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治元年(1864),9月20日——
秦津藩,大津,橘邸——
“唔唔……佐、佐那子,还没好吗……?”
青登咬紧牙关,脸上布满细密的汗珠,表情痛快,双手十指不断抓扣身下的被褥。
佐那子没好气地扬起巴掌,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脊背。
“真是的,这就不行了?忍一忍,再坚持坚持!”
说罢,她重新拿起燃烧中的艾条,往青登背上戳去。
“啊啊啊啊啊……!”
青登再度发出惨叫。
“不要瞎叫!忍一忍!很快就好!”
男方脱光上身衣物,面朝下地躺在床上;女方拿着燃烧中的不明物体,往男方背上戳去……乍一看去,还以为小两口在玩什么新奇的游戏。
实质上,只要是稍懂针灸的人都知道,佐那子正在给青登做艾灸呢。
艾灸——中医针灸疗法中的灸法,是用艾叶制成的艾条产生的艾热刺激人体穴位或特定部位,通过激发经气的活动来调整人体紊乱的生理生化功能,从而达到防病治病目的的一种治疗方法,实乃著名的东方神秘力量。
佐那子的曾祖父千叶幸右卫门是著名的“剑医双修”,虽以行医为业,但爱好剑道更甚于医道,身手十分了得。
除了剑术之外,他将自己行医数十年所磨练出来的医术也一并传承给子嗣。
传到佐那子这一辈时,她的兄弟们(千叶荣次郎、千叶重太郎等人)都对医道兴致缺缺。
事实上,佐那子也对医术无感。
只不过,她对针灸情有独钟,认为这种扎几根针就能医好病人的技术十分神奇。
于是乎,她在习武之余,努力学习祖先传下来的针灸术。
而这,便成了佐那子以前死活不愿嫁人,跟兄长千叶重太郎争论时的最大依仗。
“兄长,不必担心我的未来,大不了,我就去开一间针灸馆!我就不信凭我的手艺,我会没饭吃!”
每当佐那子抛出这句话,千叶重太郎都会哑口无言。
身为佐那子的兄长,他自然清楚对方的手艺有多么了得。
虽不敢说是华佗再世,但绝对是“假使开店营业,绝对不会缺客户”的水平。
老实讲,光凭佐那子的这张脸,就能吸引无数老色批前去帮衬。
青登并不喜欢针灸,不论是传统的拿细针戳身体,还是艾灸,他都不喜欢。
之所以如此,全是因为他前世看过某部恐怖电影。
电影中的某个角色在做针灸的时候,不慎从床上摔下去,恰好是插满细针的那一面落地,那些细针就这么全扎进他体内了……
从此往后,青登就对针灸产生了莫大的心理阴影。
每次看到针灸,他都会不禁想起这部电影……进而引发强烈的抵触情绪。
与般若一战后,青登虽未受致命伤,但大大小小的创伤倒是不少,足有17处。
为了让青登尽快痊愈,佐那子主动请缨,表示要用祖传的艾灸来活络青登的体内气血,增强抗病能力。
面对佐那子的热心,青登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
想也知道,他怎么可能拗得过性格强势的佐那子?
在佐那子的强势要求下,他只能乖乖地脱光上身,趴在床上,任由对方摆弄——一如青登平日里对老婆们的所作所为。
就这样,佐那子每隔几日就要亲自为青登做艾灸。
还别说,她的手艺确实厉害。
虽然做艾灸的过程很痛苦,但事后青登都会感觉身体变轻快不少。
约莫二十分钟后,今日的艾灸总算结束了……
“佐那子,我总觉得今日的艾灸远比往常要久。”
“嗯?有这回事吗?”
佐那子歪了下头,作困惑状——她眸中暗藏着若隐若现的笑意。
“……我说啊,你应该不是为了多多观赏我狼狈的样子,所以故意延长治疗时间吧?”
