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百货大楼出来, 就去平安饭店,禾儿已经在念叨“奶油蛋糕”了,弄得好像是她生日一样。
赵秀云扯她的小脸蛋说:“今天是高明生日, 得让他点。”
这个“重任”虽然交给高明, 但他点的几样菜里, 仔细一看, 居然合上各人的胃口, 这样的眼色, 禾儿机灵归机灵, 是不会有的。
方海更是个缺心眼, 还说一句说:“哟,巧了,我就爱吃这个肉。”
巧就巧在他没脑子,个大傻子!
赵秀云真想打他, 她好脾气地跟高明说:“每个小朋友都会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你也有的。”
高明嗫嗫不说话,大概是面前这双目光里的鼓励太多, 他鼓起勇气说:“我想吃糖醋鱼。”
鱼是时令价,今天点的话要五块钱, 他不是不知道油盐酱醋的孩子,五块钱太贵了。
赵秀云叫来服务员,又加上这道菜。
禾儿也爱吃酸甜口,高兴得很, 说:“还有鱼啊!”
不过有糖醋肉, 还要点一个糖醋鱼的吗?她有得吃就行, 也就不问。
方海有点后知后觉, 心想, 这孩子胆子不够大啊,要换禾儿,明知妈妈会拒绝,也要说出来。换个角度想,禾儿在妈妈面前是不用小心翼翼地。
孩子,带得多是有感情的。
方海最近常带着高明进出,他觉得这孩子老跟小姑娘们一块玩不对,性格也扭捏,有心带一带,算过一把养儿子的瘾。
反正养这“儿子”,可比养自家的费劲多。
苗苗哪怕是不爱说话,在爸爸面前也是会表达自己的想法。高明是要你猜,还老是猜不中,这会又是这样。
方海忍不住说:“你想要什么要说出来,不是都像你赵阿姨似的心思多。”
等会,什么叫心思多?
赵秀云斜着眼看他说:“什么意思啊你,我怎么听着不像好话。”
大家都喜欢夸人诚实、正直,有心思在传统里可不是什么好的词。
方海轻轻在嘴边拍一下说:“我瞎说的。”
这么一打岔,这事又过去,菜陆陆续续上来,林林总总一大桌,两个大人仨小孩,除奶油蛋糕外有四菜一汤。
孩子多半是一样吃一口,就着米饭就半饱。
赵秀云最近食量比原来强,能多吃个半碗饭,剩下的连汤汁,方海都拌饭吃掉了。
饭后才上奶油蛋糕,圆圆的一小个,赵秀云就吃一口,她不爱吃这个,觉得甜到腻味。方海的口味其实更接近孩子,糖、饼干这些都喜欢,也不知道原来没吃过是怎么忍过来。
按说切成四块更方便。
但赵秀云坚决杜绝“四”这个数字出现,尤其现在还没出正月,做主多划一刀,切成六小块。
其实这样切正正好,哪个孩子都吃不完一小块,剩下三块都归方海,省得他吃孩子的口水。
有时候岂止是口水,赵秀云做姑娘的时候不吃人剩饭的,乡下人家更是哪里有剩饭,恨不得连碗都吃掉。
可她又是苦出身,谁家都没有“浪费”粮食的概念,禾儿学拿勺子那阵,有时候掉地上掉桌上,都是她捡起来吃。
打来随军,这活都归方海。
他更厉害,有两回肉炖得柴,苗苗费劲巴拉都吞不下去,咬得嘴都酸了,他都拿出来又吃。
这事,赵秀云也不是一定都做得到的。
她爱干净,有时候亲姑娘都嫌弃,是硬着头皮吃。
方海不一样,他是真无所谓,说:“赶上潜伏任务,吃的带不够,路边有点啥都想捡起来吃。”
还爱吃快饭,所以胃不好。
为他这个胃,赵秀云是没少费功夫,但常常是好一点,就赶上大任务小任务的,出去干啥她不问,也不该问,只知道人回来跟个乞丐似的,活像上下八辈子没吃过饭。
还从不知道撑这个字怎么写。
苗苗连那小块都吃不完,剩一小口分给爸爸,方海张嘴给吃掉,意犹未尽砸吧嘴。
这要再给他一个,他也还是能吃得下的。
赵秀云都怕他撑得走不动道,无奈说:“坐一坐吧。”
看看景色也行,靠江的好位置,不看白不看。
禾儿数着路过的大船说:“妈妈,它们从哪里来的啊?”
“武汉,广州,应该都有。”
除了首都,沪市是第一大城市,这条江四通八达,码头连白天到黑夜都是不歇的,人流如织,带来的是各地的特产,运出去的是沪市的工业品。
所以百货大楼什么都能买到。
禾儿最远就是从老家到沪市,忍不住问:“武汉在哪?广州又在哪?”
