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气氛特别好,从值班医生到护士都一致觉得沈医生好事将近了。
周涵查完房回来,办公室里沈长风正给刚来的实习生讲注意事项。女研究生唐一语毕业不久,最近才分配来骨科轮转,性子是好的,就是有点笨,难点通。
其实大家最不愿意收这种新人,一是难带,二是很容易给自己惹出事端,属于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同科室几个人推来推去,横竖也得有人来带呀,沈长风见人家姑娘站在那儿看着他们一脸尴尬,于是站起身,不咸不淡地提了句:“能吃苦的话,就跟着我。”
终于来了个解围的人,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小姑娘更是感激涕零,跟在沈长风身后出去了,恨不得立马投入工作,给自己师父争光。
沈长风看见周涵进来,从文件上分开一点儿注意力,问:“24号床位今早情况怎么样?”
“恢复得还不错,就是家属实在招人烦,一家子就像有被迫害妄想症一样,我们可不图他的钱。”
周涵一屁股坐下端着杯子使劲灌水,早上一通查房下来,他口水都快耗干了。杯子搁到唇边,他忽然想起旁边还站着个不经事的年轻人,赶紧改口:“哈哈哈,随口一吐槽,别当真哪,我们医生就是要全心全意为病人服务,再苦再累也值得!”
唐一语眼里一片热忱的钦佩,接过文件,热血沸腾地挥手告别:“师父!周医生!我先出去啦!”
周涵看人走远才起身去关了门回来,嘴里嘀嘀咕咕:“真不知道你收这种小祖宗做什么,刚从学校出来对这个残酷的社会一无所知,我们还得时不时照顾着她对医生这个行业的理想不倒塌,太难了……”
沈长风瞥了他一眼,冷静地给出评判:“你当初刚来骨科轮转时,刘老好像也说过这么一番话。”
“啧,这就没意思了吧。这世上可不是谁都能像沈医生一样天纵奇才的,就不能让我倚老卖老笑笑这些小年轻?”
沈长风但笑不语。
“不过,我听刘老说你愿意加入他的项目啦?”周涵凑过去一脸兴味,“他可整整磨了你两三年,没想到真能等到你松口这一天,刘世仁肯定高兴死了。”
“也不算加入,就进去观摩几天,毕竟脑血管这块不是我擅长的领域。”
周涵又感叹了一阵子。自从跟沈长风混熟以后,他是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男人与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男人不骄不躁,是真正搞学术的那种沉静,而且人品更没话说。
周涵连连感叹,刘世仁不知道是开了多少挂,才能给医院挖回来这么一个人才,让他心甘情愿待在A市这个小地方。
唐一语夹着文件从办公室出来直接去了护士站,她最近的工作主要就是跟护士对接,了解日常流程之类。
快到午饭时间,医院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又多了起来,最近病房紧张,医院只能在走廊补床位,把整条道撑得满满当当。前面有人推着轮椅经过,她赶紧侧身躲开。
“小唐刚从沈医生那儿出来呀?”说话的是护士站总护孙姐。
孙姐站在台后记病历,见唐一语过来抬眼朝她笑了笑。
唐一语赶紧打招呼:“孙姐好!对,刚从师父那儿过来,你这儿要不要帮忙?”
孙丽挺喜欢这一批来的实习生,虽然做事不上手,但为人灵活也肯学,比那些在科室好几年就爱浑水摸鱼的老油条顺眼多了。
她有意无意地提点道:“沈医生虽然严格,但对手下人都挺好,幸亏分到他手下,要不然一个月轮转下来,估计你要换行业了!”
唐一语笑吟吟地点头:“沈医生是个好老师,我会跟着好好学的!”
呼铃响了,有人叫孙姐过去拔针。
“那我先过去了,你去大厅找找小陈,她那边好像有活儿。”
“谢谢孙姐!”
唐一语斗志满满地往大厅去,可才到电梯门口就被人喊住。
对方是个中年男人,胡子拉碴,衣服灰蒙蒙地套在身上,凑过来的时候,唐一语好像闻到了点厨房才有的油烟味。
男人看出她脸上的僵硬,识相地往后退了一步,捏着衣角轻声问:“小姑娘,你们沈医生呢?”
唐一语花了好大力气才听懂一口方言:“你找哪个沈医生?哪个科室的?”
