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
死签一下,那公审台上一排横行霸道为祸曲阜的孔家人随即掉了脑袋。
鲜血迸溅,围观的百姓在沉默片刻后,轰然爆发出欢呼声来:“好啊!杀得好啊!”
“这些混账终于伏法了,杀得好啊!”
“爹!娘!你们看见了吗?这些孔家人,终于造报应了!”
“这就是下场,这就是下场啊,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们孔家也终于有这一天了!”
百姓们欢呼着,哭喊着,亲眼看着这些鱼肉乡里为祸多端的孔家人糟了报应,一个个激动的情不自已。
自崇祯二年以来,百姓们的日子就一日不如一日,贪官污吏,不法士绅,勋贵王公...这些人一个个还不如盗匪来的有道义,把天下黎庶真的当成了韭菜一样割完一茬又割一茬。
可就算割韭菜也要留个根啊,这满朝朱紫,衣冠禽兽们又有谁真把百姓当人呢?
自以为中举了,能举人了,那就是文曲星下凡了,是神仙人物了,和凡夫俗子不一样了,再怎么落魄的人也能一跃成为一方豪绅了。
这些曾经破落街头自诩满腹经纶空怀报国大志的秀才,一旦中了举成了士绅,一个个转头压迫起百姓来可下手比谁都狠,压根记不得自己之前过的什么日子。
举人都如此,更别提那府县的府尊县尊了,破门县令灭门伊尹,县令可是百里侯啊,这一个县百姓的身家性命都在其掌控之中,稍微懂点心思就是大批的钱财,更何况这些县令本身就是为了财才做官的。
纵观崇祯朝的地方官吏也好,朝中大员也好,满朝文武脑子里很少有人考虑实事考虑国家,尽是门户私事,全是钱财权色。
如此的崇祯朝,能说全是官吏勋贵的错,而崇祯皇帝朱由检就真的是出淤泥而不染?
朱由检是推崇祖制,认可士农工商的,在朱由检眼里勋贵就是勋贵,大臣就是大臣,士绅就是士绅,而黎庶也只是黎庶;勋贵是与国同休的支柱,大臣是朝廷施政的臂助,士绅的地方民意的代表,而黎庶呢?
黎庶自然而然被忽略了。
所以一旦地方遭了灾也好,边关出了问题也好,有百姓造反也好,崇祯的反应都是苦一苦百姓,再苦一苦百姓,而不是说去苦一苦士绅,苦一苦大臣,或者说国难当头,该勋贵大臣奉献一二。
崇祯说着假大空的仁爱百姓,但脑子里压根没装过黎庶,他脑子里只有老朱家的天下,而老朱家的天下里,勋贵,大臣,士绅都是重要的,唯独百姓是轻贱的。
百姓太多了,遍天下都是,见得太多了,死多死少也就是个数字了。
若朱由检的想法被他的老祖宗洪武皇帝知道了,也不知道那位致贫出身以昔日放牛娃夺了天下,被誉为得国最正重开汉家天下的明太祖会作何感想。
明太祖朱元璋怎么想的,百姓不知道,反正百姓早就开始对朱由检骂娘了。
说到底,老百姓经历了太多动荡了。
从嘉靖年到万历年,老百姓真的没过几年太平日子,无论是修仙的嘉靖还是摆烂的万历,都给大明带来了太深的动荡和伤害,也让天下的百姓着实苦了许久。
天启朝的到来仿佛久旱逢甘霖,百姓好不容易滋润两年,又遇到崇祯这大灾,百姓还能如何?
