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濯的身体,对我的灵魄没有丝毫抵抗。
但我契合他的身体时,感受与借用其他任何人身体时,都不一样。
我还记得,我在融入他人身体后,首先会感受到灵魄没入四肢经络,然后便会感到肢体束缚灵魄的沉重。
而这些感受,在我进入谢濯身体时……没有。
我仿佛是一粒沙,飘进了荒漠。
在谢濯的身体里,竟然有一片浩渺的,布满云雾的空间,让我停留。
我没有感受到谢濯的经络,也不知如今这个状况,该怎么去操控他的身体。
更别说搞死他了……
我有些心急的云雾空间里面飘荡,始终挂念着,在外面,到了晚上,谢濯就要去拿盘古斧劈开失控了。
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在云雾空间里面四处流窜,寻找。
我身为灵魄,会停留在这个空间,那谢濯的灵魄呢?会不会也在这个空间停留?
若是我无法操控谢濯的身体,真正搞死他,那么我去找到谢濯的灵魄,将他灵魄唤醒,告诉他灵魄,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那也算是变相达到了我的目的!
我不停搜寻,忽然之间,我感到空间开始微微颤动起来,四周云雾变动,远处,一团黑色的气息冲天而起。
有动静就有目标。
我立即向那方飞去!
果不其然,谢濯的灵魄就在这边!
他的灵魄与我一样,也是圆圆的一团,只是如今这个灵魄,一半白,一半黑,混沌交缠,宛如阴阳鱼,不停的在空中转悠飞舞。
我定睛看去,恍惚间,好似看到了挣扎的谢濯,抱着脑袋,在拼命的挣扎,在空中撞来撞去。
“谢濯!”
我呼唤着他的名字冲了上去:“和离不重要!不要被迷惑!我有办法杀死邪神了!他来自明镜林!你便让他归于明镜林,把天下邪祟之气都收纳起来,还于山河!谢濯!……”
谢濯还未在我的呼唤中恢复清醒,但我却猛地被一股黑色的气息缠绕,随即狠狠的甩远。
我控制住自己的灵魄,在空中停下身来,我看向前方,在谢濯那混沌灵魄面前,挡着我的,正是一团漆黑的邪神灵魄。
是……
邪神。
他有邪祟之气在谢濯身体里,他与谢濯在梦里缠斗数百年,所以,此时此刻,在谢濯这灵魄空间里面,有他也是正常。
更或许,这片空间,便是数百年来,他与谢濯缠斗之地。
我看着那黑色如火焰的灵魄,心中难压恨与怒。
火焰在我面前幻化成渚莲的模样,他阴恻恻的盯着我:
“你竟还知晓此事?”他一笑,“看来,主神们瞒着我做的事,真有点多。”他声色一转,随即犹如黑色的闪电,直接冲我袭击而来:“那便更留不得你了!”
他动作之快,冲我而来时,我不由心生惊惧,而就在我产生恐惧的这一刻,他的灵魄黑色气息更甚!我立即在心中喝止自己。
不要怕!
就像在不死城的时候,谢濯守在我身边,一直告诉我的那样。
不要怕,不要畏惧,直面他!
我也是历经千年的灵魄了,如今,在这谢濯身体里的,不过是邪神给谢濯渡来的邪祟之气凝聚而成的一点点东西而已。
他不是真正的邪神,他只能算是邪神的一个分支。只拥有邪神的一部分力量。
谢濯可以和他斗数百年,我为何,却不能与他斗!?
只要我心中不生畏惧,我便也可直面最可怕的神。
我盯着他,在他击中的前一瞬,我吸取谢濯这空间里面,属于他的魂力,我正面迎击邪神,一记银光射出,直接将冲过来的黑色灵魄当胸击穿!
邪神灵魄直接变成一团黑雾在我面前消散。
他不是不可战胜的。
谢濯就曾战胜过他,只是那一次,谢濯牺牲了,胜利的果实没有保住……
而我会在这里,就是为了,不要重蹈覆辙。
我看着被击溃了邪神灵魄,定下心神,立即冲向谢濯那方,我没有用银光击穿他的灵魄,如果最后还有别的办法,那当然是最好不要搞死他……
我的灵魄狠狠的撞击到那混沌不堪的灵魄上,试图唤醒谢濯:
“你快给老子清醒清醒!不要沉溺在和离的痛苦当中了!回什么五百年前斩什么因缘!斩邪神!斩邪神啊谢濯!”
