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女生频道 > 华胥引 > 第二卷 十三月·第一章

那一日,天色晴好,我们离开姜国,取道沧澜山入郑国国境。

慕言打算第二日离开,道家中有急事召他回去,欠我的恩望来日再还。

其实他不欠我什么,倘若他还记得,就该明白这笔账是这样算:我先欠他两条命,如今救了他一命,只是抵消曾被他救的前一条命,就是说还欠着他一条命,是我要还他,不是他还我,但明显他已不记得。其实这也没什么,女大十八变,如今的我同三年前已大不一样,脸上还随时随地带个面具,他认不出我也是情理之中,没什么可失落。

我想,我爱上他三年,没有想过今生还能再见,老天再一次让我们相遇,却隔着生死两端,着实缺德。但这样也好,于他而言,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结束,于我而言,一切早已发生,早已结束。如今藏在心中的这份情意不过是亡魂的执念,不是这世间应有的东西,过多纠缠着实毫无意义。

但总是无法忘怀,一闭上眼就会出现在脑海里的,全是雁回山山洞里他低头抚琴的身姿,银的面具,玄青的长袍,手指拨弄蚕丝弦,月光下琴声如同悠远溪流,潺潺。

我想,我得让他留点儿什么给我,什么都行,算是做个念想。

夏日天长,很久才入夜。我提着一壶酒忐忑地去找他,假装自己根本没有心存杂念,有此举动完全是为了找个酒友拼酒赏月,而他得以入选,纯粹是今夜我们比较有缘。

他坐在客栈的院子里纳凉,石桌上布了两三酒具,是在自斟自饮。我蹭过去把提来的壶放在一旁,瞄他一眼:“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啊。”

他抬头看我:“你是来陪我喝酒的?”

我盯着他手中白瓷的酒杯:“慕言,走之前再给我弹个曲子吧。”

他诧异地望我一眼,却没说什么,只是放下杯子:“想听什么?”

我想想说:“没什么特别想听的。”

他朝守在不远处的执夙打了个手势,转头看我道:“那就……”

我挨着坐下打断他:“那就把你会的都给我弹一遍吧。”

“……”

执夙很快将琴取来,放在客栈的凉亭中。

凉亭周围被老板娘种满了千花葵,大片大片沐浴在月光之下,由白渐红,一路蔓开,像云里裹了烟霞。我垂头看着慕言,他就坐在这烟霞之中,卸下面具的脸少有的好看,修长手指随意搭在琴弦之上,微抬头含笑看我:“要真把我会的每一首曲子都弹给你听一遍,今晚你可睡不了了。”

我没有说话,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哪怕你是要弹一辈子呢。

琴声响起,仍是我从未听过的调子,我趴在一旁的三足几上,撑着头问他:“慕言,你还没有妻室吧?”

曲音毫无停顿,他微微偏头含糊了一声:“嗯?”

我说:“你愿不愿意娶一个死人做妻子?”

他停下拨弦的手指,月光映在脸庞上,光线深深浅浅,说不出的好看。

我鼓起勇气和他比画:“那姑娘长得不错,性格也可以,长辈们都喜欢她,嫁去你们家绝对不会产生婆媳问题,而且,她琴棋书画都懂一些,绝不会在外人面前丢你的脸,另外,饭虽然做得不大好,也能做一些的,就是,就是已经死了……”

我将自己大肆夸奖一番,自己都觉得厚颜,越夸越夸不下去,他托着腮帮耐心听我陈述,半晌,哭笑不得道:“你说的是冥婚?”