所以百姓才会对崇祯皇帝朱由检和他任命的这些官宦勋贵如此不满,所以百姓才会满是怨言的看着那些士绅勋贵飞扬跋扈,所以百姓才默默期待着新法新政能再回来。
因为在黑暗中见过光,百姓才会念念不忘。
那天启朝的日子越是难以忘记,崇祯朝的日子就越是难捱。
这也是为何如今天下各地百姓造反频频的缘故,也是大同党人来到山东后百姓为何会如此支持的缘故。
所谓公道人心就在此间。
黄宗羲看着百姓们欢喜的模样,缓缓说道:“我常听首辅说,所谓天道大不过人道,天理莫过于人理,今日见此情景,对公道人心四个字,又多了一番体会。”
“比起元辅来,我等还是差的太远,我等只是当下见到,而元辅早早就已经看到这一幕,并想到该如何去做了。”
周遇吉点了点头:“若什么都懂,我们又何必跟在元辅后面,学着他的路呢?”
“且行且学吧,未来还长着呢。”
审判孔家,并不是一天就能完事的,孔家人太多了,整个曲阜和孔家有联系的人也太多了,这些人里有该死的,有无辜的,也有需要受罚的,这些都是公审并当众判处,因此持续了整整七日,才将主要人员审判完。
而这七日时间里,来曲阜围观的人也是越来越多,每当一个被判刑,台下都会爆发出震天的叫好声和欢呼声,足以见孔家在曲阜多么不得人心。
而那么多的外地百姓也纷纷叫好,更是从中可以窥得天下民怨到底积攒到了一个什么地步,百姓们对贪官污吏,不法士绅和那些跋扈勋贵到底憎恶痛恨到了什么地步。
若是大同党还不来,这民怨会不断累积,直至最后一点火星引爆,继而轰然炸开,将整个大明乃至天下炸烂。
而那不是张好古要的,不是大同党人要的。
审判完孔家的主要人员和曲阜的官宦之后,黄宗羲又马不停蹄的开始的在曲阜进行分地,将曲阜那些被孔家侵占强取豪夺的土地在还给百姓们。
该还多少就还多少,同时孔家这些年从百姓身上榨取了多少银钱,也分毫不动的归还给百姓。
仅仅这一项,就让百姓们热泪纵横,回来了,回来了,那个以民为本的新党真的回来了。
给曲阜的百姓分田地分钱是一件大事,黄宗羲非常重视,他更清楚远在辽东的张好古也一直注视着山东这块老根据地的情况,因此黄宗羲特意从周遇吉的军中借调了部分参谋,加上自己带来了一部分秘书处的秘书亲手操办这件事。
将一块块原本属于百姓的土地还回去后,百姓们又纷纷跑来磕头。
杀孔家人时百姓磕头,宣布给百姓分田地的时候百姓又磕头,眼下百姓还要磕头,黄宗羲看着县衙外那跪满了大街,黑压压一大片的百姓,高喊道:“都站起来!不许跪!”
“首辅说了,大家不许跪,都是人,都一样,无论有没有新政新法,大家都不许跪,都站起来!我们挺直了腰杆,才是人!”
百姓们惶恐着站起来,一个老汉缓缓上前:“大人啊,天启朝已经过去了,新法新政也没了,这崇祯朝一上来,那些妖魔鬼怪全回来了,我们也想挺直腰杆,可妖魔鬼怪它真的吃人啊。”
“大人啊,首辅他老人家怎么还不回来啊,自从崇祯年首辅去了辽东,俺们就真的成了贱民草芥了,这日子也越来越难过了。可俺们还没过够好日子呢。”
“元辅他老人家什么时候回来啊,俺们真的受够那些妖魔鬼怪了,俺们就想着踏踏实实的过几年太平的好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百姓们纷纷诉苦:“是啊,元辅他老人家一走,新政新法就全变了。”
“崇祯朝和天启朝根本就不一样,崇祯朝的官,吃人不见血啊。”
“新政新法还能回来吗,这次你们回来多久啊,还走吗?”
“能不能不走了啊,让我们多过几年太平日子,起码把孩子养大啊。”
黄宗羲听着百姓们的诉求,不知为何忽然鼻头一酸,百姓要求高吗?
百姓所求的不过一日两餐而已;百姓所求的不过一块可以耕种,可以养活一家老小的地而已;百姓所求的不过是太平安稳的日子而已;百姓所求的不过是少一点苛捐杂税,哪怕仅仅少一点而已...