“这个嘛……我只能说:任君想象。”
说罢,她得意洋洋地笑了,非常开心地看着一脸无奈的青登。
自打结婚后,佐那子变开朗不少。
虽然在外人面前,她依然是端庄矜重的大和抚子,可到了私底下,她就常会像方才那般露出狡黠的一面。
“好了,别光着身体了,快穿好衣服吧。现在已经入秋了,可别着凉了。”
正当青登穿衣服时,佐那子一边收拾器材,一边朝他投去关心的眼神:
“青登,你现在感觉如何?伤口还会痛吗?”
“不怎么痛了,身体恢复得很好。我想顶多再过个十天半个月,我就能痊愈。”
佐那子闻言,温柔一笑:
“嗯,那就好。”
京都夏之阵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
这一个月来,不论是青登自个儿的私务,还是外头的公务,都没啥大事发生。
青登专心养伤,只要不是机密、紧要的事情,就统统丢给土方岁三、山南敬助他们去处理。
登记有功者、治疗伤者、抚恤死者,这些可都是繁琐的工作。
京都夏之阵一役后,新选组死亡59人,受伤177人。
跟惊人的战果相比,这点伤亡简直不值一提。
长州的伤亡是新选组的十倍还不止。
可饶是如此,青登还是觉得肉痛。
毕竟,他的部队可精贵得很,全都是用足粮足饷砸出来的精兵良将。
对青登而言,哪怕只是军中最普通的小兵,每死伤一个都是巨大的损失。
重新征兵、补充损失,同样也是一项繁琐的工作。
硬要说最近有啥大事发生的话,应该就是朝廷宣布长州为“万恶不赦的朝敌”吧。
即使没有幕府的威逼利诱,天皇也自发地撰文,以最严厉的语言抨击长州。
虽然长州发动东征时提出的开战理由很冠冕堂皇,说什么天皇被小人蒙蔽,要将天皇迎回长州,但是……
众所周知,那些嘴上扬言要清君侧的人,到头来都会清理得格外干净。
不仅清了“君侧”,同时捎带手地也将“君”给清了。
因此,天皇才不认为长州有安什么好心。
站在天皇的视角,长州的所作所为跟安禄山之流是没啥两样的。
虽然自“八月十八日政变”后,朝廷就已经宣布长州为朝敌,但为了表明态度,尤其是天皇对长州的极大反感,京都夏之阵刚一结束,朝廷立即给长州多加了一个头衔,称其为“万恶不赦的朝敌”。
如此,长州的处境愈发岌岌可危。
相对的,这极大地利好幕府及佐幕派。
早在今年年初,幕府将要发动长州征伐的消息就已传得遍地都是。
如今,长州国力大减,岂有不趁它病、要它命之理?
随便在大街上拉一个人,都知道用不了多久,新的、规模更加庞大的战争将会燃遍长州全境。
有了这份“讨伐万恶不赦的朝敌”的大义,将来发动“长州征伐”时,势必事半功倍。
当然,发动西征、讨伐长州什么的,肯定是好几个月后的事情了。
连续打了池田屋之战和京都夏之阵两场大战的青登,暂时不想去考虑这么久远的事情。
在穿好衣服后,青登扭头看向窗外的天空。
湛蓝的天空,时卷时舒的白云……看着这副美景,青登沉下眼皮,作思考状。
须臾,他冷不丁的对佐那子说道:
“佐那子,今儿天气很好,我们一起去院子里走走吧?”
佐那子眨巴了几下美目,面露讶异神情:
“可以是可以……不过怎么这么突然?”
