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公主心系林涧, 自然对林涧的行为十分关注,她敏感的察觉到林涧对林黛玉的态度不一般。
就在元嘉公主的目光在林涧和林黛玉身上来回转悠, 在心里猜测林涧究竟是个什么心思的时候, 林黛玉已望着她笑, 还对着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公主先请。”
元嘉公主实在是因为林如海对林黛玉有些好感, 又实在是想知道林如海文章里那几个典故究竟出自何处,遂抛下先前心思,深吸一口气后,还是当先走回了林涧的书房内。
再度回到林涧的书房内,元嘉公主显然心情复杂,可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林黛玉同她解说林如海文章中的典故出处所吸引,她再也顾不得别的,打叠起精神, 认认真真的听林黛玉的娓娓道来。
林涧没有跟进去, 他招手让送林黛玉过来的小厮到近前来, 然后问他:“林姑娘同夫人刚回府吗?”
林涧早就听乔氏说过了,她今日不但要带林黛玉去郊区看花,待回到城中后, 还会带林黛玉去燕来楼坐一坐说说话,乔氏一早就做好了准备, 做生意的事情乔氏打听的差不多了,正好借此机会与林黛玉谈一谈,给她一点建议。
下午的时候, 林涧在都察院看天色便是阴沉沉要下雨的样子,还以为乔氏同林黛玉已经回府了,结果他都回来了,乔氏和林黛玉却并没回来。
他想着雨下得这样大,她们应当还在外避雨,却不想二人竟冒雨回来了。
小厮答说,夫人和林姑娘回来已有一段时间了,说乔氏怕林黛玉生病,张罗着林黛玉洗漱更衣之后才派人将林黛玉送过来的,还说乔氏此时正在陪伴林鸿。
林涧听罢点了点头,摆摆手让小厮走了。难怪他方才看林黛玉裙摆上并无雨水,衣裳也是干净清爽,原来回府后就已经换过了。这样一来,他也放心些,不然,他还真怕林黛玉受了风寒染病。
林涧抬步入了书房,见元嘉公主与林黛玉相对而坐,两人手边都有一盏热茶,茶烟袅袅,屋中弥漫着浅淡的茶香、书香、墨香。
林黛玉应元嘉公主所请讲解林如海的文章,所以,多是她在说,元嘉公主在听。偶尔元嘉公主也会提出自己的疑问,林黛玉再耐心细致的解答。
林黛玉的声音不急不躁舒缓动听,林涧见她们谈得投机,也不曾打断她们的交谈,进了屋中便放轻了脚步,走到书案前坐下,自己寻了一本最近在读的兵书拿在手里观看。
说是看书,其实他也没真正读进去多少,他一直侧耳听着那边的动静,不时抬眸看看那边,但都是在看林黛玉。
屋外雨势不停,雨水打在屋檐庭前上的声音滴滴答答,他却觉得一点都不吵人,这样的声响配上林黛玉如清风般温柔的声音,倒叫林涧生了满眼的沉静与欢喜。
便是这样静静的坐着听林黛玉说话,于他来说是一种享受,一种幸福。
元嘉公主本就满腹心事,一开始还能集中精神听林黛玉说话,之后林涧进来,她就有些分心了。
元嘉公主控制不住自己,时不时开小差偷瞄坐在那边的林涧,她自己也知道这样不礼貌,所以后来都有努力克制自己,但她每次望过去都会发现,林涧也并非认真在读书,他也会看向这边。
而他每次看过来,那温柔含笑的目光都只会落在林黛玉身上。即便林涧同林黛玉两个人见面后并未正面交谈一句,但元嘉公主却觉得,这两个人之间似乎有着她看不见摸不着的一种联系。
瞧着林涧轻轻勾起的嘴唇,这哪里还是方才面对她的那个冷漠无情的男人呢?
他们明明没有说话,却仿若有沉静的默契牵系着他们。
元嘉公主不再看林涧,她逼自己认真听林黛玉讲话,可她心绪不宁,林黛玉说十分,她也就只能听进去五六分,这剩下的心思就全在林涧身上了。
她也不是个傻/子,自欺欺人显然没有任何意义。林涧待林黛玉的态度如此明显,她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呢?
