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休息了那么一日,
京师百官再次恢复到了往日的工作之中,而张好古这些内阁阁老手里的事也更多了些。
不过张好古白日忙于政务,晚上有夫人儿子陪伴倒也其乐融融。
而南洋的开发,也让南洋各国的不少商品货物涌入大明,其中最多的,就是涌入了直隶,涌入了京师市场。
这么多货物涌入京师,加上原本京师大小商贾囤积的货物,一时间京师的各类商品太过充足,以至于有点卖不动了。
这种情况按理说不会出现在南北直隶,毕竟是大明最大的两个经济体,人口稠密经济发达。
不提达官显贵,士绅商贾,百姓手里也有不少余钱,南北直隶的商货实际上是不愁卖的。
可惜今年南北商人们准备出口的货物囤积了太多,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和南洋尼德兰人的竞争导致货物一时间无法出海,而南洋之战持续时间还不短,先是与尼德兰人的海盗舰队决战,随后又是调集战船抽调兵马去拔出南洋的尼德兰殖民地,这让商贾们手里的货物就这么拖到了现在。
而南洋的尼德兰人也给大明朝廷留下了大批的商货,毕竟尼德兰人在南洋的积累非常丰富,那大批的货物到了朝廷手里,朝廷也是要卖出去的。
这就导致如今朝廷手里堆着大批商品,大小商人手里也有大批商品,这么多商货出现在京师,这商货一时之间自然就难以卖出去了。
而且百姓也不是每日都要购买商货,一般是一周一次,两周一次,然后是逢年过节才会多买一些东西。
如今这么多商货囤积在京师,大商人还好,本钱大可以压在手里,但小商人要是也压在手里那可就完蛋了。
小商人本来就是以赚快钱为主,手里钱财不多,全靠卖出商货然后不断倒腾,抗风险能力不如资本充足的大商人。
更何况如今朝廷手里也握着大批商货,这朝廷的商货一放出来,那京师的市场都要震三颤了。
身为大明商务衙门的主事,崔成秀最近没少接到手下人的汇报。
若是一个两个就算了,可如今眼看着京师那么多小商人手里都压着货,崔成秀也不免有些心急起来:可不能让这么多小商户全破产了啊。
“大人,眼下情况不太妙啊,按理说以京师的情况,多少货都应当吃得下,如今这竟然吃不下了...”
手下人的担忧,崔成秀理解,他能不清楚如今京师是个什么情况吗?
思来想去,崔成秀决定先去找户部谈一谈,毕竟朝廷手里掌握着尼德兰人的大量财货,这些财货全部涌入市场那小商户们可就要彻底坐蜡了。
“给我备车,我去找冯侍郎谈谈。”崔成秀打定了主意,绝对不能让小商户破产,京师的小商户太多了!
到了户部,冯侍郎听着通报有些狐疑:“崔侍郎,这位风光人物今日怎么跑到我这了?”
和崔成秀不同,冯侍郎虽然也是正三品,但头上有人,还没单独掌握一个衙门,而崔成秀的商务衙门如今说是户部下辖,但实际上是半独立状态自行运营,和户部另外的税务衙门,工部的驰道衙门、水利衙门一样,属于向元辅负责的类型。
大明银行则是个另类,因为其特殊性和重要性,皇室、户部、内阁都有人监管。
崔成秀这位商务衙门的一把手可是大忙人,更是风光人物,这位今日过来,估计没什么好事。
但没什么好事,冯侍郎也得接待一下,毕竟大家都是一党,而且还都是户部名下。
“崔兄。”
“冯兄。”
二人见面也是熟络,毕竟户部这些人,相处时间久了基本就都熟了,更何况也没什么仇怨,大家也生分不到哪里去,越是在朝廷待得久了,越知道多个朋友多条路的道理,都是人精,几乎不会与人结仇。
“崔兄今日怎么到我这了,可是有什么需要兄弟帮忙的?”冯侍郎一边打探着,一边将热茶推到崔成秀面前。
崔成秀接过热茶抿了一口:“哎呀,实不相瞒,兄弟我今日还有事需要冯兄帮忙。”
果然如此!
冯侍郎点了点头,说道:“崔兄有事直言便是,兄弟我能帮的绝不推辞。”
崔成秀说道:“那我就直接开口了,冯兄,你们手里往外出的商货,数量不少吧?”
冯侍郎抚须笑道:“不瞒崔兄,之前朝廷水师在南洋打了大胜仗,从尼德兰人的手里带回来大批财货,这些财货都在户部的库房里搁着,后面朝廷又拔掉了南洋的尼德兰殖民地,再次收获了成堆的货物。”
“这些东西都卖出去,户部手里的起码又多几笔款子。”
几笔款子!
这个数外人可能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户部侍郎口里的一笔款子,那可是百亿级别,属于朝廷的备用款,专门应急用的。
冯侍郎这句话,无疑是说户部库房里压着起码有几百亿宝钞的货,这批货物一旦全部涌上京师市场,那京师的小商人们可就要彻底坐蜡了。
崔成秀听了忍不住问道:“冯兄,这些货,能不能先压一压,不要卖?”