而谢濯的灵魄被我一撞,只像个球一样弹开,在天地之间混乱的飞来飞去。
我看着这圆滚滚的黑白灵魄,一时间有些无语。
这种时候,或许是因为我真的很爱他吧,我甚至觉得他这样的灵魄,还有几分软萌可爱……
就像他小时候那样,有毛茸茸的耳朵和毛茸茸的大尾巴。
我情绪一软,在谢濯弹回来的时候,我的灵魄伸出短短的触手,将他混沌的灵魄抓住。
就好像一个牵手,也好似一个拥抱。
而就在我感到一点温暖的这一瞬间,我恍惚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沉重的感受,就好像经络相连的感受一样……
就在此时,梦魇一般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出现:
“诸天神佛都杀不了我,你以为,你可以?”
谢濯灵魄里,那些黑色的气息不停的涌向我的身后,终于,又一次凝聚出了那黑色火焰的模样。
同时,我也看到,谢濯灵魄里,那些黑色的混沌减少了。
这个邪神,在向谢濯借力量?
我仔细打量面前的灵魄。
灵魄里,虽然混沌,但白色的部分,明显还是多过黑色的邪祟之气。
谢濯是在疯癫的边缘,但他之所以还没有疯癫,一定是因为,他还在坚守自己的底线。
那既然如此。
邪神可以借谢濯的力量,我为什么不借谢濯的力量,把他完全赶出谢濯的身体呢?
虽然……我俩相斗,最后耗干的是谢濯的力量,但……
这不好吗?
把他熬干,都省得杀了。
今天晚上,他还有力气去拿斧子劈天?
一想到此处,我抱着谢濯的灵魄,当即开始调动他身体里所有的力量。
邪神见状,却并未做任何动作。
但我还是用谢濯的魂力,将空气中能清除的所有邪祟之气都一举清除。
这空间里,唯一还有黑色的地方,就在谢濯的灵魄之上。
我不敢真的攻击谢濯的灵魄,所以我只能听着邪神的声音从谢濯的灵魄里面传出来。
“你以为,清除这一点邪祟之气,便可以救他?只要他灵魄里,混沌不除,我便永远与他同在。外面的邪祟之气,也多的是。”
是,我现在只能清除谢濯身体里的邪祟之气,但真正的邪神还在外面。
还得靠谢濯。
我看着面前的灵魄。
圆圆的灵魄上,黑白犹如湍急的水流,在里面纠缠,谢濯……他现在,应该也很痛苦吧。
他应该也在挣扎,他也不想这样……
我的触手,再次轻轻抚摸他的灵魄,而就是这轻柔的触摸。
恍惚间,我倏尔觉得经络相连。
在下一瞬,四肢沉重的感觉袭来,我一眨眼。
我的眼睛便已经是谢濯的眼睛,我已经……完全契合了谢濯的身体。
却原来……要契合谢濯的身体,不仅仅需要他现在的绝望、不甘与挣扎,那只是“入门券”,而要真正的与他神魂契合,却还要共情他内心最深处的温柔与悲悯。
他……
我看着“自己”的手掌,一双粗粝的手,布满了茧,而硬壳之下,掌心却永远温暖柔软。
真的和他的人,一模一样。
“要不……”我呢喃开口,“就从打断这只手开始吧。”
我并不是疯了。
得到这个身体的这一刻,我知道,我肯定是下不了杀手,真的搞个自裁的。
但我又不能拿到这个身体,什么都不做。
我理智的推论了一下。
我不知道,在别的时空,是不是有很多别的灵魄伏九夏走到了我这个关口。
她们或许有很多早在前面几个节点的时候,就被邪神给杀掉了。我能走到现在,有自己的选择,也有机缘的促成。
比如说抚摸谢濯的灵魄,然后被谢濯身体完全接纳,掌控他的身体。
我也不知道别的灵魄伏九夏,若是走到我这一步,接下来又会怎么去选,我更不知道哪一条路是能走通的,哪一条是走不通的。
我唯一知道的是,我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我知道的,是一条被验证过的错误道路。
即——
“我”与谢濯在月老殿和离,剪断红线之后,“我”去了蒙蒙的府邸,与她睡到了一张床上,然后,到了晚上,外面就传出了巨响,“我”出门一看,便看见了昆仑之巅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窟窿,明月星辰似乎都被那窟窿吞噬。
