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回来了,王兄回来了。”
听到同伴的声音,好几个年轻人从有些破旧的低矮里急匆匆走出来。
这些都是大同书院出来的年轻人,在大同书院里开拓了眼界之后,一个个怀着满腔赤诚与热血回到了家乡四川省成都府资阳县来,励志要让资阳的百姓过上衣食无忧,生活富足的好日子,而不是想眼下这样生计困苦,艰难度日。
他们扎根资阳的乡镇,在这里搭起了大同书院的一个小小基层分部,也就是他们所在的这个破旧院落。
原本是带着美好畅想和热血回到家乡的年轻人,在真正接触到家乡的实际情况并尝试改变后,年轻人们才发现:不是每个地方都能像直隶那样美好,而直隶的美好也是经历过流血的。
之所以北方诸省和湖广江南能均分田亩、轻徭薄赋,百姓衣食无忧,百业兴旺,那是有朝廷强势主导,内阁政令通行无阻,大同学院的同窗们已经遍布湖广江南,从基层已经完成了铺垫,再有朝廷政令下达,加上各省入驻的新军打消了宵小作乱的心思,这才完成了新政的普及。
可即便如此,在这些地方推行新政的道路依旧不顺畅。拿湖广来说,各地士绅地主的不配合,老旧官僚和地主士绅沆瀣一气互相勾结,还有权贵作为靠山肆意横行,士绅和官僚甚至鼓动百姓反抗新政,权贵还能调动那些山贼野匪来破坏新政推行...
可以说,在湖广之地的新政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顺畅,从基层官员的任免到大同书院的学子遍布各乡镇,再到各府知府,乃至一省总督的任免,这里面不仅有着高层博弈,下面的对抗更是激烈无比。
直到总督换了人选,强势更换各府知府,同时朝廷派了四镇新军入驻湖广,将湖广的卫所全部取缔,然后大军撒开都尉校尉们带着将士把湖广的山贼水匪给来回清理了个遍,其中公然与朝廷对抗和暗地里想不开要谋反的士绅地主杀得更是人头滚滚,这才让湖广的士绅地主,权贵官僚不敢再明里暗里抵抗,新政这才在湖广顺利的推行完毕。
如今湖广各乡镇都有大同书院的学子们进行基层的治理,府县二级也都是配合新政或者本来就是新党的年轻官员,于是湖广免除各种苛捐杂税和关税,同时均分田亩,鼓励商人经商,对百姓耕种重视无比,就连地痞无赖都稀少了,只要你想,你就可以找到一份养家糊口的活计。
湖广乃大治,百业兴旺商贸繁荣,百姓安居乐业家有余粮,湖广交税也是节节攀升。
而江南更别提了,汪文言这个曾经的东林商人转投新党后,玩的比谁都狠,在汪文言这个江南总督的强推之下,江南的老旧官僚用各种手段换了九成,加上内阁支持将南直隶的三大营全部替换为新军,均分田亩,朝廷给足钱粮军械,从最初的五万新军扩展到如今十三万新军,整个江南已经被新党经营的蒸蒸日上,加上开海贸易,鼓励万国通商,江南之地一片勃勃生机。
湖广和浙江的新军就是从江南调拨过去的,江南已经成为新党新政在南方推行的根据地了。
和江南湖广一比,四川的局势实在是不明朗。
四川本身就多山道路崎岖与外界联系不便,加上川省内多生苗土司,又有蜀王这个宗室藩王坐镇,四川与中原的隔阂非常严重。
虽然如今的大势就是新政推行,各省不可能阻拦大同书院的学子前往各省基层发展,但在乡镇发展的困难却是非常多的。
地方宗族势力,一县的地主士绅阻挠,加上县令的不作为,土司和生苗的不配合等等,学子们在乡镇很难得到百姓的信任,各种危言耸听的言论简直把新政人员给妖魔化,让百姓对学子们非常抵触。
这些抱着一腔热血想要回来把家乡建设好的年轻人,回到家乡后迎接他们的不是鲜花和美酒,而是冷漠的乡亲,地主士绅的冷嘲热讽,官僚的漠然和无视,以及各种威胁和阻挠。
这些宛如一盆冷水浇在这些年轻人的头上,浇凉了他们的一腔热血,让他们从美梦中清醒过来。
但年轻人最大的优势就是年轻,年轻,气盛,尤其是开拓了眼界,见识到大明南北直隶的繁华之后,他们更加相信自己也能把家乡给建设好,一时的冷水打消不了他们的斗志。
更何况年轻人也要面子,当时言之凿凿要建设家乡,遇到一些难处就灰头土脸的离开或者认输,他们还有何面目去见那些同窗?
