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周挽在学校的表白墙上看到这样一句话——“只可惜我没能和你迎来炽热的夏天。”
看到那句话的瞬间,她大概愣神了一分钟。
思绪像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见到了一个很遥远的人。
而后她摇了摇头,又将那一切摒于脑后。
毕业了。
大学四年就这么结束了。
大家拍了毕业照,将学士帽高高抛过头顶,笑容灿烂又耀眼。
晚上,周挽和室友们一起去外面聚餐,吃火锅。
大家举着啤酒碰杯,尖叫着呐喊着欢笑着。
周挽还是会酒精过敏,但比从前要好了许多,不再出疹子,只是一口下去就会满脸通红,不醉,只是有点过敏,过一会儿就恢复如常。
所以这天她还是喝了一点酒。
快结束时,周挽起身去付钱。
散场后,室友们便抓着她问怎么又偷偷把钱结了。
周挽笑了笑:“昨天发实习工资了,应该我来买的。”
“这是两码事儿。”室长说,“快点,把收款码发群里,我们跟你A一下。”
“真的不用,以后可能就不能再这样经常聚啦,这些年你们都帮了我特别多,我早就该请你们吃饭了。”周挽说。
这话一出,其中一个室友便“哇——”一声哭出来。
她抱住周挽的腰,埋在她胸前,“我好舍不得啊挽挽。”
当年离开平川市后,周挽把卡里剩下的所有钱都还给了陆西骁,她没钱上学,打了一年工,然后才又找学校读了一年高三,考上了大学。
大学四年,她都勤工俭学。
室友们人都很好,知道她家庭情况后就明里暗里帮她不少,宿舍交电费,常常是三人平摊,不找周挽要,去食堂也常常给她带回来一份饭。
周挽抱着室友,笑着说:“没事啦,我们都还在B市,有空就能见面的。”
夏夜,空气里都是燥热的,树上蝉鸣不绝。
四个年轻女生走在大学校园的路上,哭哭笑笑,谈天说地。
快走到宿舍楼下,室长突然撞了撞周挽,朝前边抬了抬下巴。
周挽向前看去,看到宿舍楼下站着的姜彦。
“他可真是坚持不懈。”
室长耸了耸肩,她们都认识姜彦,不只是因为周挽的关系,更是因为姜彦是学校风云人物,如今读研一,却已经拿到不少奖项,发过不少论文。
“挽挽,我打赌,他今天肯定是来找你告白的。”
周挽摇了摇头:“别乱说。”
室友跟她挥挥手,很快就跑上楼。
姜彦侧头看过来,走上前:“周挽。”
“嗯。”
“有空吗,我们去走走。”
周挽停顿了下:“嗯。”
宿舍旁边就有个小操场,这个点还有不少人正在跑步运动,他们走在操场外圈。
周挽中间打工挣钱耗了一年,才大四毕业,真论起来,她都得叫姜彦一声学长。
自从那年的事后,周挽就没再和姜彦联系过,他来找她,周挽也从来没回复过。后来手机被偷,换了号码,微信登不上去,换了新的号码。
直到来了大学才重新见到姜彦。
两人联系不多,只姜彦偶尔会来找她。
“周挽。”姜彦说,“你还在记恨当年我对你做的事吗?”