然后一堆仙人火急火燎的往那边赶。那时“我”才知道,谢濯疯了,动了盘古斧。
“我”赶去昆仑之巅,一个人走进了谢濯的结界,紧接着看到了谢濯,玩一样的掂着我昆仑的神器盘古斧。
最后他劈开了时空,“我”要去抢斧头,于是跟他一起回到了五百年前。
我不知道别的“我”走的哪条道,道对不对,反正我知道到,“我”这条道,一定是错的。
那么,只要我做任何一件,与我记忆里“错误道路”不相符合的事情,那我就是打开了一个新的可能。
而这个“可能”就是我现在要求的转机。
比如说,那天晚上,谢濯是用右手,在把玩盘古斧,也是用右手拿着盘古斧,劈开的时空。
那我在这里,卸他一个胳膊吧。
打断,不砍。
万一这次成功了,以后还能长好。
我看了眼天色,时间,已经快到黄昏了。
我当即没有耽误,让左手握上了右手的胳膊。我深吸一口气,心一横,牙一咬,“咔”的一声。
一开始的麻木之后,剧痛传来。
我咬牙忍住,任由满头冷汗落下。
我现在唯一能庆幸的就是,还好,现在不是谢濯感受到这疼痛。
弄断了胳膊,我也没有绑。
我又看了眼天色。但见远方,有丝丝缕缕的邪祟之气开始在空气中升腾。
是邪神。
他操控昆仑的邪祟之气都往我这边来了。
他想夺取我对这个身体的控制权。
我在这个身体里,或许呆不了多久,而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转机只有一个,显然是不够的,这个转机,最好,越多越好!
当天晚上,谢濯动了盘古斧之后,昆仑的仙人们才找过去的。那些人对谢濯来说,不够打。但西王母总能将谢濯拖上一拖!
我得把谢濯的身体交到西王母那里去!
我当即驾云而起,但看了眼远方追逐而来的邪祟之气。
我生怕路上被他们耽搁,出了意外。于是又立即咬破手指,脱下外面的衣裳,一边飞,一边用血在谢濯的衣服上写下一行人人都能看得见的大字——明镜林纳邪祟之气,归还山河,可除邪神!
我看了一眼被我写得向对联一样的外衣,满意的点了头,然后又穿了起来。
我记忆里,谢濯的衣服上可是也没有一人血书的!
又是一个转机!
而就在我从月老殿飞向西王母所住的主殿之时,身后的邪祟之气已经追上了我来。
我明显感到,谢濯身体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灵魄里面残留的邪祟之气还是在和外面的邪祟之气相互呼应。
我看了眼还远的主殿。当即心头一狠,那就在这里,先引起昆仑的惊动好了!
我对准天空,调动身体所有的力量,对着身后追来的邪祟之气便是狠狠一击。
这个动静远远超过了收拾那丝丝缕缕邪祟之气需要的魂力。
昆仑高空当即爆发出一声巨响。
这声巨响,足以吸引足够多的人过来了!
我以为我一箭双雕,正想继续玩前赶的时候,忽然间,我心口一阵绞痛。
我微微拉开衣襟,往里一看,是之前,谢濯被那蜘蛛精穿心而过的伤疤处,开始冒出了邪祟之气。
而与此同时,天空之中忽如其来伸来一条巨大的黑色触手,那触手宛如一条巨蛇,在昆仑结界之外,疯狂的攻击昆仑的结界。
邪神知道我在衣服上写字,他现在也是拼了命的在阻止我!他还被封印在渚莲的身体里,如今搞出这动静,怕是已经掏空自己家底了吧!
我看着那邪祟之气,心中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些动静,足以引起昆仑所有人的关注了!
“我”,西王母!都会被吸引!
这些,在我的记忆里,都是没有的!
在这个时空里,我和谢濯的故事真的被我改写,带到了另外一个篇章了!
我心头还没来得及多高兴一会儿,忽见下方地面,猛的射出一道黑色的邪祟之气!
气息缠绕我的脚踝将我狠狠的从空中拉拽下去。
我猛地被砸到地上,径直落到雪竹林间。
盛夏时节,雪竹林里也是没有血的,一地的泥土摔了我满脸。邪祟之气很快就将谢濯上半身衣服撕了个粉碎。
而那只本就被弄断的右手,此刻更是传来剧痛。
我咬牙强忍,嘴上却不停道歉和安慰:“对不起!忍一忍!这时候的挨打!是为了更美好的以后!”