读书人的风骨和傲气在这些年轻的大同学子身上体现出来,他们无视了地主士绅的冷嘲热讽,对官吏的漠然和不配合也无动于衷,威胁和阻挠被他们忽略,哪怕是冷漠的乡亲和自家人的不理解也被他们抛之脑后。
在这些年轻人充满干劲的努力下,还真在四川钉下了几个钉子,起码乡亲们和家里人认可了他们,选择支持他们,这才有几个乡镇能连成一片,形成一个小小的基本盘。
但这股力量太渺小了,在整个四川面前,在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面前,在那占据庞大数量的地主士绅,老旧官僚面前,他们弱小的和一只虫子没什么区别,更别提上面还有对整个四川影响颇深的蜀王。
如果不是顾忌内阁的影响,恐怕他们这点小打小闹早被一伙不知道从哪来的流寇土匪给浇灭了。
在发觉整个四川的官僚体系和地主士绅都对新政不配合,甚至蜀王和权贵们更是抵触朝廷新政时,这些年轻人认为有必要寻求上面的支持,他们给其他省的同窗写信寻求支持,给那些已经担任县令乃至知府的学长们写信寻求帮助,甚至给新党在南方主导新政的江南总督汪文言写信寻求帮助。
这种事并不奇怪,自己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时,寻求帮助并不丢人,毕竟在新政推行期间,一些学子更是给大同书院的山长,如今的内阁首辅张好古写信,这都是有迹可循的。
不仅仅南方的湖广等地新政推行,就是北方新政推行时,也有不少人直接给朝廷上书并得到了朝廷的额外助力。
如今四川的大同书院学子们也是上书寻求帮助,这些信件一部分遗失了,但也有部分成功送到了,而王文才身为大同学子在资阳县的主导人之一,亲自带着资阳县全体大同学子的亲笔信和对四川情况的调查函前往江南,寻求汪文言的帮助。
如今王文才回来了,这些学子们自然激动,他们可是早就盼着王文才能带回来一些好消息了。
“王兄,有消息了么?”
一个年轻人有些迫切的看着风尘仆仆的王文才。
王文才神情有些疲惫,长时间赶路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和精神,但看着同伴们那期盼的目光,王文才有心想要安慰下,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唉...”同伴们见此纷纷叹气。
“王兄这一路跋山涉水,先让王兄歇息一会儿,喝口水再说吧。”吴向仁说道。
众人点头,有些去打水,有些烹煮热汤,王文才匆匆洗了洗脸,接过一碗热汤喝下肚,这才感觉恢复了不少。
从包裹里取出来一封信,王文才将其递到吴向仁手中示意给众人传看,随后缓缓说道:“我一路乘船下了江南,在应天府求见了汪总督。汪总督虽然公务繁忙还是抽空接见了我。”
“我将这里的情况与汪总督说了,汪总督也知道我们困难,但汪总督负责的太多,目前正在主推江西和福建的新政,主要力量都用在了那边,因此汪总督劝我们再等等,等江西和福建解决了,腾出手来就能帮我们了。”
一个学子听了忍不住叹气:“唉,我们还要等多久?”
又一个人说道:“汪总督事务繁多,目前要监督江西和福建的新政,可江西和福建解决了,难道两广就不解决了?估计到时候还是轮不到我们。”
王文才看着这些同窗,他知道大家心里颇有怨气,他又何尝不是?
自己等人在这里辛辛苦苦的支撑着大同书院的一点星火,上面的人怎么就能熟视无睹呢?
但王文才同时心里也清楚,汪文言的策略是没错的,先东南,再西南也符合朝廷的利益和策略,毕竟福建广东都是富裕之地,商贾众多,商贸发达。
如今已经有了江浙,再拿下福建和广东那新政在南方的推行就成功了八成。
到时候再对西南徐徐图之也就顺势而行了。
可知道这些不代表王文才心里就能舒服,朝廷的大局那些大人物们都在考量,可他们呢,还要在这里坚守多久才能看到希望?
“哎...”
众人一阵唉声叹气,倒不是彻底失去了信心,而是一时有些颓丧而已。
吴向仁皱眉思索着,忽然说道:“我们不妨直接给元辅上书,如何?”
听到给张好古上书,众人又打起了精神,但王文才打破了众人的幻想:“我在江南的时候听闻朝廷最近正在调集各类物资,包括粮食、布匹以及药物,江南一些工厂更是接到了朝廷的大批订单。”
“有风声说朝廷要对辽东开战了,内阁眼下精力估计都放在辽东,没工夫关注我们这边了。”
听到要对辽东开战了,众人又精神起来,虽然内阁一时半会儿关注不到西南的确很让人失望,但朝廷这可是要对辽东开战啊,是要平了那些鞑虏啊。
这让热血的年轻人怎么能不激动?