百姓要求的多吗?
要求的高吗?
能力越大,责任不一定会越大,但位置越高,担负的担子必然越重。
朱由检是大明的皇帝,是这天下位置最高最尊贵的人,他的责任也最重,是要让天下百姓太平安稳的活下去。
没错,仅仅是让百姓活下去,哪怕一日没有三餐只有两餐,哪怕只有一块贫瘠的土地,哪怕苛捐杂税很多,但只要能活下去,能勉力的挣扎下去,百姓就不会反。
但凡日子还能过,百姓就会默默忍受下去。
可百姓何其无辜?!
凭什么凡事都要苦一苦百姓,而不是去苦一苦那些良田阡陌的士绅,不去苦一苦那些高坐在庙堂里的衣食无忧大人们,不去苦一苦那些酒池肉林纵情享乐的勋贵,不去苦一苦那些何不食肉糜的士大夫?
百姓就活该遭罪吗?
明明埋头劳作,供这些士大夫,勋贵王公,满朝文武吃喝享乐,让他们根本不会去考虑饿肚子,让他们能游山玩水,吟诗作对,让他们能挥斥方遒,让他们能作出“草盛豆苗稀”诗句的是百姓,可偏偏百姓最后一无所得,贱如草芥。
黄宗羲上前握住老汉那皲裂的双手,这双手很粗糙,满是疤痕口子,这是一双真正下地劳作的手:“老人家放心,元辅说了,这次我们回来了,就不走了。”
说着,黄宗羲看向人群,高喊道:“大家放心吧,我们回来了就不走了,元辅说了,我们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让大家过上太平安稳的好日子,为了让大家能吃饱穿暖。”
“朝廷做不到这些,我们大同党来做,我们不走了,我们就在这扎根了,谁来也不能把我们赶走了!”
“好啊!”百姓们欢呼起来。
看着欢喜的百姓们,黄宗羲嘴角带笑,喃喃道:“谁也不能赶走我们了,谁也不能阻止我们了。彻彻底底的砸烂这个腐朽的旧世界,革六天郁气,开万世新天!”
自曲阜开始,大同党人在山东六府之地展开了轰轰烈烈的革新行动。
革新革新,革除弊政,焕然一新。
山东六府之地已经完完全全摒弃了大明律,重新用起了新法,而这一次,新法名字叫大同律。
是的,大同党人已经不需要忍耐,不需要遮掩了。
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摆明车马告诉天下人:明朝已经腐朽了,皇帝和朝堂诸公不行了,而我们大同党人会出手,结束这一切,并开辟更好的。
消息一出,天下皆惊,这可比陕西流民打破西安府,大同贼兵登陆山东来的要震撼的多了!
京师,文华殿。
朱由检阴沉着脸坐在龙椅上,台下左右分站着文臣清流和武臣勋贵。
望着这满朝朱紫,看着那让人眼花缭乱的衣冠禽兽,朱由检忍不住问道:“满堂诸公为何一言不发?”
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嘴,一副木头人的模样,这种大事,谁敢轻易发言?
朱由检看向自己的内阁首辅:“钱首辅,你来说!”
钱谦益欲哭无泪,他现在是真的后悔了,早知道当什么首辅,早知道掺和什么君臣之争啊,想来也是,天启朝的时候都没斗过张好古,他凭什么认为到了崇祯朝就能斗得过张好古了?
人家以退为进这五年坐看天下纷争,如今关键时刻一出手,那就是狠辣的直捅人心窝子,他又能如何?
他只是区区一个内阁首辅,各部尚书谁听他的啊!