我话音未落,地上的邪祟之气仿佛是与我身体在内外呼应,那邪祟气息猛地灌入谢濯这身体的心口。
我只觉神志一黑,下一瞬间,我就强行的被从谢濯的身体里甩了出去。
谢濯的身体倒在地上。
此时此刻,手断了,脸也摔花了,狼狈不堪。
我试图再次进入谢濯的身体,但那邪祟之气却仿佛能看见我似的!竟然开始攻击我的灵魄!
没有谢濯的魂力可以借用,光是靠我的灵魄,调动身体周围的魂力,肯定是不足以与这么强大的邪祟之气相抗衡的!
我只得抛下谢濯的身体,开始疯狂逃窜。
邪神弄不死谢濯,我相信他!
如今事情是完全被我搞乱了!
天上地下,一顿鸡飞狗跳,跟我的记忆,没有一点点的相似!
昆仑众人见到外面如此凶猛的邪祟之气,当即慌了,昆仑守备军立即冲上了各个结界的阵法点位,压住阵法。
“我”的身影赫然在列!
“我”顶在昆仑结界上空。在结界之内,调动结界力量,不停攻击外面的邪祟之气。
昆仑集市里,所有人都在仓皇奔逃。
追杀我的邪祟之气被慌不择路的我引到了昆仑集市前,我看到仓皇的人群,立即掉头往没人的地方跑。
而就在我掉头的这一瞬间,我看到了一张略带一点熟悉的脸。
一个女狐妖。
一个,差点参与我和谢濯感情之间的女狐妖。
我看着她在人群之中仓皇逃命。
一时间,一个念头,冲上了我的心头。
我看了看天空中的“我”,又看了看逃命的女狐妖。
然后,我“故技重施”借着她逃命时的惊恐与仓皇,一头撞进了她的身体里面。
而与此同时,我也感到,在她身体里面的我的灵魄,因此生出了一点点邪祟之气。
但这,不重要。
我仰头,看向空中,在抵御邪祟之气的我自己。
我又看了眼四方阵法。
昆仑的阵法我再熟悉不过。
如今,外面邪祟的攻势,哪怕没有“我”也足以支撑三四个时辰。
我立即御风,飞向了空中。
我停在了“我”的身边。
“我”正专注的看着外面的邪祟之气,见一女狐妖前来,“我”匆匆扫了狐妖的打扮一眼,皱眉呵斥:“翠湖台的人就回翠湖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不过是来看看,谢濯公子的前妻,到底有什么本事。”
我盯着“我”的脸,一脸挑衅:
“而今看来,不仅容貌比不上我,连这调兵遣将的本事,也是仅此而已。无怪乎,谢濯公子终于想通了,与你和离,我与他,这几百年情谊,现在,终于算是有结果了。回头我们婚宴,我给姐姐发个请帖。”
我看着“我”的表情,从专注对抗外面的邪祟之气,到慢慢把目光落到这狐妖脸上,然后依次露出震惊、不敢置信到怒不可遏的沉默。
我心想:
对不起,我自己,除了老夫老妻能疯狂踩暴对方的雷点以外。
我、自、己、也、可、以!
“你……翠湖台……”
我没等自己多言,当即奋力一搏,跳出了狐妖的身体。
狐妖立即从空中落下,在半空中,她清醒过来,尖叫着,施术法,让自己稳稳的落到地上。
而“我”还站在空中。
牙关紧咬,唇色苍白,双目却赤红,愤怒、耻辱,所有的感情,我瞬间都共情了!
我借着这股羞辱的情绪,一头撞进了我的身体里面!
一片白光,几乎将我的灵魄灼伤。
你好啊,伏九夏。
我看着面前,我自己纯白的灵魄。情绪有几分激荡。
这个灵魄,纯白无瑕。
在与谢濯成亲的五百年里,虽然在感情上煎熬,但这个的灵魄,依旧被保护得一尘不染。
而反观现在。
在世间沧桑流连千百年,我这个灵魄,斑驳、破损。混淆着点点邪祟之气,带着灰色。沾染尘土。
若是以女子的肌肤来论。
以前的我,细嫩白皙,而现在的我,便如谢濯的手,是布满老茧的沧桑。
可是,在见面的这一瞬,这纯白无瑕的灵魄,刹那间,便灰飞烟灭了去。
我死了。
可我也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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