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名冢彦的请求,渡边晴代目光有些复杂地打量了他一眼。
很明显,自家小姐并没有告知眼前少年任何消息的意思,她身为下属,照理说就应该三缄其口。
但女教师还是有些犹豫。
身为自家小姐的心腹,她很清楚在与大浦的“合作”这件事上,自家小姐身处劣势。
这么多年来, 主民派合制统派的互相钳制,也很大程度上体现在产业控制上。
尽管大浦不是唯一之选,它提供的货物也有其它生产厂商提供。但货源不稳定,质量波动这些让人头疼的问题,就是抛开大浦之后必须要面对的。
毕竟相关产业就是被统制派握在手中,主民派就是只能掌控其余很小的一部分, 而且还是被几个派系分散持有。
如果是西园寺晃弘还在时,或许能一言而决, 整合产能。
但眼下……西园寺雪绘因为没有丝毫准备,居然一时间也被这些小事弄得焦头烂额。
思考片刻,渡边晴代直视名冢彦。
“渡边老师?”被女教师这么盯着看,名冢彦略微有些不自在。
渡边晴代叹了口气,用最简短的话语将情况解释了一遍。
只不过,听了渡边晴代的话语,名冢彦反而笑出声来。
“名冢同学在笑什么?对学校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事。”少年的态度令女教师有些不满。
“不,我没有小看这件事情或者怎样。”名冢彦连连摆手,“我的意思是,理事长大约是在想着拖延时间,然后准备把我当成挡箭牌扔出去。”
“啊?”渡边晴代看着少年,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小姐准备把你当成挡箭牌扔出去?”
“当然。”名冢彦笑了笑,趁着还没有到会客室的空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简单来说,西园寺雪绘需要时间, 需要转圜的余地。
而对方派来洽谈合作的人, 只会前来得越来越频繁, 直到大浦株式会社幕后的人失去耐心,准备撕破脸皮。
但他的出现却是不可控的突发事件。
关西来的交流生,为保护同来的女学生挺身而出,教训了来谈判的社员……
大浦株式会社的幕后人不是不能出手对付名冢彦,但那不仅会因此得罪冰室侑,得罪神宫,还会把私立理心一并拖下水。
毕竟私立理心从关西挑来挑去,总共就挑了两个优秀学生。如果曝出其中一个实际上品行恶劣,甚至可能疑似小流氓……
那私立理心的脸面往哪里放?
那位幕后人和制统派合谋攫取好处,可不是要把自己在主民派的根基挖倒。
以西园寺大小姐聪明伶俐的程度,完全可以拿这件事情做些文章,多拖几天。
只不过这件事情过后,名冢彦自己可能会受到报复也说不定。
“名冢同学,即使是这样,你也愿意听从小姐的安排?”听完名冢彦的解释,渡边晴代的眉头皱得更紧。
她忠于自家小姐,但却不那么喜欢使用手段。
尤其是对自己人——至少名冢彦现在看起来还是。
“就把它当成交易的一部分也好……至少对于能多教训几下那两个人, 我还是很感谢理事长的。”名冢彦笑了笑, “至于当靶子……之前一个星期,我不就是在当靶子?”
女教师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名冢彦的表现,只是轻轻摇头,没有再开口。
她领着名冢彦,一路走向会客室。
……
理事长办公室。
“请坐吧,冰室同学。”坐在自己的书桌后,西园寺雪绘明明望着两位女孩,却只是对冰室侑开口。
顿了一下,她才补了一句,像是才反应过来什么,“哦对,还有泉悠月,泉小姐。”
语气差别,一闻即知。
“西园寺理事长单独留下我们,究竟是想说些什么?”泉悠月选择坐下,但冰室侑却半点没有挪动,只是注视着眼前的黑发少女。
“没什么大事情,主要是想打听打听名冢彦这个人,顺便问一问平安神宫的动向。”西园寺雪绘轻笑一声,“不是什么大事,冰室同学不用紧张。”
“神宫动向我不会透露,而且离我来到关东已经一周,理事长就觉得一周前的消息还会有用?”冰室侑语气冰冷,温度仿佛连冻住河流都不会费力。
“嗯,我想也是……毕竟冰室同学忠于神宫,却并不能算忠于名冢彦。”西园寺雪绘仿佛不经意地提了一句,“那么名冢彦呢?冰室同学,是不是可以向我展现一下他的价值,或者交代一些他的个人信息。以便于……我在之后的交易中,给他一些额外的好处?”
