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烟罗也不傻,听到燕青鸾那句话,立刻就意识到了,人族第三共和国国家政务院的一号人物杨希泽居然可能也是在帮助抵抗军的人,因为刚刚和他一同抵达的那个小姑娘,不正是杨希泽的女儿么?
慢慢消化着这消息,皮烟罗慢慢的坐起身,开始穿衣服,燕青鸾也不出声,就那么看着他,在他穿好衣服的时候,燕青鸾突然又抱住了他,问:
“你很惊讶?”
“是啊,很惊讶。”
“真的?”
“真的很惊讶。”皮烟罗点了点头。
“你说了实话,但是也在撒谎,”燕青鸾忽然抬起头注视着自己的丈夫,言语中已然带上了些许刚才激情燃烧的时候不曾有的忧郁,“你跟我一撒谎,口癖就没了,亲爱的,你并不完全信任我,不是么?”
刚才还缠绕在房间中的,那灼热的粉红气息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空气变得仿佛冬夜一般冰冷,在原始冲动从血脉中退却之后,跨越世界的屏障再续前缘的夫妻之间虽然没有多出一些多余的距离,但是双方也都听到了对方各自更深层的想法。
燕青鸾凝视着丈夫,心意相通的她意识到了,她离开丈夫的这么多年间,她爱着的男人,究竟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在她因为无法忍受充满分离和谎言的婚姻离开丈夫之后,她的丈夫究竟变成了什么样的人:
她知道,那个她爱上的男人其实是个不显山不显水的浪漫主义者,胸中一直有着对国家,民族和理想的炽热的情感,他浪漫且坚定不移,他坚定果决,但是面对她的时候又浪漫的很---他的丈夫在她面前曾经展现出很多种品质,但是伪装和掩饰,绝对不在其中。
她的丈夫,在她面前,曾经纯粹的像一块水晶。
但是现在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她的丈夫在她的面前,和她温存过后,居然在掩饰着某些意图,居然在她的面前保持着自己的伪装?!
虽然她隐约能感觉到丈夫心中翻滚的情绪,但是这个男人现在这样在她面前不再纯粹,她还是觉得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感。
凝视着妻子,皮烟罗深深的叹了口气,他立刻就理解了妻子燕青鸾现在是怎么样个情绪,这让他心中觉得,略微有些无能为力。
他几乎不信任任何人,和人族第三共和国之间达成了合作协议后,他心中的戒备也没有完全放下,现在,面对自己挚爱的妻子,他的戒备也无法放下。
他很清楚,这是过去多年的工作给他带来的诸多后遗症,他很清楚,他那个行当里的婚姻就如同演员的婚姻一样脆弱---因为一直带着面具,所以到了后来另一半根本无法分清爱侣是真情流露还是在演习,毕竟,对方实在是太擅长把自己包装成别人了,所以很难有信任存在,有的只有仿佛套娃一般的,一层又一层的怀疑。
人之初,性本善,没有人知道一个诚实的灵魂是否会因为外界的力量而变得不诚实,但是皮烟罗因为数十年的工作经历而变得无法与世界坦诚相见却是实打实发生了的。
不过,他却没法对这份职业给他带来的扭曲产生任何的愤怒。
为什么?
