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蓝个人没有洁癖,但此时白色的板鞋上都是水和泥渍,她看了一眼,烦躁地移开视线,疲惫又无奈。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低电量最后的告急信号。
耳边都是滴滴叭叭的汽车鸣笛声。
屋檐下在淌水,行人步履匆匆,只有她没有伞。路过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朝她看了一眼,但没有一个人对许蓝说什么话。
蓝色的英文标牌出现在她眼前。
许蓝看了一眼,罗森便利店里跟上次一样,没什么人。
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许蓝皱皱眉:忘了,不过这关我屁事。
她把左侧的头发理了一下挡住脸和嘴角,转身走进去,回头确保自己没弄脏店内的地板,然后走到一排排货架前。
刚刚披萨还没吃完两块就出来了,走了这么多路,口袋里也没有糖,许蓝现在感觉头有点晕。
她扫过一排排货架,珍珠奶茶糖果没有了。许蓝叹了口气,在荔枝蜜桃味牛奶和乳酸菌酒之间选择了后者,又拿了个牛乳蛋糕。
收银员认出了许蓝,一直忍不住往她身上看。虽然许蓝今天没有化妆,身上的衣服湿透了也很狼狈,但还是很漂亮也很清纯。
许蓝谢过收银员,没有留在罗森坐着把东西吃掉,而是转身走出了店门。这一条街上此时都没有什么行人了,许蓝拎着小塑料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腿酸了于是蹲下来。
她看着鞋子上的泥,觉得应该再买包纸巾。结果站起来的那一瞬间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许蓝赶紧再蹲下来,缓过一阵子后,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然后手机自动关机。
许蓝没什么情绪,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扔进塑料袋里,然后把盒子牛乳蛋糕拿出来,就这么蹲在罗森门口挖着吃。
甜而不腻的东西许蓝一向喜欢,一个小牛乳蛋糕吃完,感觉浑身舒服了很多。她换了个蹲着的姿势,让腿不那么麻,然后打开乳酸菌饮品的易拉罐。
非常顺其自然地被易拉罐翘起的侧边划开了手。
许蓝盯着被划开的无名指:“……”
她回想了一下,恩,自己是用食指和拇指开的易拉罐,然后就划到了无名指。
你特么是怎么做到的?
许蓝蹭掉无名指上的血,然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喝了两口乳酸菌酒,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酸酸的。
许蓝心里的那股烦躁和郁闷让她无助又害怕,她拿着易拉罐,蹲在罗森门口抱着膝盖,头深深地窝在臂弯里,闭上眼睛。
耳边屋檐上的雨水还在滴落,溅起一滴滴水花,许蓝感觉脚踝处特别凉,身上又冷又湿,还有点困倦。
然后雨水的声音突然被隔绝在外,有一阵微小但能被感知到的暖意笼罩在她上方。许蓝闭着眼,能敏锐地捕捉到身边有人。
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她跟前站了个人。
许蓝从臂弯里半睁开眼睛,头微微抬起了一点,眼神朦朦胧胧。
啊,这人腿挺长,衣品也不错哦。
许蓝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然后就没有第二反应了,因为她懒得再向上看一眼,就又闭上了眼睛。
“许蓝?”沈问撑着伞,确认是她后微微皱起眉,“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许蓝倏地睁开眼,向上抬起头:“……叔叔?”
她看清沈问那张温柔的脸后,没来由地笑了一声,把拿着乳酸菌酒的手臂伸直到他面前:“叔叔,陪懒懒喝酒吗?”
沈问注意到许蓝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头发也是湿的。他眉目凝重,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在许蓝身上:“把酒放下。”
许蓝很听话地哦了一声,把蓝色的易拉罐放在脚边,睁大眼睛看着沈问:“叔叔怎么在这儿?”
