式,培养其在官场上的力量。
若是盐商们死拖着,不肯妥协,等事情瞒不住了,上达天听,那些“助力”定然摇旗呐喊,崇明帝也不得不考虑放灾民入城的影响,到时候,贾蕴等人怕是不好收场。
不过贾蕴既然提出这个法子,自然也就考虑到了这种情形。
只见贾蕴冷声说道:“下官会派人守住扬州各个关口,防止透漏风声,拖延些时日。
若是盐商们执迷不悟……呵……灾民无序,杀人抢劫的事,怕也是阻挡不了,到时一家罹难,我等在处置灾民,给陛下一个交代,担上些罪罚便是。”
扬州的关口守住了,上报的人过不去,若是想进京告状,翻山越岭的危险不说,即便是成功了,那也要多花不少日子,足以贾蕴等人办差。
“嘶……”忠顺王倒吸一口凉气,贾蕴这法子……
煽动灾民洗劫,在贼喊捉贼,两方一并治罪,给予盐商们警告,毕竟有第一家被劫,保不齐还有其他哪家会被洗劫……
而且最为关键之处,这些府邸的护卫能不能拦住灾民不说,若是害了灾民性命,贾蕴等人就更有处置的权力……
仔细想来,贾蕴这是明谋,那是逼着扬州盐商出银子……
临了,贾蕴说道:“王爷,成大事者必有牺牲,若是不尽早将银子凑齐,灾民死伤更多,当然,若王爷能耐下性子,与盐商们周旋,就当下官胡言乱语。
如何抉择,由王爷做主。”
忠顺王才是钦差,他不同意,贾蕴也没有办法。
贾蕴深知,这些盐商自以为事不关己,所以才会不屑一顾,可若随时让他们的性命受到危险,这些养尊处优的富商焉能坐的住?
忠顺王深深看了一眼贾蕴,盐商不肯捐银,着实难办,思虑良久,忠顺王淡淡道:“可……”
贾蕴闻言,起身郑重行礼道:“请王爷授下官钦差令牌,下官即刻去城北接管扬州大营。”
见贾蕴如此果决,忠顺王也不拖拉,当即从怀间拿出钦差令牌交给贾蕴,冷声吩咐道:“本王坐镇扬州,贾蕴,你接管扬州大营,敢有不从者,斩无赦。”
扬州大营虽是朝廷兵马,可久驻江南,其中兵丁武将皆是江南人士,怕是与江南一地的豪绅士商有着莫名的干系。
虽说他们不能抗命,可是阳奉阴违,敷衍拖拉这些小手段定然层出不穷。
而扬州大营的兵马是此次的关键,必须得力,才能控制扬州城治安。
主意是贾蕴出的,他自然是晓得其中利害,只听贾蕴沉声应道:“下官尊令。”
接过钦差令牌,贾蕴便迈步朝着外面走去,步伐坚定。
黄河大水,百万灾民流离失所,贾蕴一行人是沿着黄泛区骑行来到江南,一路上不见树木葱郁,只有寥寥几棵树木,孤零零地站着,树皮已经被剥了大半,让饥民拿去充饥,就连地面上的野草,也所剩无几。
插标卖首,卖儿卖女的不知凡几。
贫者饥,贱者饥,富者饥,贵者饥,老者饥,壮者饥,妇女饥,儿童饥,六畜饥……食草根,食树皮,食牛皮,食石粉,食泥,食纸,食死人肉……食人者死,忍饥致死,疫病死,自尽死,……饿殍载途,白骨盈野。
贾蕴自认为是个自私之人,见此情形,终究是不忍。
若换以往,贾蕴绝不会冒头向忠顺王提出这法子,差事即便办妥,怕也是少不了责罚,一切都是看圣上如何处置,风险极大,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法子。
贾蕴先前犹犹豫豫,不正是担心殃及自己,可每每回想起灾民的惨状,心里总是有根刺,扎的人难受。
思虑良久,贾蕴还是向忠顺王提出了这个法子,虽说难免会殃及无辜之人,可相对于百万灾民,贾蕴认为此等牺牲是值得的,筹款不顺,百姓死伤更是不计其数,如今之法,只能兵行险招,强迫盐商捐银,尽快赈灾。
至于事后问责?只要差事办好了,崇明帝想来不会深究,顶多也就是小惩大戒,若要重惩?不是还有个钦差大臣忠顺王顶在前头,重不到哪里去。
若是贾蕴被当成替罪羊,那也无话可说,对得起本心便是,起码不白来一遭.....
贾蕴离去后,忠顺王瞧着贾蕴坚定的步伐,心中暗暗称奇,对于贾蕴是否能控制扬州大营,忠顺王毫不担心,能提出这等法子之人,岂能是善茬?
忠顺王将手中的棋子扔进棋盒,开口道:“今日便下到此处,来日得闲再与林侄女对弈。”
林黛玉起身福礼道:“侄女告退。”
待林黛玉也离开后,忠顺王看着棋盘上的棋子愣愣出神,嘴里喃喃道:“皇兄的这一步闲棋,倒是走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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