“王兄,消息属实吗?”一人连忙问道。
王文才点了点头:“听人说,朝廷在北方的几个镇都在扩充兵员,一些镇甚至一次性补充了好几千人。如今外夷已经扫平,放眼大明东南西北,也就剩下辽东了,如果朝廷不出兵平了辽东那才是问题。”
这些学子纷纷点头,是啊,如今大明也就剩下辽东一地还没平定了,如今朝廷腾出手来,肯定是要灭了皇太极的。
一个学子猛地一拍大腿:“嗨!这身处西南,崇山峻岭道路崎岖与中原沟通不便,这等盛事我们竟然现在才知道。”
“若是有可能,真想亲赴军旅去辽东走上一遭,说不得就落一份战功,也能光宗耀祖了。”
又一人满脸向往:“是啊,大军出征,帅师伐国。我大明王师之前出塞远征漠南那是何等的壮观?当日我也曾看着王师出征,上万铁骑出塞北伐,长枪如林,旌旗蔽空,至今回想起来仍让人热血沸腾。”
“如今朝廷又要挥师征讨辽东,此等盛世我等身为大明男儿竟然无法亲自参与其中,真是憾事,憾事啊。”
如今的大明尚武之风浓烈,多少学子弃笔投戎然后在沙场上博取功绩?
一战功成,那便是光宗耀祖,青史留名。
功成归来那可是骑着骏马配着红花游街串巷,不知羡煞多少男儿又让多少千金怀春。
上马治军下马治国,这样出将入相的文武全才便是大明大丈夫的至高追求!
更别提得了战功回来,不仅可以在京师鲜花着锦游街串巷的夸耀功绩,还可以在家乡本地的县志上青史留名,乃至立碑作传。
谁不愿光宗耀祖衣锦还乡?
谁又能拒绝自己青史留名,写在族谱第一页?
这些年来朝廷一次次征战缔造了多少英雄佳话,一介小卒都能披红挂彩成为英雄,百姓之家人人以从军为荣,更别提如今的新兴士绅商贾的子弟和学子们了。
如今朝廷要征伐辽东,动用的兵力必然不小,这很有可能就是近年来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一次战事了,可惜他们无法参与其中,让这些年轻人着实叹息。
王文才排了排桌子,神情严肃:“诸君!莫要忘了我等回到家乡为的是什么!”
“若要从军,我等早就可以进入新军,以我等的才学,起步便可以是正七品的管带。但我等的志向不是为了家乡父老吗?”
“如今朝廷要征伐辽东,是举国大事,有志之人无不欢欣鼓舞,但我们如果去从军了,那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不就付之流水了吗?”
“家乡的父老信任我们,如今我们才有了这几镇根基,亲朋好友相信我们,才跟和我们硬扛着那些地主士绅的压力开办农庄。”
“若我等眼下因为这点困境就退了,想着功成名就便跑去从军了,哪怕我等真的得了战功回来,又如何面对家乡父老之前的信任和期盼?”
吴向仁说道:“不错,王兄说的极是!我等都是为了家乡父老才回来坚守在此的,建设好资阳,让父老过上好日子,我等一样青史留名,我等面临的困境并不比他们在战场上的轻松。”
说着,吴向仁狠狠地拍了桌子:“我吴向仁不能战场立功,那就要在资阳县的县志上留下我吴向仁的传记,后世人都会记得我吴向仁为资阳所做的一切,这里的父老乡亲,全县百姓到时都会记得资阳有我吴向仁这个人。”
王文才笑道:“不错,自古清官留名青史,地方立碑作传以作纪念,我等为何不能在资阳,在成都府留下自己的名声?”
众人被王文才和吴向仁说的热血沸腾,一个个又打起了精神来:
“王兄和吴兄说的极是!我等为何不能在资阳县志上留下一抹痕迹?我等亦能青史留名!”
“不错!我等所做的,乃是为国为民之大事!新政之策,均分田亩,废除阶级,人人平等,乃开天辟地之举,元辅等人青史留名,万古流芳,我等景从之众亦可得史书镌名!”
“这资阳县的县志上,将来一定会有我田志芳的名字!”
“也要有我韩江远的名字!”
众人斗志昂扬,互视之下,每个人都感觉自己仿佛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少年意气,肆意昂扬,就不信不能在这资阳县打出一番名头来。
踌躇满志着,王文才说道:“接下来这段时间,朝廷也好,汪总督也好,无法为我们提供什么助力。但我等也不能意志消沉,依我看,我们还是要继续之前所做的,争取更多的村镇,得到更多父老的支持。”
“只要得到全县大半百姓的支持,士绅地主也就无法对我们形成什么威胁。”
吴向文补充道:“到时候,我们还可以编练民兵,没有铁器又如何?竹枪竹甲,木弓木箭一样能保护农庄。”
王文才点头:“不错,只要我们再扩大几个镇子,整个资阳县城以外就是我们做主,大家均分田亩,安心生产,然后各村各镇挑选年轻力壮的组织起民兵来,资阳县城我们也可以去得!”
“就这么办!”众人齐声表示认可。
夜晚,众人商量着明日的目的地,王文才分派着任务:“韩兄,张兄,李兄,你们去南边,田兄,赵兄,孙兄你们去北边。”
“这各镇宗族虽说本家过的很好,但旁支的日子可不好过,那些旁支都是我们可以争取的对象,争取过来,我们的力量就能更加壮大。”
“吴兄你负责组织民兵,带着大家伙去砍竹子制作竹枪竹甲,削一些竹弓竹箭,我们也要有自保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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