“这话应该叔叔要问你。”沈问声色轻柔却带着一点点压力,他俯下身帮许蓝披好衣服,蹲下与她视线齐平:“这么大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许蓝看着他不语。
沈问黑色的长柄伞搁置在一边,许蓝拉拉他的袖子:“叔叔你进来点,你里面的衣服要湿掉了。”
“叔叔没事,叔叔在问你。”沈问面色不改,声音依旧是温柔的,“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许蓝垂眸。
沈问盯着她,缓慢地开口:“没关系,不想跟叔叔讲就不讲。叔叔送你回家,有力气站起来吗?”
许蓝眼睛眨了眨,差点滚下泪来。
她捏着沈问的袖子:“叔叔,我没有地方去了。”
沈问眼眸微动:“怎么了。”
“我被蓝臻赶出来了。”许蓝抬眸朝他笑了笑,“那儿不是我家。”
沈问沉默。
只言片语,再加上上一次她在网吧外提到的哥哥林榭,他能大致听出许蓝的家庭情况,可能比较复杂。
“叔叔,”许蓝眨了眨漂亮的眼睫,湿透的连衣裙和头发让她看起来又颓废又美,霜白的皮肤让此时的她看起来很柔弱,声音又可怜又丧,“叔叔要带我回家吗。”
沈问安抚地摸了一下她的头:“叔叔送你去哥哥家里,或者鱼鱼家里。”
许蓝的一滴眼泪顺着眼角落下:“叔叔能带我回家吗,求你了。”
沈问一滞。
“我不想被他们看见我这幅样子,”许蓝低头抽噎道,“求求你了。”她很快地把刚才的那一滴泪用指尖拭去,揉了揉发红的鼻尖后重新抬起头,努力地笑了一下:“行吗叔叔?我不会打扰你的,我很乖。”
沈问那一刻很错愕,快要三十岁的人了,从没有女生在他面前这样脆弱又没有安全感地跟他说话,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去安慰。
但是他很确定的是心坎很疼。
许蓝不用把事情说清楚,光是掉了一滴眼泪,沈问就觉得要了他的命。
许蓝极度地掩饰,但又极度的悲伤,极度没有安全感,又极度害怕熟悉的人看见这样的她。
沈问突然有种前所未有的心酸和无力感。
他伸手把许蓝左侧的头发别到耳后:“好,叔叔带你回家。明天带懒懒去找哥哥,可以吗?”
许蓝像是受了惊吓似的打掉沈问的手,重新拿头发遮住侧脸。
沈问停在半空中的指尖颤了一下。
他看到了许蓝脸上的痕迹。
“别怕懒懒,”沈问声音很低,“跟叔叔回家吧。”
许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进沈问的车里,又怎么出来的,那段记忆像是空缺了似的。依稀能记起来沈问好像中途在路边停了一下车,走出去应该是买了什么东西,但很快就回来了。
她感觉自己下车后就一直披着沈问的外套,手攥着沈问衬衫的袖子,然后跟着沈问进了门。
沈问的家很干净,双层的公寓,看得出来一直是独居的状态,一尘不染,装修设计都很简约,同时也很矜贵。客厅很宽敞,许蓝注意到茶几上还放着副重工的国际象棋。
沈问给她拿来拖鞋,等她换好鞋子后把手上的纸袋递给她:“先去洗个热水澡,叔叔家里没有女孩子的东西,也不知道买的合不合适。”
许蓝懵懵地接过沈问递过来的袋子,去了浴室。她盯着此时镜子里狼狈的自己,叹了一口气。
在浴室的镜子前,许蓝打开纸袋,里面是女生的睡衣和毛巾之类的物品。沈问刚刚停在街边买的应该就是这些。
许蓝把睡衣拿出来,看到塑料袋低下居然还有一盒面膜。她不明白沈问为什么能想到这些。
许蓝看着手上这些沈问买的东西,还是没忍住哭了。
自以为已经无坚不摧,百毒不侵。结果最后还是一个一有人稍微给点关心,给点疼就哭出来的小孩儿。
沈问的温柔和细致是刻在骨子里的,仿佛是与生俱来,这是许蓝搜肠刮肚都没有的东西。
可以看出这样的人从小就被温柔以待,才能那么温柔地去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能在顾漠花天酒地的时候还愿意去接他,能在街口遇见迷路的小孩儿就礼貌地送她。
不像许蓝,连最基本的亲情都早已变成了奢侈,只能用满身热情来填补。
沈问买的睡衣是长袖的,许蓝洗完澡,发现手臂上还在渗着血,因为怕弄脏衣服,所以只好把袖口挽起来。
她肩上搭着毛巾,推开浴室的门,客厅的顶灯此时开着,宽敞又明亮。许蓝朝两边看了看,没看到沈问的身影。她试探性地叫了声:“……叔叔?”
