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城的主神……会不会被邪祟之气感染?”我问谢濯,“可以信他吗?”
“不能信。”谢濯说得很坚定,一如他从未停下的步伐,
“不死城建立之初,未免自己受邪祟之气影响,北荒鹊山主神以命为祭,舍去己身,炼化魂力,成一缕灵识气息,类同邪祟之气,可入不同□□,愿以另一途径,抵御邪祟。“
炼化自己……
我看向下方的黑甲军士,心头震颤。
“为了不让邪祟之气浸染自己,所以干脆舍去肉身……他变得和邪祟之气一样,可以掌控他人身体了嘛?”
“他会寻找心智清朗之人,助他抵御不死城中的邪祟气息,直至那人也被吞噬,沦为妖邪。”
“然后他再换个人……”
我恍然想到了此前在不死城外,看到的那扇巨大的门,门上题字“诛尽邪祟,不死不休”。
我以为只是一句誓言,没想到,却有他山主神,为了奉行誓言,献上所有。
“那为何不能信……”
话没问完,我心里便已经明白过来了。
北荒鹊山的主神,把自己也变成了一团气息,他不会再受到邪祟之气的蛊惑,但他的气息进入谁的灵识,与谁一同并肩作战,无人知晓。
也可能是邪祟假扮他,也可能……
他现在共同作战的这个身体,已经濒临崩溃……
所以谢濯说的是——“可能是不死城的主神。”
在这城中,没有信任。
“可他为什么帮我们?”
“来不及探究了。”
谢濯话音一落,纵身一跃,刚落到前方一块空地上。
而他刚刚落到地上,旁边忽然冲出一个面容癫狂的男子,他携着满满的杀气,大喊着,直冲我杀了过来!
谢濯抬剑一挡,“叮”的一声兵刃相接的脆响后,紧接而来的是一记银枪破空而来的声音!
在我尚未反应过来的瞬间,那记枪刃直接讲面前的男子穿胸而过,但是……
并非如之前那样,男子的身体里,没有邪祟之气飘散出来。
他没有变成黑色的烟雾飘散,他身体里,溅出了温热的血液,溅到了我的脸上、谢濯的脸上,还顺着我们的颈项,滑进了衣裳里面。
真正的邪祟,被斩杀之后,会化成邪祟之气飘散。
城中被误杀的修仙者,会流出温热的血液……
我双目瞠大,看着面前的男子倒在了地上。
他是来杀我的,他以为我是邪祟。
男子胸口破了个大洞,不停的流出鲜血,他在地上抽搐,然后双眼失去光芒,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过了今晚,他或许……也会被邪祟挂在外面的墙上,会成为邪祟对修仙者的……
羞辱。
谢濯告诉过我不死城的情况,我也看见了巨墙之上的尸首,城墙脚下的白骨,但当一个真实的修仙者为了除掉他心中的邪祟而被误杀时,我心头心绪,难言的复杂。
他若在昆仑,或许是蒙蒙,或许是吴澄,或许是我手下的兵,是路边与我擦肩的人……
我咬牙,紧紧捂住手上破开我皮肉翻涌的邪祟气息。
谢濯一言不发,带着我继续向前奔进。
前面,不死城的内城墙越来越近,我转头看向身后的黑甲军士,他骑着马,停在了身后被他银枪穿胸而过的男子面前。
他勒马休停。
低头看着地上的男子,一人一马,在满是灰蒙的城中,静默而立,宛如哀悼,却不过片刻,他手握紧了枪,提拉缰绳,再次打马而来。
我无法想象,如果他真的是不死城的主神,如果他信奉“诛尽邪祟不死不休”的信条,那他此刻到底以什么样的心境自己对“战友”的误杀。
这不是第一次了吧,对他而言,或许,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不死城中,只要邪祟难以分辨,对峙、误杀、猜忌就永远不会停止。
这不死城,分明就是一座死城。
令人绝望。
心念至此,不过瞬间,我便看见我颈项间再次升腾出了黑色的邪祟之气。
我知道,我颈项上的皮肤,一定也跟手臂上一样,被身体里汹涌的邪祟之气冲破了。
“不要被挑动心绪。”谢濯依旧执着向前,他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感觉到了,“伏九夏,还没到你死的时候。”
我想要抬手捂住自己的颈项,但却只觉浑身无力,我没有力气,甚至连身体上的痛觉都几乎消失了。
我再抱不住谢濯的脖子,身体不由控制的往下滑。
谢濯一手探到后背将我拖住,将身体俯下,再单手拉了拉腰间的绳索,将我与他绑得更紧,让我得以被他“驼”在背上。
但他这样的动作会让他行动受限,前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此时,若是再有邪祟袭击,带着这样的我,谢濯很难施展开来。
身后的追兵没有停下,甚至前方,还有拦路的敌人。
前后受阻,进退两难。
而我逐渐模糊的眼却都看见了前面的内城墙,城门尚且完好,依旧紧闭,明明近在咫尺,可剩下的这段路,对我和谢濯来说,却变得那么遥不可及。
“谢濯。”我用尽身体里最后的力气,在谢濯耳边低语,“你还有灵力……放下我,自己走。别整我不要我不走这一出,不值当。”
“我说了。还没到你死的时候。”
他还是不愿放下我。
身后,铺天盖地的邪祟之气越来越近,前方,拦路冲出来的人也已经可以看见。
谢濯倏尔停住了脚步,他往身后看了一眼。
那骑着马的黑甲军士正帮我们斩杀了几个冲得最快的邪祟,黑色气息在他周身飘散,似乎察觉到了谢濯的目光,他在马上望来。
黑甲之中,头盔里面,似乎只有一片漆黑,我看不见他的脸,但谢濯似乎与他对上了眼神。
谢濯忽然转身向那黑甲军士而去。
黑甲军士似乎也明了他的意图,枪刃横扫,逼退紧紧粘住他的邪祟,骑着马飞快的奔向我们。
我看出了谢濯的意图,咬牙开口:“万一……”
“赌一把。”
谢濯带着这样的我是决计不可能突围的,但若能借黑甲军士的马匹一用,我们或许便还能抵达那城门。
谢濯在入城前,可谓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相信城中的人,但及至此刻,为了我,他却说……赌一把。
若这黑甲军士是个邪祟,但凡他就是在谋划这一刻……我和这样的谢濯,在如此前后夹击的情况下,便再无生机。
我身体无力的趴在谢濯的背上,任由他背负我所有的重量。
其实,他本可以不冒这个险的,他完全可以走的。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让谢濯权衡,得劝他走,有一丝生机,总好过双双赴死。
但在他坚定的带着我走向未知的选择之时,不知为何,我却有一种莫名的心安,好像他在用行动告诉我,不管前面是什么修罗炼狱,他也会随我一同踏破。
很奇怪,在邪祟叫嚣,黑气升腾的这一幕里,我贴着谢濯,却仿佛听到了一个安静又温和的声音,这声音不停的在我耳边吟诵着一句话——
愿许良人,执手同行,朝朝暮暮,白首不离。
我想了很久,想起了五百年前,红烛光里,谢濯与我相对而坐,我们握着对方的手,轻声诉说着这句誓言。
只是后来时间过的太久,久到没有今天,我几乎都要将这句誓言,忘记了……
我所有的力气,只够收拢指尖,我在他后背,抓住他的衣裳。
谢濯面前,黑色的马已经裹挟着风,飞驰而来,我看着面前手持银枪的黑甲军士,像是看着一个审判。
只是心绪,已然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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