我不知道假使我和他成婚算不算冥婚,可也没有更好的定义,只能含糊地点点头。

他耐心看了我好一会儿,抬手重新拨琴弦,摇头道:“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该不是想为已故的某位姊妹说媒吧。”

我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嗯。”

蚕丝弦发出一阵颤音,他笑道:“确实像是你能做出来的事儿,可我们慕家不能无后,多谢你一番美意了。”

我重新趴回三足几,闭上眼睛,明明夜风温软和煦,却觉得浑身都冷。虽然明白生死殊途,但有些时候,总免不了心存侥幸,想试试看,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却只是让自己更加失望而已。

我多么想告诉他,你跟前这个面具姑娘就是当年雁回山上那个被蛇咬得差点死掉的小女孩,如今长这么大了,一直想把自己许配给你来着,天上地下地找你,找了你三年。可如何能说得出,这个面具姑娘其实是个死人。

这一夜,我趴在三足几上,伴着慕言的琴声,不知自己何时入睡。听君玮说,四更时慕言将我抱回房。但我醒来时,他已离开。就像三年前雁回山那一夜,总是不知不觉我们就分别。但也没有特别大的感受,只是放鲛珠的这个地方似乎空了一块。

要前往的地方是四方城,郑国的国都。

乍听这个名字,觉得城池应是按照某种精深几何学原理构建。其实一切都是误会,城名四方,只因城内民众比较喜欢打麻将。我、君玮和小黄,三人一行紧锣密鼓地奔往这座城池,因君师父飞鸽传书,说在城中帮我接了桩生意,这次的主顾身份比较特别,是个住在郑王宫里的贵妇。

郑国境内多山多水,这意味着大多时候我们只能以船代步,但小黄的存在让敢于拉我们仨过河的船家急剧减少,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要钱不要命的,又往往需要多付数倍船资才有资格踏上对方的贼船。考虑到不能像对付马匹那样将小黄随便烤烤吃了,除了忍受敲诈没有别的办法。

但后来盘缠日渐稀少,长此以往,必然不能顺利到达目的地,逼不得已的君玮只好去逼船家:“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拉不拉,不拉我放老虎咬死你。”没有料到的是,这个办法竟然分外好用。我们一路畅通无阻,只是临近目的地时终于被人举报,被当地官府罚了一大笔钱,而那是我们最后的盘缠。

其时离四方城还有五十里地,保守估计要走三天,但我们已身无分文。君玮的意思是他新近在路上又创作了一部小说,走的是时下流行的虐恋路线,应该会很有市场,可以尝试卖这个小说来赚盘缠。我和小黄都很高兴,觉得柳暗花明,兴致勃勃地在官道旁边摆了个摊,寄望颇深。

结果没卖出去。

后来分析,原因全在于书中没有配备春宫插图。但我们当时并没有此等觉悟,只是感觉走投无路。思考很久,觉得唯一可行的办法……只有让小黄违背本性表演吃草了。

就是在逼迫小黄卖艺的过程中,我们碰到了从山上采药归来的百里瑨,这是个十分重要的人物,而当时乃至此后很久,我们都不知道他其实出生于药圣家族,是药圣百里越唯一的侄子。当然这也有他自己的原因,因他出场出得着实对不住他的姓,手上没握着折扇,腰间也没别着长剑,身上倒的确穿了件白袍子,却弄得灰一块黑一块的,丝毫不飘飘欲仙,背上背的破竹篓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人产生类似于“哇,一看就是高人”或“哇,一看就是高人后人”的联想。

那个场景,正好是夕阳西下,雀鸟归巢。我们摆好卖艺摊子,将随处挖来的草根野菜放在一旁,小黄被意思意思拴住,放在野菜旁。

附近田地里劳作的农人们扛着农具回家,路过看到这个阵势,纷纷驻足围观,很快围成一个大圈子。

万众瞩目下,小黄痛苦地将一根红萝卜啃得咔嚓咔嚓响,农夫们啧啧称奇。

这时,百里瑨千辛万苦地挤进人群,蹲下来很自然地从野菜堆里捡起一只个头特别大的白萝卜,抬头问君玮:“喂,这萝卜怎么卖的?”

君玮:“?”

百里瑨研究一阵,不知将这个表情转化成了什么信息,埋头选半天,又拿起一个红萝卜:“喂,我买你两个白萝卜,能送一小根红萝卜不?”