冯侍郎沉吟起来,脸上也露出一丝难色:“崔兄,你叫我一声冯兄,咱们关系也不差,我也不瞒你,这些货压不压,不是我说了算的。”
“你也知道,水师打了两仗,陆师动了三个镇,前前后后花费的军需总是要报的。”
崔成秀问道:“可是,这钱不是南洋发展公司承担了吗?他们手里握着三千亿,这军费就该他们出啊。”
冯侍郎一耸肩:“前期走的账可是户部出一部分,军方出一部分。当时上面想着打完南洋,缴获的财货足够支付战费了。毕竟尼德兰人富裕,如今打完两仗的确回本了,还赚了不少。毕竟仅仅缴获的金银就足够回本了,而这些货物里,也有军方的一部分。”
“如今是上面要把这些货出掉,毕竟这些货不仅仅是户部的。”
崔成秀又问道:“能不能缓一缓?过完年再出可行吗?这京师如今商货根本卖不动啊。”
冯侍郎听到这话也是发愁:“唉,谁说不是呢?原本依照往日的情况,这些货直隶就能吃下,可眼下倒好,京师直隶竟然卖不动了,眼下我还寻思着要不要往江南那边发点货看看情况呢。”
崔成秀看着冯侍郎,心里有些无奈,这京师是天下人口最稠密之地,也是达官显贵最多的地方,京师都吃不下这些货,江南就能吃下了?
江南那边的压得货也不少,毕竟那边才是商贾大本营,东南沿海的富商可都在那呢。
“唉,那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吧,今日是麻烦冯兄了。”崔成秀无奈的起身。
冯侍郎也是起身相送:“崔兄啊,虽然我平日里也不太在乎这些,但如今的情况,依兄弟我来看,是有些问题的。南北直隶出现了这么多货物,已经把市场给撑了。”
“眼下可不仅仅是户部的货卖不动,崔兄你不妨直接去问问上面。”
崔成秀点了点头,离开户部之后,沉吟片刻上了马车:“去内阁。”
一路步行到了文渊阁,崔成秀拦住了一个内阁参议:“元辅可在?”
“是崔大人啊,元辅在呢。”参议笑着说道。
“多谢。”崔成秀拱拱手,连忙向里面走去。
内阁二层,张好古正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处理着事务,黄宗羲走了过来:“元辅,崔侍郎求见。”
“哦,让他上来吧。”
随着一阵脚步声传来,崔成秀到了二层。
看着正在处理事务的张好古,崔成秀心里也一下子就平静下来,坐在一旁的座椅上静静等着,心里也不急了,开始思索言词。
看着正在整理思绪的崔成秀,黄宗羲给他倒了杯茶,引得崔成秀连忙道谢:“多谢太冲了。”
“崔大人可是有要紧的事?”黄宗羲问道。
崔成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大不小的事。”
黄宗羲没再多问,而张好古处理完手头上的这些事后,抬头看向崔成秀:“呈秀啊,今日找我,是哪里出什么岔子了?”
崔成秀连忙上前:“回元辅,如今的南北市场,有些问题。”
说着,崔成秀将眼下顺天府和应天府都货物积压,商人的货物卖不动,市场过于饱和等情况一一说了。
“哦?”
张好古微微皱眉:“这个事,弄不好那些小商户们,可是要倾家荡产的啊。”
对于市场饱和商品积压这件事,大商户有抗风险能力,可小商户们要么是手里没有余钱,要么干脆就是贷款买的货物等着出,要么是欠着上家的钱,他们的货一旦压在手里久了,那绝对是要赔本的。
如今大明的工商业繁茂,可不仅仅是靠大商人,大资本,他们是巨舰可以劈风斩浪,但中小商户也必不可少,光有大船没有小船,这片海可驰骋不开。
眼下大明的中小商户可能出现问题,张好古不得不重视起来。
“太冲啊,你去请卢相和钱相来。”
黄宗羲点点头,去将卢象升和钱谦益请了过来。
“卢相、钱相。”崔成秀看着眼前这两位内阁阁老连忙起身。
而卢象升和钱谦益看着崔成秀,也是意识到张好古把他们请来,事情是和商务衙门有关了。
“卢相,钱相,这是崔侍郎汇报给我的一些情况,你们看一看。”
接过张好古给的材料,卢象升和钱谦益看着看着,眉头开始皱起来,他们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可不是不通商务,不懂经济不懂工商,他们是很难适应手头的工作的。
快速翻了翻材料,钱谦益看向卢象升:“卢相,这情况不对啊。”
卢象升也是点了点头:“户部的货虽多,但和南北的大小商户比起来,却差得远了。如今大小商户手里的货都给压着,这南北直隶的市场运转不动,问题就严重了。”
张好古说道:“这正是我请两位来的原因。”
“卢相,户部库房里的货,能不能压一压?”