男人咧嘴憨厚地笑了下,露出眼尾几条深深的纹路:“骨科的,一个年轻医生,我在下头看到他照片啦,听人说他的办公室在你们这层。”
“那就是沈长风沈医生了,你找他看病?挂号了吗?没挂号先去楼下挂号。”
男人摸着脑袋,局促不安起来:“他认识我,我儿子之前就是他给做手术的,我来跟他说句话就走。小姑娘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他……”
面前的人穿着破旧,手心手背遍布发黄的死皮,很明显能看出来生活并不宽裕。
唐一语觉得这人挺可怜,没细想就满口答应下来。这应该是承了沈长风恩情的无数病患中的某一个,毕竟办公室小隔间里满满的锦旗不是白挂的,她师父口碑一向很好。
她把人往办公室领,边走边聊:“你来得正是时候,再过半个小时沈医生就要坐诊了,到时候没空见你。大叔你怎么称呼哇?”
男人跟在身后埋头走着,像被突然惊到般抬头,眼睛闪过一点迷茫,随后操着并不流利的普通话说:“王大发。”
“行。王大叔,快到了,就在前面。”
医生办公室在走廊最里侧,这里没有拥堵的加床,显得宽敞许多,也安静不少。唐一语带着人往骨科二室去,正好这时,二室的门打开,先后走出来两个人。
周涵跟沈长风边说着话边出来,周涵先看到了唐一语,笑着打招呼:“怎么又是你这个小丫头,满医院跑来跑去,是嫌你们沈医生布置的作业少,还是……”目光一扫,剩下的话在触到她身后的人时猛然刹住。
周涵扭头去看旁边,显然,沈长风也发现了。
唐一语注意到周涵刚刚还在笑的脸不知怎么就沉了下来,而一旁笔挺站着的沈长风看着她的脸色更是严肃得要命,周涵立马拉着沈长风远离了几步。
唐一语惶恐道:“师父,你别听周医生瞎说,我没有……啊!”
银光闪过,她被一股大力牵着向后仰倒,踉跄间,撞了一鼻子的油烟味。同时,一个凉飕飕的东西迅速抵上她的脖子,惊得她血液直冲着脑门而去。
唐一语看清了,抵着她的是把黑褐色的水果刀,上面还沾了星星点点的污垢,又脏又油腻。一瞬间,袭来的却不是恐惧,而是彻头彻尾的迷茫。
沈长风瞳孔骤缩,抬脚就要过来:“王大发,你别乱来!”
“你别过来!”男人握着水果刀的手收紧,刀尖又往皮肤里陷了几寸,吓得唐一语哇哇大叫。
周涵赶紧拉住沈长风。
沈长风眼眸里卷起一层风暴,幽深得令人心惊肉跳。他沉声谈判:“换人。你找的是我,跟她没有关系,我来换她。”
唐一语僵硬的脑袋总算恢复运转,立马吓得号啕大哭,边哭边冲着沈长风方向嚷开:“师父你快跑!你别管我!周医生你赶紧带着我师父跑哇!”
周涵也吓蒙了,他实在没料到王大发这次竟然还带了刀来,上次在手术室门口他揪着沈长风衣领抡了两拳后就被医院保安架了出去。事发之后的确也闹了一个多星期,天天堵在医院门口动不动抓着过来看病的人讲他儿子惨死的事,后来院长出面,最后赔了钱。
可是,手术失败不是沈长风的责任哪,他儿子就算再早送来医院一个小时也救不活的,失血太多了。王大发死活不信,始终活在他儿子是被医院给弄死的妄想症里。
唐一语一直挣扎,王大发不堪其扰,边往后退边拿着刀抵住她警告:“你给我……给我安静点!再动就给你脖子上来一下!”
“哇哇哇!你别动,流血了!”
唐一语哭得实在太大声,整层楼的人都被惊动了,迅速聚过来一圈人,还有人拿起手机在拍。
沈长风视线始终没离开过王大发,他试着往前走了两步,说:“你别动她。你儿子的事跟她没关系,手术是我做的,我是主刀医生。”
“我当然知道是你!就是有你们这种黑心医生在,不给钱就不好好做手术,最后让我儿子惨死!我要你给他偿命!”
“偿命是吗?好,我过去,你把人放了。”
周涵赶紧拉住一头热就要把自己送上刀尖的人,小声制止:“你别跟他瞎来,已经有人报警了,拖延一会儿时间就好,等会儿警察来了他跑不掉。”
沈长风却摇了摇头,看向哭得鼻涕眼泪全糊脸上的唐一语,说:“如果他今天没想着要全身而退呢?”
