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内,苦心方丈终于赶来。
病房内,看着张鹏的脸色逐渐趋于好转之后,三人也总算松了口气。
“阿弥陀佛,这里便交给我大觉寺的僧侣来守着吧,你们满脸倦色,赶紧回去休息吧。”
“不过,空桑小友,还请留步。”
刘正业和陈涛也不矫情,道谢一声,转身离开。
走廊上,苦心方丈笑道:“小友可否陪老和尚我走走。”
“自然。”
苦心方丈和空桑两人站在医院的广场草坪边。
“小友如今是空桑,还是法海呢?”
空桑哑然失笑:“方丈莫要调侃了。法海是法海,在宋朝时期就已经烟消云散的人物。”
“如今的我,只是空桑而已。”
苦心方丈笑呵呵地问道:“你是你,他是他吗?看来小友已了然三生因果。”
“嗯,甚好。”
“不过,刚才看见空桑小友眉宇之间,似乎颇为忧愁?”
空桑苦笑道:“是,为了一段因果。”
“哦?何因何果?”
“唐朝,法海,鱼玄机。”
空桑也算是打开了话匣子,索性将苦恼之处和盘托出:
“原本,我以为鱼玄机是怨恨李亿抛弃于他。”
“可是,等到李亿唯一留存的手书放到她面前之时,她却又弃如敝履,眼中毫无爱意,甚至也毫无恨意。”
“对她来说,李亿就如同只是一个有过交情的陌生人罢了。”
“而在历史传记当中,相传和鱼玄机有过暧昧的温庭筠。如今观之,鱼玄机对他或有情感,但似乎”
苦心方丈接过话来:“似乎,也没有历史上描写的那般痴恋情深。”
空桑无奈点头:
“所以,我不明白,鱼玄机会操纵李亿后人行凶的核心目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她不恨李亿,又恨谁呢?”
苦心方丈摇摇头:“人间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
“空桑小友,你进入了一个误区。”
“这位在玄门之中也颇有名气,但流连风花雪月的坤道奇女子,为何苏醒之后的执念,就一定是报仇呢?”
“你又如何断定,她想要杀死你,就是为了报仇呢?”
“难道,除了报仇,她就不能有其它念想了吗?”
“又或者,这位奇女子的执念,除了恨,就是爱吗?另外执念到底是自己产生的,还是人为导引的呢?”
空桑一愣。
苦心方丈接着说:“阿弥陀佛。”
“空桑小友,你的壶天手环之中,似有一物。这物品我虽不知是什么,但上面有着同属于紫金钵的气息。”
“也许,那件东西,能给你答案吧。”
与苦心方丈的交流,让空桑心中隐隐抓住了什么。
但细细想之,却似乎又云里雾里,捉摸不透。
古董店内,桌案前,空桑看着壶天手环内从李旭源处找到的《三水小牍》的残本。
思来想去,空桑没有选择睡觉,而是用裁纸刀开始一点点将所有的页面全部裁开。
随着一张张画面被打开之后,空桑愣住了。
每一张都画着不同的场景,主题无一例外,均是鱼玄机。
有在道观静室之中的,有在贵妃榻上的,有在湖边饮酒的,有在花海中赏梅的等等。
每一张,都极具鱼玄机之绝代风华。然而其身边之人,每一张,却也不尽相同。
空桑以为,这些画面中的内容,原本都会是李亿或者是温庭筠。
然而在看完所有的画面之后才发现,他们两人,也仅仅在这画面之中占据了两页纸而已。
就在疑惑之际,眼前的纸张忽然纷纷自残本之上脱离开来。
彼此之间,仿佛诞生了灵性一样,互相折叠,互相飘零,光芒中,犹如碎裂的蝴蝶缠绕而舞。
片刻之下,那种熟悉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
渐渐的,意识开始模糊,开始深入,开始一探那如镜花水月般的大唐风骨。
法海和鱼玄机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法海不认识鱼玄机,鱼玄机却已然认识了法海。
第二次相遇的时候,则是在寺庙之中。
此时,天晴爽朗,鱼玄机缓缓踏入寺庙之中。
一个坤道打扮的妙龄女子,走在山寺的石梯上,不由地引起众人的驻足。
此时,还在长安城内修行的法海,正在大雄宝殿之中做着早课。
忽然,一阵香风拂过,一阵银铃笑声穿入耳中:
“禅师的早课尚未结束吗?”
法海看着之前在山下遇到过的女子,不禁有些讶异。
“原来是施主。”
“不必称呼施主。我叫鱼玄机,如今在咸宜观修行。”鱼玄机手中葵扇掩嘴轻笑。
“原来您就是玄机道友。”空桑起身,双手合十。
鱼玄机笑道:“竟不知,小女的名声在外到,已经连法海禅师都知道了吗?”
法海摇摇头:“倒也不是。只是前些日子,认识了庭筠好友。他酒后之时,曾经提起过道友您。”
鱼玄机挥舞的葵扇微微一顿,又道:“禅师称呼庭筠为好友,称呼我却为道友,这可有些见外了。”
“便与庭筠一般,称我好友,如何?”
