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去,萧钦之怕是会在吴郡带上半年之久,至年底方才能回来,故在启程去吴郡之前,少不得母亲的叮嘱,阿姐的关心,以及一系列相关准备事宜。
阿母准备过冬衣物、束脩之礼、以及谢太守的拜见礼, 阿姐则准备书籍笔墨,学习用具,西楼忙哄哄的,约莫一两天才能准备好,在此期间,萧钦之谴人给陈韫之与徐邈各送了一封信笺。
六月三日清晨,天气微凉,弥有薄雾, 萧韵之与小蓉儿还在睡觉,而萧氏庄园的大门处,两辆油壁车却已经待立,蔓菁、空青等侍女,将萧钦之游学所需之物,从三楼依次往车上搬。
萧母与阿姐泛含着泪珠,作着临行前最后的叮嘱,萧钦之频频垂首,满口答应,满仓给儿子满谷也作着最后的叮嘱,因为此行只满谷一人随行侍奉,周烈因立志军伍,准备明年与萧书一道参军。
族长还未从建康回来,族中之事一应由六叔决断,故萧钦之游学之际,六叔有必要做一番交待,嘱咐萧钦之遇事不可莽撞, 身旁不比有人照应,一切行事须得小心为上。
两辆油壁小车被塞得满满当当, 离别之际,萧钦之雀喜的同时,心情也有些失落,毕竟是少时离家远游,朝着家中之人深鞠躬行礼,作辞别,言下大雪的时候就回来。
萧书与胖老八、周烈三人护送着两辆油壁车,相送至西津渡。
一望无际的稻田,碧波千顷,阔阔桦树林,高高矗立,再回首,萧氏庄园隐没在了薄雾中。西津渡的一艘小舟,半舷没水,缓缓朝着水道驶去,萧钦之站在船尾,与萧书、胖老八和周烈,挥手作别。
行舟至傍晚前夕,水光漫漫西方烈, 萧钦之踏上了晋陵县码头, 身后的满谷提着准备好的礼,要去拜访谢太守,此乃第一件重要的事。
晋陵县作为郡邸,又因南缘吴地,自然要比武进繁华不少,临近傍晚,气温稍降,街上来往人多,萧钦之手持一把纸折扇,步入其中,寻着避阴处,往郡衙走去。
可惜,谢太守不在郡衙办公,正在城外大别野里与同僚饮饯别酒,倒是见到了一个熟人赵长吏,正是当日在华园的那个赵长吏。
说来也巧,若是萧钦之再迟上几天,怕是就见不到谢太守了。
去年,桓温北伐收复故都洛阳,上疏要谢太守堂兄谢尚镇守洛阳,然谢尚却是生病了,故未能前往任职。
今年,谢尚又被任命为豫州、冀州、幽州、并州的都督,但因病情加重,所以破例被征召回朝廷,结然谢尚领命回建康,走至半途,就病逝了,享年五十岁。
谢尚对陈郡谢氏的崛起,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此处略微介绍。
俗话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混账儿混蛋”,谢尚有遗其父谢鲲之风,谢鲲和谢安的父亲谢裒是两兄弟,故谢尚是谢安的堂哥。
陈郡谢氏在西晋至东晋初,名声不显,虽族中子弟,世袭官位,但因无声明显赫之辈出,故实力远远不及琅琊、太原两王。
未渡江前,谢鲲曾在东海王司马越的门下做府掾,拿着高工资,却每天无所事事,闲的蛋疼,正好适合谢鲲发挥天性,且乐不彼此,好不开心。
谢鲲少时风流潇洒,擅琴,好清谈,乃著名的“八达天体艺术表演团”成员之一,喜欢跳“tuo衣”舞,与王敦、王澄相交莫逆,三人经常促膝长谈一整夜,往往是谢鲲与王澄口若悬河,而王敦则在一旁拍手叫好。
所以,有谢鲲这个老父亲作表率,谢尚从小就接触了各方面的知识,玩的比他老爹还花哨,还因此被时人赠以“颜回”之称号。
谢尚成年后,乃是妥妥的一位集颜值与才华于一体的大才子,凭生有五才备受时人推崇,其一乃琴、笛。
