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7:10
这个时间,北京的风很大。
玻璃窗呼啦直响,床上的男人被吵醒了。屋外暴风肆虐,屋里像过春天。房间窗帘厚重,灯又暗着,好似天还很黑。
有人敲门。
“进来。”他坐起来。
老张推开门,细微还能闻见卧室里的烟酒味,不置可否的皱了皱眉头,轻声道:“沈先生,楼下电话找您。”
沈适漫不经心道:“推了。”
老张微低头:“响很久了。”
沈适半晌没有说话,他一只手摸向床头,抽了支烟叼嘴里,一只手把玩着一个铂金的打火机,玩了两下,点燃烟。
这几年的烟瘾是越发大了。
老张缓缓叹了口气,开始还会劝两句,后来说多了也就不再说了。这男人现在也是一点脾气都没了,愈发冷漠温和。
“林郁一会儿到,让他去处理吧。”沈适说。
老张:“您忘了,林秘书回家侍奉母亲,和您告了些假。他找了一个年轻人临时顶上,现在楼下候着呢。”
沈适淡淡“哦”了一声:“忘了。”
他说完从床上下来,拉开窗帘,看见满园的树干,光秃秃的,又干又硬,被风吹得艰难的摇晃。
“梨园下场雪就好看多了。”老张忍不住道。
沈适静静吸了一口香烟。
老张又说:“今年大概是有史以来最冷的一个寒冬,听说南方稍偏北一点的地方都已经下起雪了。”
“是吗?”沈适轻道。
“还不小呢。”老张说,“沈先生要是想看雪,可以去嘉阳,那边的雪下的正好,还有楼台流水,现在去晚上就能回来。”
沈适笑笑,侧头:“你去过?”
“和我儿子去过。”老张嘴角微扬,声音多了些轻松,“他考上大学那一年出去的,想着毕业了就没机会一起出门了。”
沈适:“今年多大了?”
“24岁。”老张不好意思说道,“普通本科,就不和您说了。”
沈适顿了一下,说:“有机会让他来公司应聘。”
“看他造化吧。”老张笑道,“别让您见笑。”
沈适回过头,没再说。
他看着窗外阴沉的天,干瘪的树枝,一片毫无生机的样子,缓缓吸了口烟。玻璃窗里的画面渐渐清晰,老张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
沈适站了会儿,去洗漱。
他还穿着灰色的条纹睡衣,准备换上衬衫西裤,打开衣柜抽屉,看见那一排排领带,愣了一下,又把柜门关上,穿着睡衣下楼去了。
电话旁站着一个年轻人。
隔着长长的客厅轻微颔首:“沈先生。”
沈适走过去,往沙发一坐。
“电话接过了?”沈适问的不咸不淡。
“接过了。”
“处理好了?”沈适又道。
“丰汇的凌总早上七点开始,接连打了三通电话,一直想找您谈七环那块地,我说您暂时不见客。”
沈适抬眉:“我说过这话?”
正在厨房帮着择菜的老张,闻声和萍姨对视一眼,默默的看了过去,目光在那两人之间徘徊。
“据我所知,丰汇一月前已经在试图和沈氏联系。如果您足够重视,不会让他们等到现在。”年轻人不卑不亢。
沈适扬扬下巴:“坐着说。”
厨房里这会儿也安静下来,择菜的声音都轻了。萍姨闻声松了口气,推了推老张的胳膊,看着客厅那两个男人小声对老张说:“就算做错了沈先生也不会发火的。”
老张笑笑,去掐菜头。
客厅的温度也上来了。
沈适:“你叫什么?”
“张见。”
“怎么认识的林郁?”沈适问。
听到这话,张见一愣。
沈适不急不徐的倒了杯茶,茶水很烫,热气腾腾,慢慢晕开在视线里。倒了茶,他偏头去看这个年轻人。
“很难讲?”他问。
张见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道:“林哥的外甥女是我女朋友,我们是在一次生日会上遇见的,一来二去就混熟了。”
“林郁倒是会找人。”沈适轻声。
张见蹭的站起来:“沈先生,我是通过公司考试一层层筛选出来的,林哥最后选择我是因为我专业够硬,并无其他干系,这一点请您放心。”
沈适笑道:“紧张什么,坐。”
张见不禁疑惑:“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沈适:“想问什么?”