法海也不是矫情之人:“既如此,玄机好友此番前来寻法海,是有何事吗?”
鱼玄机笑道:“只是想着先前山下一见,禅师所说之话,让玄机有些感慨而已。”
“不过,今日天色晴好,玄机也不想谈那些煞人风景的事情。”
说着,鱼玄机送上一份请帖。
法海有些疑惑:“这是”
“三日之后,桃花林下,诗词之会。”
“玄机知道禅师文名不弱,还请不要推辞。”
说完,鱼玄机便起身离去。
法海看着手中的请帖,收好之后,又重新跪坐回蒲团之上。
三日之期,转瞬已至。
这一日,法海禅师拿着请帖,来到了桃花林处。
尚未走近,便已听到诸多才子书生,口诵华章,好一番书卷锦绣之气。
不过,此时略有突兀的,还有一人,便是温庭筠。
温庭筠并未如其余书生一样跟随鱼玄机身后,而是独自一人坐在桃花树下,远远看去,似有些寂寥。
法海徐徐上前:“庭筠好友,闷酒伤身,可不要再饮了。”
温庭筠苦笑着摇摇头。
法海又道:“那日之后,你便如苦海行舟。今日诗词之会,正好是个机会,你不问问她?”
温庭筠叹然道:“她既已表明态度,又何须再问。”
鱼玄机也注意到了法海的到来,莲步缓缓踏来。
“诸位,和大家介绍一二。这位,便是如今在长安颇有盛名的法海禅师。”
一众才子眼前一亮。
法海禅师乃裴家嫡子,自幼文名在外,这不是秘密。
而后代替太子去密印寺修行,又成一段佳话美谈。
因而,诸位才子书生也不敢拖大,纷纷行礼:
“禅师。”
法海双手合十,笑如拈花佛陀:“阿弥陀佛,诸位客气了。”
看的一旁的鱼玄机,眉目之中如有异光。
诗会诗会,说白了,就是文人墨客的风雅之事。
一时间,一众才子以桃花为题,或诗词,或对联,或挥毫泼墨,好不潇洒。
看着兴致缺缺的温庭筠,法海无奈地摇了摇头,坐在一旁,从身上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炉子和茶壶。
“咕嘟咕嘟。”
不多时,茶香四溢。
温庭筠看着法海将风中恰巧飘落的桃花瓣放入茶壶之内,顷刻间,一杯香茶浑然天成。
仿佛来了兴趣,温庭筠道:“好友的泡茶之法,倒是闻所未闻。”
法海笑答:“只是从前闲来无事之时,和一位老者学习过。”
“哦?”温庭筠眼前一亮:“能让法海好友拥有如此茶道技艺,此老者必是茶道大才!敢为庭筠能否寻之?”
法海却露出一丝怀念和遗憾,缓缓道:“好友,那位老者已然身故。”
温庭筠不免遗憾:“敢问,是何因由?莫非,是天妒大才吗?”
法海轻叹一声:“一场水灾,力竭而亡。”
温庭筠连道:“抱歉,是庭筠唐突了。”
法海并未生气,也并未回答。
温庭筠看着不断将桃花瓣放入茶壶的法海,只觉对方这一刻的拈花一笑,那慈悲之相下,隐隐的,似有些悲伤?
“好友品上一品。”
温庭筠接过桃花香茶,抿了一口不由感叹:“好友若不为佛家僧,而是与庭筠一同流连茶道,该有多好啊!”
“两位只在这里喝茶,全然不作诗,可是有些扫兴了。”
笑声中,鱼玄机上前道:“这是什么茶,好香。”
一时间,诸多才子书生也闻到了茶香气,不由的食指大动。
法海见状,竟随手拿起一些桃花瓣,巧手之下,折叠成一个个茶杯。
热茶倒入花瓣茶杯之中,竟不见丝毫漏出,反倒花香四溢,风雅非凡,看的一众才子书生连连称赞。
“禅师神妙!”
鱼玄机乃玄门之人,也修行了些术法,自然看出法海已入佛门大家之列。
法海笑而不语,只是将桃花香茶一杯杯递给大家。
“佛门中人,贫苦了一些。今日得见诸位,也是缘法。若赠金银之物,不免有些俗套。可墨宝诗词,法海的确难与诸位相比。”
“思来想去,也就泡了一壶桃花香茶,祝愿大家清朗无双。”
才子书生们接过桃花香茶,却是哈哈笑道:
“禅师还说自己不能于我等相比。如此意境,反倒是我等惭愧喽!”
“不错不错,禅师太过自谦啦!”
“今日得见,风雅无双,甚幸啊!”
一时间,诗词之会的气氛被带到了最高峰。
看着心满意足的宾客,又看了看手中的桃花香茶,鱼玄机看着法海,不由地有些痴迷了。
眼神中,说不出的欣赏和陶醉下,鱼玄机将香茶一饮而尽。
顿时,唇齿之上,桃花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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