“没什么,就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而已。仔细想来,无忧无虑地陪伴在妻子的身边,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佐那子闻言,哑然失笑:
“好啊,那我们走吧。”
总司正在新选组的大营里忙活。
近来作息越来越似猫的阿舞,则在房间中酣睡,
所以,现在有空陪伴青登的妻子,就只余佐那子一人了。
青登搀扶佐那子的腰,二人并肩来到不远的院落。
炎夏已经过去,风有了秋意。
流水潺潺,鸟语婉转,惊鹿富含节奏地敲击石头,发出“咚”、“咚”、“咚”的脆响,使庭院更添一抹幽静。
佐那子走下缘廊,两只白嫩小脚趿紧廊下的平底木屐,缓步走向庭院的正中央——那儿洒满了柔滑似饴的阳光。
“天气真好。”
她仰起小脸,承迎和煦的阳光,面露菩萨般的柔和微笑。
青登慢半步地来到她的身边,一边轻轻颔首以作应和,一边饶有趣味地欣赏景色和佐那子的表情。
虽然这么说略显肉麻,但只要看见妻子们露出这种幸福的神情,青登就会感到心情舒畅,疲劳、郁闷等负面情绪瞬间一扫而空。
池田屋、京都夏之阵……近日以来,这些影响深远、不容轻忽的大战一场接着一场,使青登无暇放松。
偶尔这样悠闲度日,倒也不错。
忽然间,佐那子冷不丁的向他问道:
“青登,孩子的名字,你有想好吗?”
她一边说,一边抬手轻抚愈发圆滚、高隆的肚皮。
兴许是因为佐那子和阿舞都是习武之人,身体健康强壮,所以怀孕后身体并无强烈的不适感,也没有出现孕吐、爱吃酸等现象,该吃吃,该喝喝,除了行动不方便之外没啥异样。
也就阿舞经常腿抽筋——孕妇缺钙的经典症状。
事实上,在青登硬逼着她多吃虾壳等富含钙物质的食物后,她这毛病已好转不少。
总而言之,二女的养胎都很顺利。
据医生诊断,因为她们怀孕的时间很相近,所以她们分娩的时间也很相近,顶多也就相差几日。
约莫到了11月上旬的时候,二女就会临盆。
11月上旬……即2个月后,时间不远了。
面对佐那子的询问,青登愣了愣,随后尴尬地笑了笑:
“老实说……还没有。我实在不擅长起名……”
“啊,女孩的乳名我倒是想好了,就叫‘宁宁’(ねね)吧,念起来很可爱,不是吗?”
佐那子轻轻咀嚼“宁宁”这一名字。
“宁宁……宁宁……还行,不算很出色,但也不难听。”
仿佛生怕佐那子反悔,青登忙不迭地点头:
“好,那就这么确定了。若生的男孩,乳名就叫‘九郎’;若生的女孩,乳名就叫‘宁宁’。”
这时,青登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后,接着说道:
“说实话,我觉得以‘宁宁’来作为女孩的正式名字也蛮不错的。”
“橘宁宁,好听又好写。”
他前脚刚说完,后脚佐那子就没好气地说道:
“不许偷懒!孩子的名字是很重要的,不容马虎!”
斜过眼珠、瞪了青登一眼后,佐那子换回柔和的语气:
“青登,我知道你不擅长起名字,所以不必着急,慢慢来。”
“反正已经想好男、女孩的乳名了,不必担心孩子出生后无名可唤。”
“至于正式的名字,可以等之后再细想。”
按照日本惯例,武家之后基本都会取乳名,而乳名往往是世代传承的。
就以德川家为例,由于初代将军德川家康的乳名为竹千代,因此在将军任内出生的嫡长子皆以此为乳名。
青登的家族亦是如此,世代使用“九郎”这一乳名。
其父橘隆之的乳名是九郎。
他本人的乳名也是九郎。
因此,其长子的乳名会遵照传统,继续沿用“九郎”之名。
对青登来说,这倒是省了不少工夫,不必废心去想儿子的乳名是什么。
为“孩子名字”这事儿,青登没少烦恼。
刚好最近在养伤,比较清闲,他就趁着这段时间翻遍四书五经、楚辞、万叶集等典籍,仔细找寻适合用作人名的字词。
然而……你不能指望一个给头黑牛取名“萝卜”的家伙,有多么杰出的取名能力。
青登确实用功了,可到头来也只憋出“宁宁”这一个女性乳名。
虽然还未想好孩子的正式名字,但能够定下男、女孩的乳名,也算是小有成果了。
只不过,青登目前定下的男、女孩的乳名,都各只有一个。
他那即将生产的妻子,可是有两人啊。
假使佐那子和阿舞都生了男孩,或是都生了女孩,那名字可就不够用了啊。
毕竟,不可能让两个儿子都叫“九郎”,或是两个女儿都叫“宁宁”。
倘若真遇到这种情况……那就等那时候再说吧!