周挽眨了下眼,摇头:“没有。”
“那……”
她打断,声音却很柔:“我没有记恨你对我做的,但我不能替他原谅你,他那么骄傲,却因为那样的事跪下,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
这个“他”,姜彦当然知道是谁。
他已经很久没听到陆西骁的名字了。
自从那件事后,陆终岳迁怒于他,跟姜文盛大吵一架,从此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你还喜欢他?”姜彦问。
周挽稍顿,沉默片刻后,她笑了一下,轻声道:“他对我而言,不是简单的喜欢不喜欢就能定义的。”
姜彦没说话。
周挽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星:“你知道吗,后来有很多人问过我当年自己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可我现在回想起来,浮现在脑海中的不是那些痛苦又漫长的经历,而是他的模样,坚韧、强大、冲撞、孤勇。”
“姜彦,这些年,我就是靠着他走到今天的。”
他们在操场上走了一圈,回到原点。
周挽停下脚步,转头看姜彦,她声线很温柔,却又极为决绝坚定:“姜彦,你以后别来找我了,我不记恨你,却也不可能原谅你。”
……
回到宿舍,周挽收拾好行李。
第二天,大家便各自离开,将宿舍钥匙都交还给宿管阿姨。
大学四年,到这一刻,就结束了。
周挽当年高考正好碰上经期,肚子疼,虽不算是失误,但那分数不能够随便选专业,最后选择了传媒新闻方向。
她拿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工作,从大四学期初就开始实习,顺利留下,如今拿到了毕业证,要不了多久就可以转正了。
她租了公司附近的单身公寓,请了一天假收拾屋子。
她独自一人扛着行李上楼,扫地拖地,擦窗掸灰,等全部打扫完天都已经暗了,周挽将一件件的衣服放进衣柜,而后打开一个打包纸箱,将其中的零碎物件都拿出来,到最底下,她指尖一顿。
看到照片。
经过岁月,照片都已经有些泛黄褪色。
可少年的模样依旧那么清晰鲜明。
周挽不敢细看,很快就拿出来,放进床头柜最里侧。
当天晚上,她做了个梦。
梦到她和陆西骁最后那一通电话。
那通电话的最后,他们闹得很僵。
在她说出那句话后,陆西骁许久没说话,过了很久,他说,周挽,别让我再见到你,否则我一定让你哭着求我。
这或许是那个张扬桀骜的少年,对她说过最狠的话。
早上,她被闹钟吵醒。
周挽从床上坐起来,她抬手抹了把眼,湿的。
她也没在意,很快下床去洗脸。
……
新媒体公司嘛,这些年刚蓬勃发展起来,新人进去总是有干不完的活,周挽被派了不少活,每天都忙得晕头转向。
这个行业,很多人进进出出,新人被当机器使,数不清的零碎活儿,有些资历的手头有资源,八面玲珑,有惜才提携的,也有颐指气使的。
但好在,这样忙碌的日子,没功夫去想别的,日子总算是过得快一些。
周挽上班半年后,成了全公司最年轻的组长。
她碰到一个好上司,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虽年轻,但平时一丝不苟,也总训斥人,很多人都怕她,但赏罚严明,惜才,提携了周挽。
周挽很感激她。
可就在她成为组长的一周后,上司却忽然被辞了。
很突然,谁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向来不苟言笑,不招恨,但也不被喜欢,她收拾工位的那天,只有周挽帮她一起收拾。
周挽抱着纸箱送她到电梯。
上司制止她:“就到这吧,你快回去吧。”
“李姐,东西这么多,我帮你一起拿下去。”
上司笑了笑,说:“你还是太年轻。”
周挽一顿。
“我被辞退是因为惹了大老板不高兴,你现在跟我撇清关系还来不及,还要送我,不怕被牵连啊。”
如果是个莽撞些的新人,这时候或许还会讲求义气,坚持送她下楼。
但周挽没有。
她过早就开始接触这些人情世故,知道李姐说的是对的,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自己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李姐知道周挽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拍了拍她肩膀,从她怀里拿过纸箱,说:“好好干,周挽。”
“嗯。”
她有些艰难地应声,为自己此刻的选择愧疚不齿,“对不起,李姐。”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换作是我也会跟你做一样的选择。”
电梯门合上之际,她看着周挽轻声说,“周挽,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能做自己,以后的路或许不容易,你要勇敢且坚定。”
……
最后半句话,周挽在当天下午就明白了意思。
李姐走后,部门部长位置空缺,大老板提了她的位置,让她接任,24岁就当上部长,不怪公司里有闲话。
她们说,她跟大老板有不正当关系,是她跟大老板吹了枕边风,才辞退了前部长,自己坐上这个位置。
24岁的周挽,温润又安静,长得美,性格柔顺,没有脾气。
是承受这些谣言的最好人选。
而李姐最后给她说的那前半句话,周挽是在一个月后才知道什么意思的——
周挽,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能做自己。
周五晚上,有个新项目应酬,老板让她陪着一起去。
这也是正常事,身为部长,总是逃不掉这些应酬的,周挽提前吃了两颗过敏药,一起去了最繁华的一家会所。
这些年,她学得圆滑了些,会用些漂亮话逃过酒还不拂人面子。
可多少总得喝点。
即便吃过过敏药,周挽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这回酒精没上脸,表面看来没有丝毫的异样,只有周挽知道,她的心率在不断攀升,有些心惊。
她借口去卫生间,到厕所催吐,将刚才的酒全部吐了出来。
心率这才重新降下去。
如此反复,嗓子眼都火辣辣的疼。
到后来,周挽不敢再催吐。
好在,终于结束了。
老板送走客户,而后转身扶上周挽的手臂:“挺晚了,小周,要不你坐我车回去?”