西园寺的语气并不冰冷,甚至可以说是在商量中稍带热情的温度。
但她的话语中的暗刺并不只会给人带来小伤。
而是会挑起更多的东西。
“忠于神宫,而不忠于名冢同学。”冰室侑的眼神愈发冰冷,“理事长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冰室巫女有利用名冢彦的嫌疑。”西园寺雪绘摊了摊手,语气听上去甚至有些无辜,“毕竟晴代告诉过我,当时打电话告诉名冢彦泉小姐身份的,是你冰室巫女。而后来我试图在你身上做文章的时候,名冢彦也不顾一切地挂断了电话,决定一个人面对我。”
话语里的内容,还有对于冰室侑的称呼,带着十足的讽刺意味。
让冰室侑心中曾经被名冢彦刺激过的地方,再一次被狠狠冲击。
“请问冰室巫女,我凭什么不能认为,你是在利用名冢彦?”西园寺雪绘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冰室侑的想法,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保住你的身份,揭露泉小姐的身份……说不定还能让我和名冢彦的谈判破裂,最后让神宫浑水摸鱼,把泉小姐接走。”
“不会的,冰室同学不是这样……”出声的不是冰室侑,而是一直倾听的泉悠月。
“西园寺雪绘。”冰室侑站在西园寺雪绘的书桌前,没有做出什么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抬起手去指对方,只是眼神淡漠,“我利用名冢君?”
“你再说一遍?”
“你可能做,我为什么不能说?”西园寺雪绘嗤笑一声,“冰室巫女,别忘记,这里是私立理心学园,是主民派,是西园寺家,是我的主场。”
她的语气里满是尖锐的讽刺,“你来到这里,总不会是跟着你那所谓的青梅竹马名冢彦而来的吧?难道不是神宫交给你任务,派你来到这里的?”
冰室侑的心口一痛。
她想要开口反驳,但却做不到。
她确实肩负神宫的任务,要探听天照府接下里的动向,主民派和制统派可能会发生的变化。
她无法否认!
“你看,我说得一点都没错,是不是,冰室巫女?”西园寺雪绘笑着,笑声中带着些鄙夷,“如果你想要找到名冢彦,那你过去六年在干些什么?”
“明明都在京都,甚至一个在南高,一个在北高,都是知名的学校……你甚至都没有想过去用神宫的力量寻找名冢彦,寻找你所谓心心念念,一直牵挂的名冢彦?”
西园寺雪绘冷笑着,笑声中似乎有戳破谎言的欢愉,又有些奇怪的痛苦。
她没有察觉到,被话语冲击得无法呼吸的冰室侑没有注意到。
唯独泉悠月发现了少许。
为什么这位西园寺理事长,这位西园寺家眼下的掌权者,会在刺痛自己的对手,自己“鄙夷”的人之后感到痛苦?
泉悠月不能理解,但她没有犹豫,只是走到冰室侑身边,用力抓住对方的手臂。
用力甩动。
“放开,泉小姐,不要拦着我。”
“冰室同学……”
“我说,放开我!”冰室侑豁然转头,看向她的眸中血丝遍布。
那是六年里,接近两千两百的夜晚的积攒出来的彻夜难眠。
泉悠月看着失态的冰室侑,看着平常沉冷安静如同坚冰的冰室侑,忽然变成了爆发的火山。
那么不真实。
却又那么真实。
“自己的用意被戳破,自己的用心被戳破,自己没能做到的事情被别人说出,然后就对来劝解的人大声吼叫?”西园寺雪绘的声音“适时”响起,“这就是神宫的巫女?
“这就是所谓天才,仿佛坚冰,不可摧毁的神宫巫女冰室侑?”西园寺雪绘突然毫无形象地笑了出来,笑得自己几乎要流眼泪,“就是这样的人,还说要支持名冢彦,要保护名冢彦?
“你看着是自我感动,我只觉得是在看小丑表演马戏。”
她冷哼一声,站起身来,转头看向窗外,俨然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意思。
她的眼中有水珠晶莹。
不知是因为泉悠月偶尔注意到的那丝痛苦,还是因为笑话冰室侑。
“我,我……”冰室侑站在原地,想要大声反驳,想要大声说自己没有,自己一直在想着名冢彦,一直想要找到名冢彦。
可她说不出口,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她曾经是个懦弱的人,只知道站在名冢彦的身后,看着他,被他拉着手,被他领向京都的各个角落。
见到每一种新奇的色彩,知晓每一样崭新的事务。
名冢彦就是她的世界。
而现在有人当着她的面,用最尖锐,最严厉的话语告诉她。
她在利用那个世界,她在逃避那个世界。
她甚至没有想着去寻找那个世界。
那个有名冢彦的世界。
她只是在一直等待,等待,等待到机会终于到来,奇迹般地在关东再次见到名冢彦。
没有对名冢彦道歉,没有对名冢彦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只是依靠着自己青梅竹马的身份,试图控制,甚至试图决定他的行为。
只是一个星期,自己似乎就已经开始重蹈覆辙……
那么一个月之后呢?
一年之后呢?
名冢彦真的会像他说的那样,义无反顾地离开关东,返回关西,重新进入京都大学吗?
他不是人吗?
他不会厌倦吗?
不会厌倦一个整天拿着青梅竹马身份,不会那么强硬地说出,却实际在要求自己做这做那的女孩吗?