我眼睁睁看着君玮眉毛跳了两跳,跳完后面无表情地抬手,指了指缩在一旁啃萝卜的小黄,以示我们这是在表演杂技,不是卖萝卜。

百里瑨定睛一看,吓一跳:“哇,买萝卜还送老虎啊?”

我眼睁睁看着君玮眉毛又跳两跳,抽着嘴角:“没送老虎,老虎不送的。”

百里瑨理解地举起右手里的红萝卜:“哦,没事儿,不送老虎就送我一小根红萝卜。”

君玮继续抽着嘴角:“萝卜也不送的。”

百里瑨讶然地举起左手里的白萝卜:“没让你白送啊,我付钱,我买得多不是,没让你少算钱,就让你多给包一根小萝卜……”

我猜想君玮已经有点忍无可忍,还没想完,看见一个灰扑扑的白影子呈抛物线咻的一声飞出人群,君玮手搭眉骨,远目咻一声被他扔出人群的百里瑨,昏沉沉的日光下,神色严峻地拍了拍手,拍完又在我的袖子上揩了揩。

这就是我们和百里家族最年轻子侄的初会,君玮首次展现了人性中最具有男子气概的一面。

两天后,我们凑够到四方城的路费,勉强能够果腹住店。我是这样想的,此刻赚点小钱即可,不宜让小黄过度操劳,只要挨到城中,就遍地都是赚钱的机会,比如可以让君玮卖身什么的,但竟然再次被举报。

官府查证一番,因我们完全是依法所得,实在没有触犯刑律,无从下手,但他们又不好空手而归,最终以逼虎卖艺,虐待动物的罪名对我们实施了罚款,罚得还算人性,好歹留下了几个铜锱可供住宿。

君玮说:“这一定是那个娘娘腔的小子干的好事。”他说的是百里瑨。但我觉得这事和他殊无关系,因我着实怀疑他其实根本搞不清楚老虎到底是吃肉还是吃素,指不定他压根以为老虎天生就该啃萝卜。

本以为和百里瑨不过茫茫人海中擦肩的缘分,我和君玮都不甚在意,孰料第四天傍晚,大家却狭路相逢且殊途同归在四方城外有且仅有一家的小客栈里。除此之外,君玮还必须和他同床。

能有这样的缘分,也是无奈,只因客栈规模着实太小,我们到达时只剩最后一间房。可想而知,为了我的清誉,自然不能让君玮同住,但不和我同住就只有让他去柴房打地铺或客栈门外的老柳树下打地铺,何其残忍。

考虑到毁了我的清誉注定会被君师父乱棍打死,君玮纵然心里一千个不情愿,也只能收拾寝具去柴房蹲一夜。我和小黄共同以悲悯的眼光注视他。不料草席都卷好了,路过楼梯口时,一团灰扑扑的白影子突然凑过来:“唉?你不就是前几天那个卖萝卜的?你们咋啦?”我们看清,这人是百里瑨。

客栈老板缩在柜台旁,一边注意小黄的动静一边和他解释。他回头端详一阵,绕开君玮凑到我跟前:“原来缺房间啊?我房间倒挺大的,要不我凑合着跟你住一间呗,房钱咱们分着付,嘿嘿嘿嘿。”我来不及答话,君玮不知采用何种身法,已默默地插入我们中间,对着嘿嘿的百里瑨慈祥一笑:“好,咱们一间。”嘿嘿嘿的百里瑨就呜呜呜了。

大家吃了顿饭,因此熟悉。

吃完便双双回房睡觉。

临睡之前,我眼皮跳得厉害,总觉得会出点什么事。从小到大我的直觉都很灵敏,假使预感有坏事发生,那无论如何都会真的发生点什么来应应景。

我心中一直惴惴,不能安睡,眼睁睁等到日出东方的第二天,却一夜安静,并未发生任何特别之事,只是领着小黄下楼吃早饭时,看到坐在窗旁的君玮和百里瑨,感觉二人神态微有古怪。百里小弟喝一口稀饭抬头盯着君玮闷笑一阵,喝一口抬头再闷笑一阵,而君玮除了脸色有点阴沉,此外殊无反应。

小黄摇着尾巴盘在我脚下,盯着面前半盆稀饭发愣,半晌,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兮兮地望向君玮。

君玮不耐烦:“今天没烧鸡可吃,咱们没多少盘缠了。”

小黄不能置信地将头扭向一边。百里瑨嘿嘿嘿地凑到我跟前:“你知道阿蓁是谁?”