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面对团体,社会,国家这些庞然大物的碾压,便如同那碾子下面的谷子一般---痛苦但是却毫无办法,只能看着世界的碾子从自己身上碾过,把自己碾的粉碎。
如果稻谷也有情绪的话,那么稻谷是有权力感到愤怒的---或许是因为它们从头到尾,都只是在被碾压粉碎,成为其他生物的养分,有些被做成美味的食物,有些谷壳废料则成了牲口的食粮。
这些人,是有权产生愤怒的。
但是皮烟罗却没法产生稻谷的情绪,因为在步入那个行当之后,他已经在很多时候成为了碾子本身或者是推动着碾子的苦工---他不是执行一切的意志,而是执行的工具,虽然他自愿成为工具本身就是因为他的意志,但是他毕竟不是发出号令的人,他只是碾碎谷壳的工具。
这是个尴尬的位置,这是个矛盾的位置,这是一个内心有时苦难,有时痛苦,但是却无法因为自己的遭遇产生愤怒的位置,因为他的每一次行动都会给无数人的命运带来改变,他必须戴好他的面具,因为他是让世界流血的工具,让谷壳被粉碎的碾子。
谷壳可以愤怒,碾子不可以。
这便是残酷的现实,如同他对包括自己深爱的妻子在内的周围的一切都小心的保持着戒备一样残酷。
他有的时候也会觉得自己身处惊涛骇浪之中,脚下除了深渊之外什么都没有,但是他不敢沉下去,哪怕一瞬间都不敢靠着沉下去去躲避情感上的惊涛骇浪,因为他能看到脚下黑暗的深渊和那些缠着他的脚,将他向下拖去的黑暗。
他的工作是无情的大海,时常将他甩来甩去,仿佛对他充满了恶意。
这便是他的工作的本质。
而现在,他在她的妻子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是的,他那曾经天真无邪的妻子,居然和他具有了同样的品质,虽然他知道她的妻子没有跟他从事同一职业,但是他能看出,她的妻子经历了和他同样的事,具有了同样的品质:
燕青鸾和她在本来的世界中苏醒以后,从事的事业和皮烟罗曾经从事的工作确实是差不多的。
她的周围,抵抗军的周围,是深沉的绝望,那种历史不停毁灭的绝望是毁灭循环中的生物感觉不到的,深沉的如同夜色,如同暮霭,也如同奔涌咆哮的黑暗怒涛。
在这样的轮回中久了,难免会同样觉得面前的每一步都是深渊,而自己面对深渊却只有无尽的痛苦和疲惫要抗住。
想要不在这黑暗的征途上丧失自己的道德和理想,有的时候就得牺牲一些别的东西,或者说一些权力。
比如说,面对自己的配偶的时候真的能放开一切,释放自己全部心灵的权力。
夫妻二人都从双方的眼中读到了这种情绪,一时间,两人的眼睛都有些湿润。
“我会帮助你们,与你们合作。”沉默了许久,皮烟罗抬起手抹掉妻子的泪水,轻柔的说。
“但是,并不是为我们工作,不是么?”燕青鸾轻声说,声音轻柔飘忽到仿佛一阵风吹来都能吹散一样。
“我必须对国家,甚至是世界的安危负责……..”
皮烟罗话说了一半,就没再说下去了,但是燕青鸾知道那没说完的半句话是【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她当然知道,她还知道接下来她本来想问【她是不是也被包括在内】,但是她有点不大敢问,因为她不确定她是否能接受得了丈夫给出的答案。
当夫妻之间的欢与爱过后,当愉快,欢乐和感官的快活组成的花朵凋零后,有的夫妻收获的是沉甸甸的,名为家庭的果实,但是皮烟罗和燕青鸾都知道,他们二人之间除了果实之外,还有那黑色冰冷的,名为事业的树枝。
其实两人早就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夫妻欢Yu,就如同一只骨瘦如柴的耗子,而他们两个就像是两只饥饿无比的猫---这一只天生发育不良后来又没有被爱情供养的耗子根本喂不饱他俩……
但是他们两个,仍然要快了一场,然后分食这骨瘦如柴的耗子。
因为不然的话,两个人的灵魂就都快被饿死了。
但是两个人并不会一味的沉浸在悲伤之中,因为二人都是胸怀理想之人,精神的力量让他们能够对抗脚下黑暗深邃的深渊的吸引,并且坚定的游向远方的黎明,虽然意识到了两人的夫妻生活再也无法回到那美好纯洁的过去,但是如果二人是一直沉浸在过去无法自拔的那种类型的话,他们早就无法活到重逢了。
而且,虽然知道两人之间不再纯净,也无法回到过去,但是两人却都同时坚定的相信一件事,那就是二人各自都是爱着对方的。
这两个人在分开的年月之中,就如同两个失明的瞎子一样爱着对方。