“不用了黄总。”周挽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怎么好麻烦您,我朋友正好在附近,一会儿会顺路来接我。”
“我记得你是住公司旁边吧,那也顺路,走吧。”他搂上周挽的腰,指腹在她腰间轻轻蹭了下。
因为他的动作,周挽浑身不适,汗毛倒立。
她忽然意识到李姐的话是什么意思,而她又是因为什么才惹怒了老板被辞退。
“小周,你是我们公司里最年轻有为的一个。”黄总说,“以后肯定也是要不断往上升的,所以说,选择很重要,做出正确的选择就能事半功倍。”
周挽被他揽着往外走,听着他意有所指的话。
因为喝酒,她心率不断往上攀升,心慌头晕。
她强逼自己镇定下来想办法。
好在,刚走到外面,迎面走来一个男人叫着“黄总”,看来是认识的,周挽趁机远离他几步远,站到一旁。
“黄总。”周挽礼貌颔首,波澜不惊,“那我先回去了。”
又来了旁人,黄总也不好再光明正大的,只好点点头同意,又关心地嘱咐她路上小心,到家后给他发条信息。
旁边那人看向她的眼神果然变得不一般。
年轻漂亮的女人在职场中,总是会被戴着各种有色眼镜审视轻看。
周挽觉得恶心极了,想吐,敷衍地点了头,转身快步离开。
到后来,从快步变成跑着,她一直跑到外头的马路边,冷风一吹,把她胸口那团恶心终于吹散了些。
最后那几杯酒还没吐出来,周挽觉得浑身不舒坦,浑身热,心率也在不断飙升,脑袋晕得迷迷糊糊。
她想吹会儿风,再进去找卫生间把酒吐了。
深夜的B市,灯红酒绿,喧嚣热闹,川流不息的车和人,热闹又孤单。
周挽独自一个人靠在路边的栏杆上,她穿了件米色的连衣裙,到小腿,底下是一双单鞋,脚背窄瘦,青筋隐现,在这样的城市中,看上去单薄又有种别样的吸引力,像是一方净土。
但这会儿周挽没法注意周遭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她眉头紧锁,半阖着眼,只希望这夜风能再大些,好将她身上的酒气都吹散。
过了好一会儿,腿都站麻了。
周挽轻轻跺了跺脚,想走了,与此同时,她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不管过去多少年,她都不会忘记的声线。
磁沉、低哑,带着散漫的笑意,吊儿郎当,痞气,又是自在随意的。
她没法控制,视线倏的朝声音的源头看过去。
确切地讲,在当下,她觉得自己是喝醉了将别人错认成了陆西骁。
世界那么大,中国那么大,就连B市都那么大,青春时就分开的人哪里有那么容易重逢。
可她就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张陆西骁的脸。
这么多年过去,他变成熟了,瘦了。
如果说从前他是一把这世上最锋利的剑,那么现在的陆西骁就是在烈火中滚过的带着火光的淬炼完成的剑。
他靠在墙上,头发被风吹乱了些,白衬衫解开一颗扣子,被风掐出利落凹陷的腰线,宽肩窄腰,看得出锻炼的痕迹。
他抽出一支烟,咬在齿间。
旁边的长腿女人便拿出打火机,一手帮他挡着风,靠过去给他点烟。
陆西骁也配合地低下颈,点燃,深吸一口,侧头呼出烟雾。
侧头时,他视线落在周挽身上。
不过一秒,他就平静地移开,又转过去跟对面几人继续谈天说地。
像是根本就没认出她来。
周挽很轻地眨了下眼。
她知道自己一定是喝多了,否则她不可能朝陆西骁走过去,甚至在她一步步走过去时她都还不确定眼前的人到底是真的陆西骁还是她的幻觉。
她只是想确认一下。
于是她开口:“陆西骁。”
对面指间夹着烟的男人忽然散了笑意,他丢了烟,大步上前,步履生风,他褪去伪装的疏离淡然,动作粗鲁地拽着周挽的领子将她推到墙上。
风月场外的男女事总是格外吸睛,更不用说主角还是帅哥美女。
陆西骁从来不喜欢被人这样盯着看笑话。
可这一刻他什么都管不了。
那一腔的火他藏了六年,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到今天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周挽被他推上墙时肩胛骨重重装在石砖上,疼得她眼泪差点就出来。
可陆西骁丝毫没有松手,掌心用力抵在她肩头。
“周挽。”
他声音都是从喉咙底恶狠狠地磨出来的,相较周挽模样的文气温柔,他疯得像是想要杀人,他眼眶通红,不知是因为暴怒还是不甘。
“周挽,你还敢出现,你还敢出现。”
他身上混杂酒精和烟草的气味,咬牙一字一顿问,“你是不是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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