王导就是因为喜欢听谢尚弹琴吹笛,便将其招收为属官,因谢尚时常闲的没事干,动不动就翘着脚指头在窗口弹琴,装波一,经常被人看不过眼,当时还略显耿直的桓温,听不得这些诋毁,常常与人据理力争,争的脸红脖子粗,维护谢尚。
其二为舞蹈,当时,王濛与谢尚同为王导属官,两人交情不错,经常一起参加宴会,每至兴起时,王濛都鼎力推荐谢尚跳舞,并且点名要看谢尚的独门舞蹈《鸲鹆舞》,就是学八哥鸟跳舞,且其神情动作悠闲舒畅,王导也如痴如醉,称赞谢尚乃王戎第二。
其三擅清谈,谢尚继承其父咸亭侯职后,常与孙绰、王濛、刘惔等几位清谈大家一起畅谈畅饮。
有次,谢尚刚祭祖完回乌衣巷,刘惔与一帮友人正在桓伊家饮酒清谈,谴人邀谢尚来参加,谢尚连孝服都忘了脱,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喝的伶仃大醉。
其四为草书,谢尚十分擅长写草书,苏轼就曾言自己见过谢尚的草书,并在自己的《东坡题跋》记载了。
其五为军事才能。谢尚能文能武,在一路发展升迁中,其才能同时被王导、温峤、桓温看好,出任厉阳,并任豫州刺史十二年,使陈郡谢氏得以列为方镇,且还从冉闵之子冉智那里,为东晋取回了传国玉玺。
谢尚是第一个担任高级官职的谢氏家族成员,其死后被加封为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谥号简,因为谢尚,谢氏家族正式跻身顶级门阀之列,开始了崛起之路。
谢尚病逝后,朝廷本欲请谢安出山,然被谢安拒绝,依旧我行我素,隐居东山,故朝廷配谢奕接替谢尚的位子。
谢太守离任,那么晋陵郡太守之位该由谁来接任呢?萧钦之不免会发出这样的疑问,毕竟与自家息息相关,按理说有二把手郡丞接任是理所应当之事。
但坏就坏在,晋陵郡的程郡丞乃是南人,还是萧氏的死对手,是妄图想娶萧藴之的敷粉西瓜脸老鳏夫的叔父。
在与赵长吏去往城外大别野的一路上,萧钦之不禁忧心忡忡,心想:“晋陵郡南缘吴地,北接长江,地理位置与军事价值都极其重要。从吴地出发,沿着丹徒水道快舟几日便可到京口,在溯江而上可直抵建康,若是小部队沿着秦淮河上游一线进发,还要更快。吴地有周、沈叛变之先例,历任晋陵郡太守都是北人,故谢太守离任后,虽不确定到底是谁来接任,但一定是北人,只要是北人,萧氏便无恙。”
想及此,萧钦之不免心一松,然最终未确定接任者是谁,亦不可心安,忽而萧钦之灵机一动,叫住了赵长吏,笑道:“赵长吏稍歇,听小子一言,既然晋陵同僚正与谢太守饮践行酒,小子突兀前去,不免有所打扰,不若先与赵长吏一叙。在无锡时,承蒙赵长吏多有照顾,小子感激不尽,后因生病,走的仓促,不免失礼。料想赵长吏当与谢太守同行,往后怕是见面不易,不若趁此机会,全了小子的一份心意。”
赵长吏是个人精,稍稍一琢磨,便知道了萧钦之的打算,但见眼前少年,风度着实不凡,言谈举止,不卑不亢,处处彰显智慧,笑道:“天色已暗,钦之从武进而来,一路劳顿,唔当尽地主之宜,前面有一家酒楼,寻常无事时,唔与同僚时常在此饮酒,便去那儿吧。”
萧钦之躬身,烦赵长吏引,满谷随在身后,等到了酒楼,萧钦之携礼与赵长吏上楼,满谷则是回渡口,再取一份礼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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