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旭樘的死没有惊起任何波澜,就像是水归于水一样平静。
第二天一早,宋绘月就带着银霄和李俊去晋王府接宋清辉。
遗诏已发,如今晋王已经是新帝,在举行先帝丧礼的同时,择日登基,只是登基之前还得封禅祭天,大赦天下,再加上燕王在天牢中自缢而亡,晋王和谢家父子都在宫中忙的不可开交,王府这座潜邸如今只剩下内侍坐镇。
宋绘月畅通无阻的见了宋清辉,宋清辉在王府望眼欲穿,此时终于见到了姐姐,立刻紧紧抱住她,嗓音嘹亮的表达了自己的兴奋之情:“姐姐!你怎么才来?我都要想死你啦!”
宋绘月笑着握住他的手:“你的头还疼不疼?”
“不疼,”宋清辉摇头,又怕宋绘月不相信似的使劲一摇头:“走啊,姐姐,回家。”
说完,他又看向银霄:“银霄,你又长高啦。”
银霄带着笑意点头。
“走。”宋绘月不顾内侍阻拦,把宋清辉带出了晋王府,没有直接回州桥,而是沿着曹门大街,到了林姨娘和谭然住的那个小小宋家。
两边的香铺还开着,林姨娘在院子里绣花,谭然则是动静很大的扫院子。
院子里还很长往昔的模样,林姨娘和谭然把这里收拾的很干净,宋清辉一跨进去,立刻感觉到了熟悉,并且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这里才是他的家,晋王府再好,也不是他的家。
“姨娘,我回来了。”宋清辉高兴的叫了一声,大步流星往林姨娘身边走。
林姨娘让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抬头一看,见是宋绘月姐弟,后面还站着个银霄和李俊,顿时眼泪夺眶而出,丢开手里的绣活,上前狠狠抱住了宋清辉。
“我的大娘子!大爷!”
她用自己那美妙的嗓音痛哭流涕,哗啦啦的流眼泪,在嚎啕声中夹杂着对宋家姐弟的思念和牵挂,诉说之余,眼泪不曾停歇,抱了宋清辉又去抱宋绘月,还想抱一抱银霄——手伸了一下,立刻调转方向,回到了宋绘月身上。
她滔滔不绝的哭和说,谭然站在一旁,本是万分激动和感慨,然而在林姨娘哭了半个时辰之后,他那满肚子的激动让她的眼泪活生生给冲走了。
好不容易林姨娘止住了哭声,又大声让谭然出去买肉买菜买鱼。
李俊在宋家吃过一段时间的饭,对林姨娘的手艺很是认可,连忙追加了一个酱卤猪头。
“好,做猪头,都做,都做!”林姨娘心里满满当当的有了奔头。
她又打开宋绘月住的厢房:“大娘子快进去坐,里面都干净,我隔三差五就打扫的,您就住这儿吧。”
说完,她急急忙忙跑去厨房生火。
宋绘月在厢房转了一圈,见屋子和自己离去时没有分别,又去宋太太住过的屋子里看了看,也是一如往昔,她伸手摸了摸花瓶里插着的两朵绣球花,忍住了心中酸意。
而宋清辉已经轻车熟路的打开了箱笼,取出自己的线衫往身上套,在发现套不进去之后,他忍不住转向床边:“阿娘,我也长高啦!”
屋子里无人回应,宋清辉放下手,把衣服叠好,小声嘀咕:“阿娘去见阿爹了。”
他很快就扬起头来,非常快乐地跑了出去——小杂房里有宋绘月编的竹蜻蜓。
他带着竹蜻蜓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李俊搬来椅子在院子里坐下,心里生出一点难言的感慨——回来了,也回不去了。
银霄也搬来椅子让宋绘月坐下,林姨娘匆匆从厨房里出来,让银霄帮着搬来小几,往小几上放上茶点。
宋绘月端起茶杯一看,笑道:“咸姜丝,姨娘自己晒的吧。”
宋清辉闻言,一本正经地回了头:“我不喝这个茶,我要喝糖荔枝。”
“好,姨娘给你泡,”林姨娘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大爷爱的不得了,“姨娘还给你捡滴酥,大爷没瘦,还长高了,大娘子瘦多了。”
宋绘月笑道:“我也长高啦。”
李俊喝了口茶:“我也长高了。”
林姨娘立刻道:“你年纪一把,应该高不了。”
李俊放下茶杯,叹了口气:“我一直觉得我还很年轻呢。”
宋绘月喝了茶,站起来继续在不大的院子里溜达,走到水缸边都能站着看半天。
她还记得谭然过日子总是精打细算,每次去方井打了水回来,都要买上一屉大包子做早饭。
银霄跳上屋顶,去归置屋顶上的瓦片,厨房里林姨娘使出煎炒烹炸的手段,谭然一趟趟的往院子里扛东西,又把多的活鱼养到水缸里,宋清辉拿着树枝捅鱼,李俊摇晃着扇子,怡然自得。
晚饭过后,宋绘月告辞离去,任凭林姨娘万般挽留,她也没有留下。
宋太太不在了,她又这么长的时间没有呆在这里,这里再熟悉,对她而言也有了几分陌生。
林姨娘的热情和眼泪,都让她感觉到了久别重逢的喜悦,同时也感到了隔阂。
她住在这里,反倒有种做客之感。
宋清辉也随着她而走——家在他的心里既是熟悉的一草一木,同时也是熟悉的人和气味,宋绘月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
晋王坐在文德殿中,看着御案上的官袍和禁军总指挥使令牌——银霄辞官,与此同时,晋王府中内侍传来消息,宋绘月带走了宋清辉。
谢舟站在一旁,手里捧着新制的龙袍,有心想让晋王一试,然而还是牢牢闭了嘴。
晋王起身,站在窗边,呆着脸看外面。
天光渐暗,云层变厚,夜幕降临,月未出,星光不至,一如过去无数个夜晚,都是如此。
他在想宋绘月。
张旭樘已死,张家灭亡,宋绘月的仇已经报了,她是要回潭州去,还是去定州?
银霄一定会跟着走,李俊应该也会跟着走,只有自己处心积虑,算盘打的叮咣作响,到头来却是孤身一人。
回想起在潭州的时候,宋绘月躲着他,他费劲心思追着她跑,倒是很快乐。
那个时候,银霄还只是宋绘月身边一个野小子,除了能打,显不出丝毫的智慧,如今他才知道这个野小子有多聪明。
当真是大辩若讷,大巧若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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