少女很害怕。
害怕那样的情形再次重演。
名冢彦再次无声无息地离开,让她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让她窒息。
冰室侑想要呼吸。
她就像溺水的人,看着水平面的光明逐渐远离自己,而自己正在坠入深深的黑暗。
“只有这样的心理承受能力,也配来关东执行任务?”西园寺雪绘抹了抹双眼,“只是几段话,就失去了行动能力和思考能力,这也能算是巫女?”
她望着窗外。
望着阳光明媚的校园。
看见绿意盎然,春意遍地。
可少女没有任何满足感。
她看见冰室侑的冷静,冰室侑的沉默,无来由地涌起怒火,想要将这表面的冷静戳破,将这冷静的样子摧毁。
她成功了。
可她没有丝毫的满足。
她再讽刺,也得不到什么回应。
一如她早就逝去的母亲,在她孤苦一人时,从来不会在她向天空询问时,给出答复。
泉悠月站在冰室侑身边,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不是物理上的一片狼藉。
书桌上仍旧整洁,地毯依旧洁净没有污点。
窗户明亮干净,温暖的阳光由此进入办公室,带来春天的讯息。
那是精神上的狼藉。
冰室侑站在一旁,双眸通红,摇摇欲坠。
西园寺雪绘背对着她们,站在落地窗前,沉默地望着窗外的景色。
不知过去多久,等到泉悠月觉得自己的双脚都传来发麻的感觉,她终于看到西园寺雪绘转过身,表情淡漠。
她似乎已经调整好,重新变回到那个最开始见到的私立理心学园理事长。
可冰室侑没有。
她仍旧摇摇欲坠,仍旧只要被推上一把,就会坠入深渊。
如果这是战场上的交锋。
那么,胜负已定。
“冰室巫女,现在,我需要询问你一些和名冢彦相关的信息。”西园寺雪绘看着冰室侑,像是在下最后通牒,“如果你觉得自己还想让名冢彦的情况稍微好些,那就老实回答。”
少女看着对方,可看过去的眼神却仿佛只是在看死物。
冰室侑没有出声。
“哼,已经没有反应了?这就是关西的优秀学生?”西园寺雪绘不屑地“哼”了一声,将目光转向泉悠月。“冰室巫女可以先考虑一下,毕竟我需要的不会是什么深入的信息,简单的就足够。”
女孩看向泉悠月的目光,稍稍有些变化。
如果说先前的行为是情绪激动下的产物,那现在她的眼神,就是猎人发现猎物之后,一心只想杀死猎物的投射。
“那么泉小姐,请告诉我……你就读私立理心的愿望,有多强烈呢?”少女的食指轻顶下颌,动作优雅而完美。
泉悠月保持着沉默,没有回答。
说实话,她不知道。
那是名冢彦为她挑选的目标,不是她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想要的,只是获得合法身份,就读声优学校,成为一名声优而已。
只是瞥了一眼泉悠月的眼神,西园寺雪绘就想起了先前渡边晴代提到的事情。
“那么,我换一个问题……泉小姐对于在关东获得合法身份,获得正常生活的资格,有多渴望呢?”她稍稍改动了问句,对泉悠月做出更一步的逼迫。
像是恶俗的猎人,在猎物临死之前,想要看到猎物最用力的挣扎。
“西园寺雪绘,你为什么要去看泉小姐,你的目标不是我吗?”冰室侑的声音有些嘶哑,原先如同清泉流响般的音色全然不存,“你的目的还没有完成,怎么能转换打击目标?”
西园寺雪绘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冰室巫女,这里有你什么事情吗?名冢彦来这里是要和我谈判,泉悠月来这里是要请求我的帮忙……唯独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当个毫无用处的局外人,或者来帮名冢彦压阵?”
冰室侑用余下的勇气凝聚起来的话语,就此被打散在胸中。
面对这位凶悍的理事长,她已经无能为力。
不是她不够强大,而是她最薄弱的那一点被对方攥在手心,肆意搓揉拿捏。
让她痛不欲生,却有没有分毫挣脱的可能。
“冰室巫女,不如你告诉我,现在的你还能为名冢彦做什么?女朋友你做不了,料理你不会做,身体也差成那样……名冢彦和你住在一起,只会耽搁他自己。”西园寺雪绘扔下一句话,转头去看泉悠月。
“泉小姐,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在关东获得合法身份,获得正常生活资格这件事情,究竟对泉小姐有多重要?”西园寺雪绘举起言语的猎枪,准备为猎物送行。
“我……”泉悠月看着冷酷无情的她,答案就在嘴边。
女孩需要在关东的合法身份,需要能留在关东的凭依。
如果她不能拿到合法身份,那接下来的事情,也不过是在关东多挣扎几天几个星期,然后不得不被遣返回中部地区……
她难道还能一直挂在名冢彦身上,一直跟着他生活?
就算名冢彦允许,少女也不愿意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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