如果没想着全身而退,那势必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到时候不是沈长风就是唐一语,两人中必定有一个死伤在刀口下。
王大发虽然是个粗人,却知道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沈长风施压,如果他今天无所作为,那么沈长风无人性无道德操守的名头算彻底难坐实了。
周涵在身侧捏紧拳头,却被沈长风轻轻按下:“没事,等会儿我把唐一语换下来,你注意照顾点她的情绪。”
周涵紧咬牙关,使劲点头:“你小心点。”
“快过来!你过来换她!”王大发背抵着走廊墙面,整个人都是紧绷的,发狠地朝四周看,最后目光落在慢慢朝这边走的沈长风身上。
“赶紧的!走快点!”他厉声呵斥。
唐一语看着过来换自己的男人,急得眼泪止不住地往外蹦。她真的太蠢了!闹了那么久的事她怎么就一点儿也没留意呢!是她把人带过来的!是她害了师父!
在离两人不远不近的地方,沈长风停住。
“我该怎么确定你会放人?”
不绝于耳的议论声中,有对沈长风指指点点的,有不明情况的询问是怎么回事的。
周涵冷着脸失控地朝噪音的来源处大声呵斥:“你们别吵了!看热闹的一律给老子滚,但凡有点良知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该煽风点火!”
“啧啧啧,你们看现在的医生就是这副德行,也是会骂人的哦。”
“把人家孩子治死了肯定要负大责的啊,这可是人命。”
“是啊,我老婆就在这个科室,平常看这个沈医生也是人模狗样的,没想到……”
没言尽的一切,在随后而来的摇头轻叹里不言而喻。
沈长风一动不动,脊背挺直,好像根本没听见周围并不遮掩的议论声。他无比冷静又坚定道:“十四号晚八点,盘龙高架桥上发生追尾事故,王先生送入医院救治,周身粉碎性骨折,肝脏破碎,八点三十五分手术开始,生命体征微弱……”
除却周涵,他背后空无一人,人群的站位某种意义上也表明了立场,面对十几张陌生的脸庞,或讥诮或忧虑或茫然,可随着沈长风沉哑的嗓音缓缓叙述出当晚的情况时,周遭无一例外全都安静下来。
“八点五十五分,我们进行了第一轮输血,心率有所回升。九点四十五分,在进行肝脏缝合的过程中伤患再次大出血,血止住。九点五十分,开始第二轮输血,输入1000CC的血量,患者陷入深度昏迷,生命体征急速下降。
“十点整,血库血量告急,从邻市医院紧急调来3000CC,输血一直进行。十点半,伤患生命体征完全消失,多次电击无用,心跳停止。”
人群死一般沉寂,光从这简单不过的叙述,大家仿佛能穿透此刻看到那晚是如何的惨烈与心惊,在长达两三个小时的拉锯中,依旧没把人从死神手里带出来。
王大发牙关紧咬,身子抖得如同风里瑟缩的落叶。接着,他握紧刀子往唐一语脖子上又压了压,冲着沈长风暴怒道:“你过来!你不过来我就杀了她!”
显然,他并不曾听进去沈长风刚刚那通话,依旧固执地要为自己儿子主持公道。
“王大发你不要太过分!给你说得还不够清楚是吗?人我们努力去救了,但医生不是神!血差不多流光了,你让我们怎么救?”周涵喘着粗气,如果不是顾及唐一语的安危,他恐怕下一秒就能撸起袖子冲上去跟对方拼命。
“她是女性,跟你力气有悬殊,我不能确定你是否会临时变卦从而伤害到人质。”沈长风说。
“那你想怎么样?”王大发濒临失控,浑浊的眼睛狠命瞪着说话的沈长风。
“在你能挟持我的范围内,先放了她。”
“行!你过来!”王大发红着眼怒吼。
沈长风抬脚过去,从容不迫的步伐仿佛并不是走向刀尖。
他走到离王大发三步远的地方停住:“放了她,我过去。”
几乎在一瞬间,唐一语被甩出去。
唐一语想也不想,抬手就去拉沈长风的衣袖:“不行的,师父!他会杀了你!他已经疯了!”不能,绝对不能让师父送死!
尖锐的女声惊动了浑身戒备的男人,王大发脆弱的神经就这么随着唐一语的喊叫而断裂,他提起刀尖狠狠扎下……
临黄昏时分下了场暴雨,很久没下雨的A市久旱逢甘露。
但赵暄和并不觉得凉爽,反而在这闷重又燥热的天气里气短胸闷,右眼皮也跳个不停。
她换了一身便衣出门,临走前给徐时打了个电话。
徐时说:“你真要去逮时年?我也是听漫画社朋友说最近时年在社里,不过保不准是不是真事,按理说这个风口浪尖他该找个坑把自己埋了不露面才对。”
“那能怎么办呢?沈长风嘴紧得跟撬不开的河蚌一样,每次问都神神道道地说等见了我爸妈再告诉我,敢情我不带他去这事能成永久的秘密?也太小看我赵暄和了吧!”