卢象升说道:“元辅啊,情况我也了解了,这户部库房里的货,你也清楚,那不仅仅是户部的货,还有部分是新军的,这眼瞅着就要到十一月了,这十一月十二月要是卖不动货,新军那边可不好说。毕竟新军三十五万将士和蒙古那八万民兵也要过年啊。”
张好古说道:“这件事我清楚,之前周将军和方将军也与我说了,新军要用这笔款子给将士们过年。”
新军加起来四十三万人,这寻常就算了,这年关到了,元旦、正旦和元宵,将士们的伙食可不能差,朝廷也是要给将士发点红包的,哪怕一人发个四五两,都是一笔不小的款子。
钱谦益说道:“卢相啊,你看,之前尼德兰人赔给朝廷三百万两银子,这两次从尼德兰人手里也带回来大批金银,户部是不是先腾出些来,把新军那边的货给吃下去?”
卢象升叹了口气,都知道户部有钱,户部手里金银多,但金银多也得转换成宝钞不是?而且这前前后后的金银也有新军的那一份啊,户部也不是全收的啊。
但眼下这个情况,还真得户部出手,卢象升也不是担不起担子的人,当即说道:“也罢,户部先出一笔款子把新军的货吃下去,让将士们不至于没钱过年。”
“可是户部手里的货能压一时,那些中小商户手里的货可压不住。”
钱谦益看向张好古,这个时候,也就只能靠万能的张相爷想想办法了。
张好古端着茶盏轻轻吹着热气:“户部手里的货能压得住,即便今年卖不出去,大不了明年卖到南洋去,还能卖到印度,总不至于是卖不动的。大商人那边,也压得住货,如今主要问题是中小商户,他们不能破产,而大明如今好不容易维持的繁茂市场,也不能说运转不动就运转不动了。”
“这样,大明银行那边,最近宽松一些,特批一笔给中小商户的贷款,让他们不至于短时间内运转不开就破产。”
“剩下的,我等去找陛下议一议。”
卢象升和钱谦益互视一眼:“也好。”
很快,张好古、卢象升、钱谦益和崔成秀就到了武英殿,将情况对朱由校又重复了一遍。
“市场运转不动了?可是饱和了?如今我大明的工商业货物,有这么多?”
朱由校都有点不敢相信,什么时候大明的工商业这么发达,以至于货物多的都卖不动了?
张好古说道:“回陛下,今年情况,实在是特殊了些,而大明的市场也不是饱和了,随着海外的商道恢复,越来越多的国家与我大明开始贸易,大明的海外市场前景非常好,不愁卖不动货。”
朱由校点了点头:“也就是说,眼下这只是个例。”
“不仅仅是顺天府,连应天府的市场都出现停滞,这倒是朕没想到的。”
“眼下这大明南北堆积了这么多货,师父你是大明的元辅,你有什么看法?”
张好古说道:“臣以为,如今货物多,不代表卖不动,百姓手里不是没钱,只是还没习惯消费这些。臣的意思,是联合商人们,进行促销。”
“促销?”朱由校看向张好古,这怎么听着,有点怪呢?
张好古点点头:“对,就是促销。”
紧接着,张好古就对朱由校陈述了一番他的促销理念,包括商品打折,限时半价,买多少赠什么商品,买什么货搭什么东西等等一系列,让朱由校都有些脑子发晕。
“师父,这样的东西,能行?那些商人愿意半价销售?”朱由校有些不信。
商人逐利,出门没捡到钱都算亏,你让他们打折,那不是要他们命吗?
钱谦益则是眼前一亮:“陛下,这方法可行啊,将商人们联合起来,然后定下规矩,大明报开始宣传,鼓动百姓购买货物,朝廷甚至可以给京师大小官吏发发福利,这可行啊。”
张好古笑道:“钱相说的不错,而且也不是说商人们不赚钱,只是赚的少了。卖东西,基本不会有亏得,无非是赚得多少的问题,可眼下商品积压着卖不动,还不如打打折,促促销,卖的便宜些,赚的少些,但货买的多了,那不也是积少成多了么。”
朱由校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话倒是不错,这种事若是可行,倒是可以长期办下去,一年办这么一两次,对大明的市场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师父觉得,什么时候举办这个促销,打折合适啊?”
张好古想了想,笑着说道:“如今朝廷等得起,商户们等不起,不如将日子定在十一月,若是情况不错,十二月也可以再举办一次。”
朱由校看向张好古:“十一月,十二月,连着举办?”
张好古点点头,笑道:“对,十一月帮扶中小商户,让他们不至于积压货物导致倾家荡产,如果可行,十二月就帮一帮那些大商人,也让他们手里不至于压着太多货物。”
卢象升说道:“陛下,臣以为,元辅的法子值得一试,失败了大不了让大明银行多批一些中小贷款给那些商户,不至于让他们破产,朝廷还是能挽救市场。可若是成功了,那对如今的大明商贸来说,就是一件大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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