众所周知,大明朝的内阁制度,在嘉靖朝前和嘉靖朝后是两个概念。
首先嘉靖朝之前的内阁,真的就是皇帝的秘书机构,属于廷臣,是近臣,他们有参预机务的权利,可以先看奏折做下批注,再交由皇帝批示。
这个时候的内阁,一方面依赖皇权,一方面也是需要外朝的六部给面子,毕竟六部尚书,工刑两部不提,吏部、礼部、户部、兵部哪个不是要害,不然哪来的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的尊称,又哪来的大冢宰大宗伯大司徒大司马之类的敬称。
这可是正二品的部堂,真正的位极人臣,贵为九卿。
尤其是天关地官也就是吏部户部,能力强的天官地官完全可以和内阁顶牛,内阁首辅的面子也不用给。
可到了嘉靖朝,首先嘉靖中后期喜欢修仙,其次嘉靖这个人说好听点叫圣心难测,难听点叫嗑药磕多了喜怒无常,所以嘉靖很喜欢把事情交给几个放心的人来办,自己好专注修仙升天。
这个时候,因为皇帝都修仙不上朝了,外臣几乎见不到皇帝了,内阁的地位才算是真正凸显起来,内阁首辅也才真正尊贵起来。
但这个时候,内阁的阁老还都是参预机务的大学士,还没有兼着六部差事,只是领个虚衔,就像入阁必须是翰林一样。
而到了万历朝,有张居正这位以实职吏部尚书担任内阁首辅的例子后,内阁又不一样了,一个弱势的首辅,拿不到吏部天官的位置,也拿不到礼部春官的位置,那首辅还不一定有次辅说话好使。
这也是为何当初朱由校要给张好古这个内阁首辅实权吏部尚书的原因,不掌握着人事任免,怎么大刀阔斧的改革新政?
当然,张好古和张居正这两个下场都不太好。
如今张好古不提,先提张居正,死后直接被万历皇帝剥夺生前一切荣誉,一家老小十七口被饿死,自己还差点被开棺鞭尸,要不是在民情舆论,万历说不定能把张居正骨灰给扬了。
这么一个真正为大明朝一心做实事的首辅,虽说的确是喜欢点排场,但说贪财也好,圈占田亩也罢,都说不上罪大恶极,甚至在当时官员里无论是家财还是家里田地都不过尚可;而揽权也不过是为了万历新政,不然满朝文武,朝野内外都是反对,再不揽权培养亲信,何人来推行新政?
万历前十年,张居正主政大明的功绩人人可见,可积劳成疾累死之后,立马被万历皇帝玩了这么一手,那个文臣不心凉?
哪怕再憎恨张居正不顾自己阶级,可看到张居正的下场,那个文臣能不兔死狐悲呢?
更何况万历搞完张居正后自己努力也就罢了,权当你铲除霍光了,可你弄完了张居正就立刻摆烂,躲在后宫不问政事。
若说嘉靖是修仙还不忘了大权,没影响嘉靖朝的朝廷运转,万历就是躲在后宫彻底摆烂,内阁的折子堆着也不管不顾,烂的干干净净,若不是有万历十年那张居正新政的底子撑着,万历哪来的三大征。
可以说,首先万历之后当首辅,有没有六部实职就是看你能力强弱的一点,而太强了又会被当权相被猜忌,加上张居正的下场,让文臣们也熄了去翻天覆地改革的心思,一个两个想着捞点钱平安致仕。
所以万历朝从中后期开始,朝廷里的混子越来越多了,泥塑也越来越多了,无论是翰林还是御史,无论是内阁还是六部,都开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都开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地方又闹灾了,让地方去头疼吧,不关我的事不要沾。
鞑虏又犯边了,苦一苦边关吧,反正抢一把也就走了,不影响我们。
财政又出问题了,拆东墙补西墙,能混一年是一年吧。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明还能坚持六十年,也是多亏了张居正打下的底子够厚,经得起这些人摆烂。
可眼下情况又不一样啊,那一个比张居正能力还强,真正中兴大明的老张家的虽然也和皇帝闹掰了,可他没死啊,只是被赶到关外去了,如今他还打回来了!
那一个毫无六部实权,还被几个皇帝亲信盯着内阁首辅位置的弱势首辅能咋办嘛。
钱谦益真的很想哭,他眼下只是个吉祥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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