正当夫妻俩安静享受独处的这个时候,冷不丁的,走廊方向传来快而不乱的脚步声。
青登仅听足音,就知来者是谁。
“敬助,怎么了?”
他一边说,一边扭头去看。
果不其然,在他转头的同一时间,山南敬助的颀长身影出现在缘廊的尽头。
看着并肩站在院落中央的夫妻俩,山南敬助怔了一怔,随后讪讪一笑: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佐那子微笑着摇了摇头:
“没关系,不必顾虑我,若有什么要紧事情,就快跟青登说吧,我不在意的。”
“并无要紧事情,我此次前来,就只是想来跟橘君道喜而已。”
“道喜?”
青登挑了下眉,追问道:
“敬助,有何喜可道?”
纯粹的欢喜笑容浮上山南敬助的颊。
“橘君,就在刚才,江户的使者来了。”
山南敬助语毕后,青登还未有所反应,佐那子倒先激动起来。
“江户的使者?可算来了!”
在大战结束的一个月后,江户遣使来秦——只要是稍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山南敬助看着青登,脸上的喜色更浓郁了几分。
“橘君,准备迎接封赏吧!”
……
……
“这一回儿,‘仁王’将会获得何等封赏?”——近日以来,这一话题时常出现在士民们的酒席、茶会及餐桌上。
毫无疑问,全权指挥讨长军团、使长州军大败亏输的青登,是本次战役的最大功臣。
更早些时候,青登带兵在池田屋一战中剿灭了以宫部鼎藏、吉田稔磨为首的尊攘派领袖,救京都于水火之中。
因为“池田屋事件”刚一结束,长州就立即兴兵发动东征,所以幕府来不及奖赏青登。
出于此故,幕府定会将池田屋之战和京都夏之阵的两份功劳归做一块儿,一并奖励青登。
二功相加……天知道青登此次将会得到多么惊人的封赏!
现如今,是个人都知道青登是德川家茂的铁杆心腹兼第一宠臣。
德川家茂对青登的宠爱,已达令人费解的程度。
让人不禁怀疑他们俩除了君臣之谊外,是否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特殊关系。
每当青登立功,德川家茂就会无比大方地予以赏赐,使得青登的升官速度就跟坐火箭一样。
不仅如此,他所获得的官职还全都是位高权重的实权官职。
治理大津30万石土地的秦津藩主、统管京畿诸军事的京畿镇抚使、把守江户西大门的八王子千人同心头……实在很难想象德川家茂这次又会让青登掌握什么样的权力。
时间流逝……终于,万众期待之下,今日今时,官方对青登的具体封赏总算是向外公布了!
首先是朝廷方面的封赏。
青登原先拥有的“从五位下安艺守”的官位不变。
在此基础上,加封“从三位左近卫大将”!
接着是幕府方面的封赏。
德川家茂多赐10万石领地给青登,使秦津藩的疆域扩大了一圈,从30万石变为40万石。
此外,擢升青登为“陆军总裁”,掌管幕府的全部陆军力量!
顺便一提,在青登升为“陆军总裁”的同时,他的老友、同为德川家茂心腹的胜麟太郎右迁“海军总裁”,二人分别执掌幕府的陆海军部队!
陆军总裁、左近卫大将……官方对青登的具体封赏向外公开后,不出意料,天下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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