君玮夹咸菜的筷子猛地一顿,一转指向百里瑨,对小黄抬了抬下巴:“儿子,你要实在想吃肉,这儿有只现成的。”

小黄果真站起来舔了舔牙齿,百里瑨嗖的一声跳上凳子,颤抖着手指向君玮:“一夜夫妻百日恩,君玮你忘恩负义。”

我噗一声将稀饭喷了一桌子,君玮手中的筷子啪地断成两截。

我说:“你们俩……”

君玮收拾好断成两截的筷子,瞪了眼百里瑨,龇牙道:“没什么,别听他胡说。”

百里瑨啧啧啧摇了摇头,蹲在凳子上表情暧昧地凑过来。我兴致勃勃地凑过去。

他凑到我耳边:“你不知道,这个人昨天晚上做梦,在梦里……”话没说完被一口素包子狠狠塞住。

我心里一咯噔,赶紧看向君玮:“你和百里小弟……你不会是看人家长得娇若春花,昨晚上月黑风高的一不小心把人家给……”话没说完同被素包子塞住。君玮气急败坏地指挥小黄:“儿子,这俩破玩意儿归你了,你的早饭。”

眼看内部矛盾就要升级,隔壁桌突然传来轻慢的一声笑,却不知是在对谁说:“你们口中品性贤德的公子,说的是灭了卫国后,雷霆手段将卫王室仅有的几个忠良斩杀干净的陈世子苏誉,苏子恪?”

从这句话里捕捉到卫国名号,我和君玮不由得双双掉头,发现是隔壁桌起得早的几个食客凑成一团谈论国事,方才说话的是个正巧路过的中年文士。

文士还想继续,被饭桌上的白衣青年截住话头:“兄台此言差矣,斩杀卫国大臣的可不是世子誉。卫国被灭,世子受陈侯令驻守卫地监国,不幸染病,只能回昊城修养。是宰相尹词另举荐了廷尉公羊贺为刺史,代行监察之职。公羊贺为人本就狠厉,为了及早在陈侯面前立下一功,初到卫地就斩杀了卫室最后几个能反抗的旧臣,杀鸡儆猴立了个下马威,又选了邻近卫王都的沥城和燕城移民,使沥燕两城本地百姓流离失所,此后大兴土木营造刺史府之类胡作非为,世子时值病中,这些事儿可全不知情。待世子病好,重执国事,不是即刻快马加鞭赶往卫国,亲自将公羊贺斩于尚未造好的刺史府前,还将他的头颅挂在卫王都的城墙上,以此向卫地百姓谢罪?如今卫百姓视世子誉如再生父母,卫国亡国不过半年,卫地百姓皆心甘情愿归附陈国,贤德二字,世子如何当不得?”

文士哧道:“不过借刀杀人罢了。先借公羊贺的手,做尽一切自己想做却不能做之事,回头再将其杀掉,天下人还感恩戴德,好一个贤德世子。”

白衣青年几个朋友一同拍案而起:“你……”掌柜一看情形不对,赶紧过来劝架:“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君玮夹了筷子咸菜到我碗里:“说说你的想法。”

我想了想,觉得没什么想法,只是对卫王室还有所谓忠良这件事情颇感惊奇。

君玮看了眼蹲在凳子上的百里瑨,又看我一眼,张了张口,大约觉得有些事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挣扎半天,最终选择了埋头喝稀饭。我猜想他是担心我还记着自己是卫国的公主,把苏誉看成敌人,为国报仇去刺杀他什么的。

但我着实没有这个想法,觉得要让他安心,将咸菜里的萝卜丝挑出来道:“要我是苏誉,估计也得这么做,乱世里的圣明君王本就要有狮子的凶狠、狐狸的狡诈,贤德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哪里要你真正的贤德,看上去贤德就很可以了。”

百里瑨不知什么时候将腿放下去,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插话道:“照你这么说,苏誉搞这么多出来就只是为了在外头树立一个他很贤德的形象?”