“您似乎并不好奇我的学历和专业,也不担心我能否胜任您私人秘书这个职位。”
张见说完,看着眼前这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还是有些忌惮。虽然他看起来温和无害,脾气很好的样子,可他的冷漠也是骨子里的。张见从未见过一个人身上同时存在这两个词,甚至还能拿捏的这样好。
沈适不答反问:“喜欢喝茶吗?”
张见:“还好。”
沈适轻道:“这套茶具还是当年林郁送我的。”
张见不解其意。
沈适笑道:“我用了很多年。”
梨园的房子总是有一种绵延的历史感,红墙漆面的壁纸,暖黄的照灯,陈列柜上摆放的瓷器古玩,还有烛台上点燃的檀香,更是给这个房子增添了一种厚重,仿佛时空都流动的缓慢了。
张见悟性好,似乎明白了什么。
沈适的声音忽地低而沉:“你信林郁吗?”
张见:“信。”
沈适笑了一声:“我也信。”说罢,对着厨房道,“萍姨,开饭吧。”
厨房里的两个人正仔细听着,老张比当事人都紧张,出了一头汗。萍姨笑话了两句,从厨房走出来道:“就等您这话了。”
饭桌是长方形,八人座。
自从沈老太太去了,家里的一些规矩都废了。沈适搬来了梨园住,萍姨不放心也跟着过来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感情自然是有的,一起吃饭成了常事。
楼下的暖气没有楼上好,时而有风。
沈适穿着睡衣稍微有些薄,他没忍住咳嗽了几声,看了眼时间,不过七点半,便从沙发上站起来,道:“你们先坐下吃吧,我上去一趟。”
“要我陪您上去吗?”张见问。
沈适好笑。
“我是已经七老八十了吗?”他道。
张见:“……”
沈适忽然一本正经起来,摸了摸胡茬,想起早上照镜子,里面的那个男人一副沧桑至极的样子,问张见:“你看我像多大了?”
张见微怔。
算上今年,沈适已经三十七岁了。印象里,三年前起,他身边也没再出现过别的女人,常年在梨园住,新闻上很少再见到他的消息。
“男人三十而立,您正当年。”张见斟酌道。
沈适笑,转而上了楼。
他又洗了把脸,胡乱擦干,点了根烟抽起来。窗外的天半明半暗,灰沉沉的笼罩着一层霾,怎么都看不清远处的山。
香烟半燃,烧到了手。
沈适才猛然惊醒,目光清醒又混沌,匆忙之间掉了烟,再回过神,房间又是一片寂静,静的一个声儿都没有。独自待了一会儿,这才下楼。
走到楼梯拐角,停了下来。
楼下萍姨在说话,重重叹了口气:“这屋子太大太静了,有时候静的人发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待过来的。”
老张半摇着头:“沈先生这样迟早把自己搞坏。”
萍姨“哎?”了一声:“你跟着这么久了,真的就没有合眼缘的女孩子出现过?”
老张欲言又止。
“出现过,又走了。”
张见没听太懂,跟着道:“沈先生还年轻,正是做事业的好时候,再说这种事得看缘分,您二位是不有些太心急了?”
萍姨拍了一下张见的头:“这年纪人家儿子都该读初中了。”
张见:“……”
老张:“你也得抓紧。”
张见:“……”
萍姨看了一眼窗外白花花的天,感叹道:“自打我搬过来,就老觉得这屋子少点什么一样。”
“少啥?”张见问。
萍姨说:“少个女主人啊。”
沈适听罢,背后窗口有风渗进来,他咳嗽了一声,惊得楼下三人抬头,行起注目礼,一路跟着他下楼来。
“都愣着做什么,吃饭。”他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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