车子停在小区外头,车窗被雨混着泥水淋了个遍,赵暄和从后备厢找了块抹布边接电话边擦。
“总之,我好奇心抑制不住了,我要亲自去问,我才不信什么漫画社临时找他这种说辞。沈长风不缺钱,也没这闲情,天天回来累得恨不得就地躺倒,还能有精力干副业?”她把抹布丢到车后座,关门上车。
徐时连连啧声:“你发现没有,自从你跟沈长风谈恋爱后你嘴里没有哪句离开过沈长风三个字,沈长风长沈长风短,特像老夫老妻过日子……”
“别羡慕,你也可以。”
“跟谁?”徐时诧异,“跟我的工作?我是工作至上者,这辈子不打算结婚。”
“包括许绍波在内?”
徐时愣了一下:“突然提他做什么?”
赵暄和笑了:“你不是跟人家相谈甚欢吗?连沈之路那种黄金单身汉都享受不了你的另眼相看,许绍波可是个例外。”
“他不一样,他太纯了,不适合我。”徐时撇撇嘴,“我爱玩,他又以成家为目标,我俩绝无可能。”
“可是时时啊,爱情本来就是捆绑。”赵暄和轻叹。
挂了电话,一路畅通无阻开到漫画社门口,赵暄和停了车拎着包推门进去。
前台小姐见是她立刻笑吟吟地打招呼:“赵小姐又来找我们陈主编?”
“不是,我找时年时老师。”
前台小姐的笑顿住,表情为难:“那赵小姐有约吗?时老师今天下午有事,估计这会儿还在办公。”
“办公?”赵暄和眯眼笑了笑,“原来吊着石膏的手也是能办公的呢,时老师可真厉害。”
一番话说得前台小姐面红耳赤,正想着这赵老师怎么今天一反常态怼起人来啦,后头一道男生适时响起。
“劳烦阁下关心,我最近几个星期确实都拿不起笔,不过耳朵还是好的,八卦什么的也能听得进去。”
背后,一位年轻男人靠门边站着,右手还打着石膏,正笑容可掬地朝这边看来。
被正主听见,赵暄和多少有点尴尬,勉强咧了咧嘴。
“小刘,我还说最近怎么没漂亮姑娘找我,原来都被你给拦下来了,下次可别了。”时年走到柜台上丢下两颗巧克力,桃花眼一眨,“我跟赵老师进去谈点事,巧克力记得吃。”
前台小姐红着脸娇嗔:“时老师老爱逗弄人!”
“哈哈哈哈,没有,我可是天底下最诚恳的人!”
这个男人,明明看着比她还小几岁,她却觉得他看过来的视线像早把她探究得一清二楚,以至于里头藏了讲不清道不明的兴味。
“不知道赵老师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如果是明天可能就见不着了。”时年挑眉。
“没事。”赵暄和发现对面坐着的人始终看着她笑,她渐渐蹙起眉头。
“明天我要出国一趟,那个漫画的业务反正也移交了,三个月内不会回来,所以说赵老师如果不是今天过来,该问的话恐怕要等三个月之后了。”
“你知道我有事问你?”赵暄和十分讶异。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为谁而来。”
时年往后一靠,即使打着一大块白花花的石膏,他还是颇惬意地晃了晃腿。
“我见过你赵暄和,”他说,“在很早之前。”
窗外车水马龙,又到了下班的时间。
时年给赵暄和倒了一杯热茶,水汽袅袅,把她整张脸氤氲得湿润。
“我跟沈哥认识比你早很多,我们是一个院长大的,后来又在一家画室学画。”
“沈哥”,她许久没听过这个称呼,竟然愣了几秒才想起来这是谁。
“沈哥天赋极高,画什么像什么,师父说他将来必定是要进美院深造的,所以你听到他拿手术刀这事时也挺惊讶吧?”时年牵着的嘴角缓缓放下,最后彻底面无表情,“我也是上个月刚见到他,我以为他还在国外……”
短暂的沉默,就在赵暄和想继续开口追问,时年又兀自扬起笑脸道:“后面就是你想问的喽,我手摔了去医院打石膏遇到沈哥,无意提了一嘴漫画的事。你说巧不巧,我本来画的时候无意以沈哥为原型,可没想到漫画主人公的原型就是他,你根本想不到沈哥当时那副模样,哈哈哈,老男人快被我吓死了!”