我摇头道:“要真是这样,他就不是贤德,是闲得慌了。公羊贺不是把卫室遗臣该杀的都杀完了吗?此后卫国再无复国希望,可喜可贺。公羊贺不是还把部分陈国人迁到沥燕两城了吗?这些人平时种种田,卫国闹乱子了还能组织起来帮忙镇压镇压,省了大批从陈国调过来的驻军和军费……”

百里瑨出现茫然表情。我想必须得出现一个例子来佐证我的阐述,方便他理解,想了半天,道:“好比你们家要去外国开个青楼,带很多姑娘过去,但这个国家律法规定只有逢年过节才允许青楼营业,那你们家平时要养这些姑娘肯定特别不容易吧?要是给她们分点儿田,让她们平时务务农什么的,自给自足,压力是不是就小很多了?”

百里瑨抓抓头:“可如果这个国家只有逢年过节才允许青楼开门做生意的话,那我们家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去那里开青楼啊?”

我觉得真是无法和他沟通。

而此时,中年文士似乎已被掌柜劝到别处,隔壁桌忽然传来一声叹息,不知道那句话从何开始,我们只听到后半句:“……卫国亡得确然是个笑话,只可惜了殉国的文昌公主,听说那位公主自小从师于当世的圣人慧一先生,是慧一先生唯一一个关门女弟子,才貌双全,有闭月羞花的倾国之姿,又有大智慧,早在十六岁时,就有许多诸侯的公子向卫公求亲……”

又有人说:“在下曾听闻世子誉二十二岁生辰时,也得到过文昌公主的一副画像,看了却说了句奇怪的话,‘唔,这是叶蓁?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虽是宫廷秘闻,不知到底可不可信,不过,传说中文昌公主既是这样的品貌端然,沉鱼落雁,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世子他……”

君玮问我:“你抖什么?”

我端起碗打了个哆嗦:“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全身起了好多层鸡皮疙瘩……没事儿,吃饭吃饭。”

君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风月这段说完了,开说诸侯纷争天下大乱了,你别出声,我再听一会儿。”

我说:“?”

君玮道:“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天下大乱,匹夫有责嘛。”

我讶然看他:“又不是你让它乱的,关你什么事儿啊?乱世再乱,也只跟皇帝和诸侯有关,一个拼命不想它乱,一个拼命想它乱。啊,对了,还有个搞不清楚想干什么就是唯恐世事不乱的教宗,不过这个是宗教范畴,属于神秘意识了,不用管他。”

君玮默然:“我就是关心一下政治……”

我拍拍他的肩膀:“正直的人都搞不好政治,这条路线不适合你,你还是适合关注宇宙,写点小说。来,吃饭吃饭。”

百里瑨凑过来:“为什么人正直了就不能搞政治啊?”

我解释给他听:“你看,这个乱世,政治本身太歪了,你要不歪,就不是搞它,而是被它搞了。”

百里瑨恍然:“那就是说人要不歪就没法从政了?”

我说:“也不是吧,也不能过度,得又歪又正。”想了半天,道,“比如苏誉……”

百里瑨若有所思看我好一会儿,半晌,郑重道:“有没有人跟你说,你身为女孩儿可惜了?”

君玮淡淡道:“没什么可惜的,不过是老师教得好。”

我指着君玮对百里瑨道:“看得出来他跟我其实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吗?看不出来吧?我们俩如今这个差别,和后天努力没有半点关系,完全是先天资质原因。”

君玮看着我表情狰狞,仿佛正在暗暗地使什么大劲儿。

我奇道:“你在干什么?”

他也奇道:“我在桌子底下使劲儿踩你的脚啊,你没觉着吗?”

