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族长京口一行,耗费十余日,原本答应卖给程氏十顷地之事,自然就耽搁下来了。
萧扬与黄主簿上门数次,皆以为志在必得,不料无功而返,不免有些心急,只怕偷鸡不成蚀把米,惹怒了程氏,受了牵连。
三十号这日下午,族长谴人去县里,通知萧扬来商议转让给程氏的十顷地之事。
惴惴不安的萧扬得了好消息,满心欢喜,没作多想,立刻携黄主簿一道,带着几名胥吏,匆匆忙忙赶到了萧氏庄园。
东楼的大厅里,气氛凝重,针落可闻,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萧钦之代替萧母出席,坐定在右侧末席位置,两边各坐着萧书与胖老八,余者族人,皆按部坐定,不言一语,枕戈待旦,厉兵秣马,只等萧扬出现。
萧扬尚且还不知自,仿若大好前程,唾手可得,正意气风发,轻车熟路的前引着黄主簿往大厅走,有说有笑道:“恭喜黄主簿不日高升,莫忘了提携一二。”
黄主簿四十来岁,生的一双倒眉三角眼,脸型狭长,唇薄嘴小,下颚突出,不笑尖酸刻薄,笑时谄媚恭维,攀上了程氏,混得了一个主簿的位置。
黄主簿早已有染指县丞之心,有这十顷地作嫁衣,怕是升官不日将至,一时心喜道:“好说,好说,只待事成。”
萧扬挺着胸膛,奸笑道:“只管放心,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谁人不懂?”
黄主簿心情舒畅,轻笑道:“哈哈——如此甚好,甚好。”
萧扬又恭维了几句,引着黄主簿踏上了三楼的回廊,急朝着大厅奔去,至门口,冲着厅里喊道:“二兄,县里黄主簿来了,快来相迎。”后躬身谄笑道:“黄主簿,请进!”
只是,大厅里一片寂静,无声传出,族长闭着眼,如老僧坐定,恍若未闻,不过一个县主簿而已,还入不得眼。
黄主簿见无竟人相迎,料想萧氏如今不过一寒门矣,顿时心生不悦,倒眉一颤,三角眼一紧,径直走进大厅中央,环顾四周,不禁有些愠怒。
但见萧氏族人,无一人起身,或嘲讽讥笑,或怒目而视,或不屑视之,这让萧扬感到疑惑,挺身一步,朝着闭着眼的族长招手,喊道:“二哥,黄主簿来了。”又环顾其余族人,喊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行礼?”
“不就一主簿么?”此时,一道不屑的女声传出,说话的胖老八的老娘戴氏,都不打正眼瞧黄主簿。
“不知—”黄主簿不想被一妇人小瞧了,怒睁三角眼,就要发作,只见萧扬立刻打断,附耳快速言语一二。
黄主簿当即态度一缓,硬是把“不知廉耻”吞了下去,改口道:“不知是戴氏娘子,在下见过了。”
萧扬见族长依旧纹丝不动,不禁把目光投到了小一辈身上,萧书是族长之子,胖老八是戴氏之子,都不好得罪,最终落在了目不斜视的萧钦之身上,厉声呵斥道:
“萧钦之,你见了我也不行长辈礼?见了黄主簿,也不行礼?真是目无尊长,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萧钦之早就憋着一肚子火,冷笑而视,不待言语,六叔却是斜眼一瞥,幽幽的说道:“十三弟,来了也不向我行礼,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六哥?”
七叔怒斥道:“你眼里可有我这个七哥?”
九叔接着道:“哼!我这个九哥也不喊?”
五叔、八叔、十叔等纷纷应声而起。
......
萧扬憋红了脸,心想:“总有求我的一天。”只得拱手,乖乖先行了一个团礼,朝着族长又道:“二哥,该谈正事了。”
族长蓦的睁眼,缓缓起身,神情肃穆,不怒自威,凝视着萧扬,冷声道:
“嗯,是该谈正事了,那就请不相干人出去吧。”
“七弟!送客!”
七叔人高马大,身材魁梧,常年练武,反应灵敏,又经过日晒风吹,习得一身蛮横力气,一个箭步起身,攥着黄主簿的后衣领,暴力拖向大厅门口。
那黄主簿没丝毫反应,在七叔手中,就像是一捆任人宰割干稻草,喉咙被衣领勒紧着,不能言语,挣扎的双脚在地上留下了两条痕迹,身子又撞到了门槛上,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这突发的一幕,吓得萧扬瞪直了眼,口不能言,下意识拔腿就跑。
奈何九叔早有准备,两步近身,一脚飞踢,踹在萧扬屁股上。
萧扬面朝地,摔了个狗吃屎,又在地上滑行了数丈远。
待萧扬翻身朝天,已然不成人样,脸上已是血肉模糊一片,几颗牙齿混着血水、口水,一咕噜往外吐,痛的低吟哀嚎,却是无一人同情。
族长赫声凛凛,当众宣示道:“经以查明,萧扬娶秦氏荡妇为妻,武进县人人皆知,败坏我萧氏门风,毁我萧氏声望,此为一罪。”
“萧扬品行恶劣,欺上瞒下,目无尊长,且不知悔改,此为二罪。”
“萧扬为一己私利谋求官位,不顾同族之情,勾连外姓,夺本族田产,与叛族无异,此为三罪。”
“自今日起,数罪并罚,将萧扬逐出萧氏,剔出萧氏族谱,收回‘萧’姓。今后若是让我知道,你以‘萧’姓自居,定不轻饶。”
萧扬缓了几口气,用袖子拭去脸上的血水,心生恶念,索性豁出去了,似若癫狂,狂吠道:“你当萧氏还是士族么?不过一寒门,我不稀罕。”
“你们都记着,今日之仇,我来日必报,得罪了陈主簿,就等于得罪了程氏,我等着看萧氏覆灭,哈哈......”
“贼子安敢?”族长爆呵道,胡须颤动,指着发狂的萧扬,历声道:“打断一条腿,丢出门去。”
九叔一脚踩在萧扬的大腿上,“嘎吱”一声,骨头断裂声响起。
萧扬疼的冷汗淋漓,口吐杀猪声,却是不敢再口出恶语,生怕族长将他另一条腿打断。
九叔冷笑,从地上提起断腿的萧扬,几步就消失在大厅里,出了大门,丢给了几名胥吏。
处理完了萧扬,大厅肃然安静,鸦雀无声,族长凝视全体族人,郑重告诫道:“凡我萧氏族人,当同结一心,内治其道,外御来犯,若是有朝一日,此事再现,届时,莫怪我不讲情面。”
“是!”全体族人齐齐答道,铿锵有力。
杀伐果断的族长,让萧钦之有了全新的认识,对家族的理解,更是深刻了许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在这个时代,一个人若是没有家族的支持与庇护,很容易受到其他族群的排挤和欺辱,难以立足于世,似是水中浮萍,无垠无根。
族长又宣布道:“七弟,九弟,明日一早,携六十部曲,全副武装,护送钦之,去无锡县,接藴之回家,六弟随行,路上一切听——”
“听——钦之吩咐。”
大家虽是知晓萧钦之在北雅集上大放光彩,但毕竟才十四岁啊。七叔,九叔有些犹豫,六叔心中稍稍一想,已然知晓了族长的打算,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萧钦之推辞道:“二伯,我还小,怕是不妥,还是听六叔安排。”
“哼!没出息!”族长冷哼,直凛凛的看着萧钦之,威严道:“此去无锡县不过一百多里路,让你接藴之回家,又不是让你战场杀敌,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意已决,你速回去准备,明日一早出发。”
“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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