“他当时就看了?”赵暄和无比心悸。
“对呀,我请他帮忙代笔。我俩从小一个画室,我的风格也是模仿的他,沈哥最合适不过。”
“你以沈长风的样子来画男主角的形象无可厚非,但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并以我的形象作为女主角?”她迫不及待地追问。
“这问题就又要回到我刚刚说的内容了。”时年露出一口白牙,“赵暄和,早在七年前我就知道你了,因为沈哥的画板上一直夹着一幅画,上头就是你。你知不知道,这个男人七年前就喜欢你了啊,赵暄和!”
整个漫画社空荡荡的,人都走光了,窗外树枝被风吹着在玻璃上来回晃动,她觉得自己呼吸都停住了,所有不明白的一切此刻似乎都有了答案。
沈长风喜欢赵暄和,所以在时年无意调出那套漫画给沈长风看的时候,沈长风整个人震惊到极点。
时年跟沈长风说看他当年画板上的那个姑娘好看,很符合小说风格,所以直接打包两人的形象做了男女主人公,问沈长风会不会想揍他时,却见男人不轻易弯曲的腰板轰然塌下,茫然又无措地瞧着他。
那一刻时年就知道,沈长风一直没忘,那个活在画纸上的明眸善睐的小姑娘其实早在他心里扎了根,无论七年抑或更久,在听到她的名字的一瞬,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心悸。
等沈长风反应过来给时年继续缠绕纱布时,又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
“这本书就是她写的。”
“所以,说到底我应该是你俩的月老。”时年看着赵暄和百无聊赖地笑,“世间之大,我怎么偏偏用了你俩为原型呢,现在想想真的有点鬼迷心窍。”
赵暄和紧紧握着杯子,捏得指关节发白。
“沈哥后来真没拿过画笔了?”时年视线从她手上滑过,问。
赵暄和摇了摇头。
“可惜了。我在画室最后一次看到他是高考完的那个暑假,他来拿了画板就走,其实我觉得他只是特地来拿那幅画的,浑身邋遢,胡楂都出来了,喊他也像没听见似的,后来我才知道他爸死了,就在高考之前……”
听到这里,赵暄和的心像被谁猛地刺了一下,疼得她四肢发软,血液极速翻涌。
“不过好歹你俩最后在一起了,其实沈哥他……特别不容易……”
剩下的话他没说。不管是沈长风来自一个破碎的单亲家庭,还是后来高考后双亲皆无,学生时代的种种,他都没说。
那个被沈长风用孤注一掷的偏爱与小心翼翼护住的女人,是他的第二次生命。
“改天请你吃饭。”赵暄和说。
时年把人送到门口,抬手挥了挥:“留到三个月后吧,估计回来就是喝你俩的喜酒了。”
赵暄和耳尖发红,抬眼笑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那可不。前几天去医院复诊,我瞧沈哥那副神态就是典型的好事将近,到时候我肯定要……”
正说着,赵暄和手机却响了,她抱歉一笑:“稍等,我接个电话。”
“没事。”
时年靠在门边看她。
赵暄和站在台阶下接电话,眼帘虚垂,眉眼漂亮精致。
时年恍惚地想,当初鬼迷心窍把沈长风跟她用做男女主人公时,大概想的就是此刻这种故事与现实撞在一起的微妙共鸣,从里头人物的举手投足开始,就有了沈长风与赵暄和的影子。
“你说什么!”
他思绪万千,却陡然被女人的厉声拉回现实。
赵暄和拿着手机一脸惊恐,声音也抖得不成样:“你替我看住他,我马上去,马上就到……”
饶是尽力保持镇定,她去掏车钥匙的手依旧抖个不停,掏了半天也没掏出来,最后手忙脚乱得钥匙连包一起打掉滑到地上。
时年察觉不对赶忙过去替她捡起来,拦住她:“出什么事了?”
顶着铺天盖地的恐惧,赵暄和找了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她哑着嗓音努力不让酸涩的眼眶落下一丁点东西,抬眼:“沈长风出事了,在医院。”
时年抓起钥匙拉上人就走:“我跟你一起去!”
一路上,赵暄和都在打电话,时年坐在旁边听,这个纤细柔弱看起来根本不能担事的女人从一开始的惶恐不安到后来维持住镇定,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十分钟。她眼睫毛都是湿的,愣是没让一滴眼泪往下滚。
“人呢?人抓到了吗?”她轻声询问。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但时年能猜到。
医闹几乎每年都有,如果不是情况严重到伤及人命,最后铁定是医院退步,不了了之。
车窗外车辆川流不息,赵暄和坚定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落入时年的耳膜。他侧头,看见女人眼角攒着的两点星光,在晦暗不明的空间里,犹如珍珠般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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