赵秀云想,解释也解释不清,索性说:“待会去新华书店吧,应该有地图卖,再给你们买两本书。”
额外的书,赵秀云其实很少买,她很谨慎,早几年还写文章投到报社,换过不少稿费,后来看环境不对,家里糊墙都用大白纸,不用报纸。
给孩子上课,用的也都是学校发的书,尤其不许她们在书上乱涂乱画,哪怕多添一笔,做文章的也大有人在。
方海以为她是爱惜书本,哪里知道媳妇多思多愁。
新华书店大得很,就正对着江,里头人不少,现在大家都穷,抄书的人尤其多,往地上一蹲,墙上一靠,掏出笔和本子,三五天就能有一本书。
方海这样读书少的,回回进来都小心翼翼,生怕惊了这些求学若渴的人,也像大多数父母一样,他们会趁机教育孩子说:“看到了吗?哥哥姐姐们的条件这么艰苦,还是认真学习。爸爸妈妈给你们这么好的条件,是不是要更认真?”
更认真啊。
禾儿捏着自己的小拳头说:“我已经是第一名了!”
还要怎么认真,爸爸太过分了!
老嚷嚷,恨不得大家都知道她是第一名。
赵秀云就见不得她翘尾巴,说:“也只是你们年级第一,两个班就这几十个人,你知道全中国有多少小学生吗?”
禾儿看看刚到手的地图,找出沪市在哪,最后说:“我们就在这么大的地方吗?”
她转头看,觉得自己站这块地方都比整张地图大。
讲解地图,其实是方海的强项,他还知道哪里有山,哪里有水,有的地图上没标出来的地方,他都知道。
赵秀云觉得不对,驻守的话哪有去那么多地方出任务的?她早知道方海那身伤不对,升得快不对,这会已经是笃定,忧愁的同时又无奈。
再猜测,也不是她该问的,纪律两个字,刻在夫妻俩的心里。
都顾不上要去动物园了,高明没去过,已经盼好久,急得脚都站不住,就是不好意思说。
赵秀云本来想逼他说话,看了不忍心,说:“回去再看,先去坐车。”
到动物园得坐一趟公交车,没有座位,孩子就扒拉着爸爸大腿站好,高明攥着杆子抿着嘴,全身都在用力。
不用力不行,这公交车开得都快赶上飞机了,要不是人多,一刹车,一车的人都该飞出去,有大爷大娘骂骂咧咧地。
赵秀云不放心,和方海两个把孩子都拽着,到地方长松口气。
沪市动物园,那真是一年到头全是人。
禾儿来过,叽叽喳喳地说话,好像小动物都是她家里养的一样,熟得很。
还给人家猴子起名叫“大胖”,说:“大胖,我又来看你啦。”
且不说猴子能不能认得她,就说她跟这猴可才见两回面,怪会攀亲戚的。
苗苗就怕这些,眯着眼缝,生怕谁给她挠一下,平日里见小猫小狗都后退。
胆子像谁?
方海嘀咕是像她妈妈小时候,只不过比她妈妈投的胎好,有人惯着,指不定这辈子都改不掉这些毛病。
他有时候盼着孩子要强些,有时候又希望她们一辈子有父母遮风挡雨。
人呐,真是矛盾啊。
方海瞥见摄影师那边大排长龙,说:“今天再拍几张照吧。”
高明头回来动物园,总得给他留点纪念。
别看拍照贵,其实带孩子来玩的全是大人,都舍得拍上一张,边上的小夫妻嘀嘀咕咕地说:”要不是明天就回郑州,我可不愿意拍加急的。“
加急要一块,要是不急的话就六毛。
禾儿眼尖听见,问妈妈说:“郑州在哪?”
那对夫妻也听见了,都是爽快人,搭起话来说:“远着呢,火车就坐四天。”
好家伙,四天,还带着俩孩子。
赵秀云跟谁都能说话,顺势聊起来,听说他们是来旅游的,新鲜得很。
旅游?
出门要介绍信,要换全国粮票,现在可没什么人在旅游,带孩子进趟城都难得。
小夫妻里的女的说:“累是累一点,带孩子看看不同风景也好。”
不同风景?
赵秀云只在书上看过五湖四海,若有所思的样子,说:“难得有假。”
“先从近的开始也行,我们去年还在洛阳玩呢。”
近的?沪市过去就是南京,不然扬州、杭州,也都好得很,火车七八个小时能到,要是能调出个三四天的假期就行。
赵秀云把这事放心里,单独给高明和大老虎合照一张。
她是后来才想明白的,大合照只洗一张,里头人那么多,该归谁?禾儿之前想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照片,那种心情她可以理解。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第一张照片,是工作后去拍来交上去的单人照,还特意洗两张,一张留下来保存,而不是挂在娘家墙上的全家福,那不是她能随便动的东西。
娘家连块砖,都不是她的。
她结婚的时候想把自己平常用的东西带走,都不被允许,哪怕是她花钱买的。
虽然她不会这样对孩子,可是禾儿长大要飞出去,总会有想带出门的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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