“我在。”沈问的声音从客房里传出来,“我出来可以吗?”
“啊,可以的。”许蓝咬着下唇,见到沈问后,缓慢地开口问:“叔叔,请问家里……有创口贴吗。”
沈问顿了两秒:“有,坐沙发上去,叔叔给你拿。”
许蓝说了声谢谢叔叔,走道沙发上轻轻坐下。
沈问过了两分钟从书房拿了个医药箱走过来,许蓝笑道:“我哥家里也有个一模一样的。记得我初二下学期的时候,和鱼鱼一起跟几个男生打架,没去医务室,放学后跑到我哥家里把他的医药箱偷了。”
“和鱼鱼跟几个男生打架,”沈问把医药箱打开,把碘酒和棉签取出来,“所以是几个?”
许蓝想了想,开口道:“也就……四五个吧,他们很菜的,我和鱼鱼两个人很快就搞定了。”
“恩,很厉害啊。”沈问温声道,“不过为什么打架?”
“哦,那几个男生当时是隔壁学校初三的,放学的时候经常来敲竹杠。”许蓝哂笑,“我们班有几个同学被要了好多钱,又不敢告诉家长和老师,懒爷和鱼鱼就两肋插刀,去帮他们出气呗。”
“当然了,我和鱼鱼可没那么蠢。打完之后的第二天就跟我哥讲了,我哥当时还在上学呢,帮我们联系了派出所,那些小混混被拘留了几天,后来就没再来过我们学校。”
许蓝骄傲地抬起下颌:“怎么样,懒爷是不是从小就很厉害?”
“咱们懒懒当然最厉害了,”沈问点点头,“手给我。”
许蓝顿了一下,咬着下唇:“我自己来好了。”
“这个创口贴不够,要纱布,你自己包不了。”沈问皱着眉,看向许蓝手臂上触目惊心的细长血口。她的皮肤本来就白,血红色在她手臂上尤为明显。
许蓝垂眸,手臂向前伸:“谢谢沈叔叔。”
沈问恩了一声,注意到许蓝无名指尖也有豁口,叹了一口气,拿出一个创口贴,给她包上。
“这个不是,”许蓝解释道,“这个是我自己弄的,开易拉罐开的。”……
不是蓝臻弄的。
许蓝刚说完这个伤口是自己弄的就很后悔,这言外之意不就是手上的口子不是自己弄的了吗。
沈问不会觉得她很刻意吧。
许蓝叹了口气。
沈问没说什么,把酒精棉球用镊子夹出来,小心翼翼地点在手臂的伤口处,边轻轻吹着气:“不疼不疼。”
“恩,不疼。”许蓝笑了笑,“真不疼。谢谢叔叔。”
“我想起来我爸以前给我擦药,也老喜欢吹气。”许蓝笑眼弯弯。
沈问没回应,沉默着给她把纱布一层层裹好,然后把许蓝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放下来:“好了。”
“手机已经开机了,在电视下面充电,看见了吗。”沈问指了指电视机的方向,“可以给哥哥打电话。”
许蓝还是笑着:“我发现,我每次手机在外面没电就会遇到叔叔欸。”
沈问动作顿了一下,随后把医药箱整理好,起身走回书房。
许蓝起身走到电视前,蹲下把手机充电线拔掉,电量已经快充满了。
窗外还在下大雨,但许蓝已经感觉没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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