虽然看不见对方,但是却莫名的能感知对方的思念,感到对方的灵魂在摇曳,在与世隔绝的使命中依然能感觉到爱与被爱,在仿佛盲人一般的黑暗之中,依然能感到对方的爱抚,感觉得到对方的拥抱,那感觉仿佛是把神明拥入怀中。
如果说神明带来救赎的话,皮烟罗和燕青鸾在过去的几十年中,无疑互相是对方那有血有肉的神---爱情在两个人的灵魂中神秘的开放,如同一朵玄妙无比的花朵,释放出拿什么来都不换的香气。
这便是灵魂的爱抚。
这种爱抚,这种爱情加上对使命的忠诚,让两人又很快从那种悲伤的境界中走了出来。
在温柔融洽的气息环绕之下,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穿好了衣服,燕青鸾对丈夫说到:
“我会尽量的把能展示出来的那些详实的证据都集中压缩一下展示给你看,那之后的事情交给你自己判断,我相信这会让你觉得和我们的合作是值得的。”
“我对这一点抱有足够的期待,”皮烟罗笑着回答到,“如果有这么多人主动在帮助你们,这必然代表你们有足够多的让这些人信服的证据,我期待看到这些。”
“那么,跟我来吧。”
燕青鸾说罢,拉起丈夫的手,向门外走去,两人很快又在这底下的城市中穿行起来,城市上方的拟光照设施此时此刻正散发出黄昏的光芒,两人走在黄昏的街道上,影子拖得老长。
“杨希泽都在暗中协助你们,我是挺惊讶的。”皮烟罗率先打开了关于工作的话头。
“就像我说过的那样,反抗军的协助者很多,毕竟,通过漫长岁月的积累,我们有很多能让地表居民非常信服的证据,将那些证据摆到他们面前,很多人自然而然地就成为了协助者。”
“阿兰-托尔那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算是我们制造出的迷雾吧,从逼迫世界变革的角度来说,我们必须让虫群变成被全世界所憎恶恐惧的灭世者,而这样的灭世者有的时候必须有一些邪恶的爪牙。”
“为了逼迫世界能够发展一些非超凡的科技手段对抗你们?”
“是啊。”
“就没有别的办法么?”
“理想是和平的,历史是暴力的,亲爱的,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这一点,在一个信仰之力能满足一切的唯心世界中,还有比生存的危机更好的能推动科技的发展的手段么?”
“我只是……….”
“我知道,我知道有人因为这一切而死,而你,担心我们在漫长的岁月中已经变得没有底限且道德全无了,我说的对么?”
皮烟罗沉重的点了点头,这正是他担心的。
“你周围一些人的死,我很抱歉,但是亲爱的,站在数次循环,成百上千亿的尸体堆积成的世界上,我……没法做的更多………”
“我知道………”
“不过,关于我们的底线和道德问题,我想等一下,你一定会得到一个让你满意的答复的,先跟我上车吧。”
两人已经来到了一个轨道面前,面对轨道上停放着的一个子弹一样形状的装置,燕青鸾做出了请的姿势。
“说起来,这到底是什么交通工具。”皮烟罗一边坐进去一边问。
“超导,”燕青鸾一边往里坐一边回答,“和你看到的打开地下城的大门的是一种技术,开门的是超导场技术,这是超导悬浮轨道,能让咱们很快的抵达预定的会面地点。”
“我们要去见谁?”
“奥佛鲁。”
“不是见过了么?”
“那不过是奥佛鲁的一个讲话器,为了表示对你的重视和对盟约的重视,现在咱们去见一见他的本体。”
“什么样的本体,一个大肉瘤子么,是不是还外带粘液和触手?”
“你这是哪来的对外星人的刻板印象么?”
“某个小说里看来的。”
“这是什么奇怪的小说?”
“记不清了,反正写了什么异形的几宗罪,其中有俩就是粘液和触手。”
夫妻二人有说有笑的交谈着,很快抵达了会面地点,等看到奥佛鲁的本体之后,皮烟罗不知道为啥,心中都忍不住吐槽:
嗯,你这确实不是粘液触手大肉瘤子了。
这比异形还更让人有吐槽欲望……
------题外话------
今日更新4100
昨夜没睡,本来想请假的,但是一咬牙,还是决定坚持
四页稿纸,我困的趴桌子上流哈喇子弄透了,心疼
昨天卡审核其实很无奈,我本来是想展现老皮夫妻人的一面,久别重逢的火焰,但是似乎是不大可能了
这可能就让今天的有些描写因为缺乏对比而少了冲击力,显得有些假大空
但是大环境如此,只能想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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