我更奇道:“啊?没觉着啊。”

百里瑨突然抱脚跳起来:“啊啊啊啊啊,痛痛痛痛痛……”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日上三竿之时,我们喝了顿早茶剔了会儿牙,收拾包裹和百里瑨话别。不远之处横亘的便是郑国国都,高耸的城墙在夏日的晨光中闪闪发亮。我想,假如这是一块金子那该多好啊,扒拉块墙砖下来我们就发财了,最主要的是就不用逼迫君玮卖身赚盘缠了。

走出客栈不过五步,君玮已频频回头,我看了眼客栈门前背了个小背篓的百里瑨,试探地问他:“百里小弟长得真是不错哈?”

君玮淡然地瞟了我一眼。

我继续试探地问他:“你和百里小弟昨天晚上真的……”

他没回答,再次淡然地瞟我一眼,瞟完依然回头望。

看他这个反应,我心里咯噔一声,掩着嘴角低声道:“你真看上人家了?你舍不得人家?”

君玮没听清:“什么?”

我稍微调高一点音量:“你真看上人家了?舍不得人家?”

他继续没听清,道:“风太大,你大声点。”

我只好大声点:“你是不是看上人家百里小弟了……你这么频频地回头看,是不是舍不得人家……”问完保持音量提醒他,“你要是断袖了,君师父绝对会打死你的……”

四周一时寂静,来往行人齐刷刷将我们盯着,君玮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天,咬牙一字一顿道:“君拂,你的皮痒了是不是?”

我反射性后跳一步。

五步开外的百里瑨乐颠乐颠地跑过来,笑眯眯地看着我和君玮:“你们舍不得我啊?没关系没关系,我家就住在四方城沁水胡同最里边那个大院,你们事情办妥了来我们家玩儿啊!”

我迎上去道:“一定的,一定的。”

君玮抚额不语。

同我客套完,百里瑨转身忧愁地瞧着君玮,绞着衣角扭捏半天:“你不是真看上我了吧?明明你在梦里边……”

君玮咬牙道:“闭嘴,老子没看上你。”

百里瑨讶然道:“那你还频频回头望我。”

君玮脑门上爆出青筋:“老子没有回头望你,老子在望老子的儿子小黄,它去厨房偷烧鸡了一直没回来。”

百里瑨古怪地看着他:“小黄不就在君姑娘脚底下吗?”

君玮回头一看,正对上小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在君玮凌厉地注视下,刚刚啃完烧鸡的小黄怯生生把藏了鸡骨头的爪子往后挪挪,挪完怯生生瞟君玮一眼,发现他居然还在看它,再往后挪挪。

君玮看着小黄愣了半晌,问我:“它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想原来一切都是误会,正想告诉他小黄刚刚才从路边的草丛里冒出来,身旁的百里瑨突然幽幽地说:“要找借口也找个好点的借口么,不用解释了,也不用掩饰了,你果然还是看上了我……”

君玮沉默半晌,无言以对地将我望着。

我琢磨出来他这个眼神是求助,立刻插话:“咳咳,百里兄,这个咱们先不讨论,问你个事儿啊。”其实我都不知道要问他什么,只是为了转移话题,想了半天,没想出生活中哪些地方与他有重合之处,只得拿出君师父给我找的四方城里的那桩生意来客套:“那什么,你吧,你既是郑国人,有否听说郑平侯的那位夫人,十三月啊?”

幽幽的百里瑨猛地抬头,蹙眉想了想,道:“你是说,月夫人?”再想一想,又道,“月夫人早已归天了。”

我怔道:“不会吧,我有个师父,前几日还收到这位夫人的信……”

百里瑨做出思考的模样,良久,道:“哦,你说的是平侯容浔的那位月夫人啊,我还以为你说的是……”话没说完又道,“可是你刚才说了十三月?”

他抬起头来望着我:“你说的那位月夫人不是十三月,那女人和她夫君都是贼,真正的十三月,”他顿了顿,“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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