元嘉公主想到心痛,渐渐失神。
“少爷,九皇子府的人来接公主回去。”
元嘉公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压根没听见钱英这话。还是林涧唤了她两声,元嘉公主才回过神来。
林涧将元嘉公主失魂落魄的模样看在眼里,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淡声道:“我送公主出去。”
元嘉公主见他复又冷淡下来,她正值心痛之时,又哪里肯让这个才伤过她又心里没她的人送她出去呢?
她执意不肯,林涧也不勉强她,便吩咐钱英,让他好生送元嘉公主过去。
林黛玉行礼送元嘉公主,元嘉公主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林姑娘,今日/你的话令我豁然开朗。只是今日匆忙,所谈不够尽兴。下回若还有缘相聚,我与你再畅谈一番。”
林黛玉应了好,元嘉公主这才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九皇子府派车来接,元嘉公主便舍了自己先前那顶不起眼的轿子,同她的小宫女一起坐进了马车里。
那顶轿子是元嘉公主悄悄从街上雇来的,此时也自有九皇子府上的人去替她处置。
身边没了旁人,元嘉公主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道:“我真的挺羡慕那位林姑娘的。”
跟班小宫女不解:“殿下羡慕她什么?”
元嘉公主默然片刻,才道:“羡慕她出现的时间刚刚好,不早也不晚。”
纵然是林涧拒绝她的话,元嘉公主也都记在了心里。她记是记住了,但也不肯过多回味,毕竟多想一次就多一分心痛。但她此时想起林涧拒绝她的那些话,才深深恍悟,原来林涧所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她来的时候早,却偏偏没入林涧的心,林黛玉与林涧认识不足半年,便已得他另眼相看,元嘉公主心里又怎会没有半点感慨呢?
她现在是真的懂了他的那番话。他从前没见识过这许多人,却没有将她看进眼中,如今在外见识颇多,遇到了令他青睐的人,这才是他所谓无缘有缘的深意。
元嘉公主想着想着便不由苦笑,所谓情意眼缘这种事情还真是半点不由人啊。
跟班小宫女舍不得见元嘉公主如此伤心,忍不住低声劝道:“殿下总说要亲自来求个结果才肯甘心,如今既有了结果,纵不如意,殿下也不是那等拿不起放不下的性子,又何苦让自己这般不痛快呢?”
“为着殿下今日所为,殿下此番回宫,娘娘必是要惩戒殿下的。可殿下心里清楚,娘娘心里还是疼爱着殿下的,不论是九殿下还是娘娘,其实都是希望殿下能够高兴的。”
跟班小宫女道,“殿下,您瞧,咱们出来一趟匆忙,这太监服早就被雨水所污,林侯爷对您无心,咱们在林府连衣裳也没换。可九殿下派车来接您,连衣裳都替您在马车里备好了,唯恐您穿着湿衣受凉。殿下又何必为了不在乎您的人伤心呢?”
元嘉公主撩起车窗帘幕看了看外头,此时已过黄昏时分,天色渐暗,雨势却渐渐小了,元嘉公主听着车外雨声,却觉得她心里的大雨还在下个不停。
“我没听九哥和余母妃的话,他们罚我也是应该的。此番回去,不论什么惩罚,我自领了就是。我偷偷跑出来见林涧哥哥,我不后悔。”
“但我也不愿意为此伤了九哥和余母妃为我好的心,我先前还不懂,九哥为何要同我说物是人非的话,说我就算见了林涧哥哥也没用,如今才知道,九哥同他关系密切,大概早就知道林涧哥哥已经心有所属了。”
元嘉公主将撩起车窗帘幕放下,“你放心,我先前就同你说过,只此一回下不为例。我是不会再瞎胡闹了的。你也不用再劝我什么,既然林涧哥哥无意,我自然不会再纠缠他,也不会再多生事端闹的大家没脸。今日就当大梦初醒,往后放下了,也是一段人生经历。”
元嘉公主不出宫,这件事便总窝在心里难以释怀,难受是难受,但如鲠在喉总是让人放不下。
她今日豁出去出宫一样,虽被亲口拒绝心痛难忍,但却也有畅快淋漓之感。大梦初醒,这大雨下够了也总会有停下的时候,她忽而就觉得,其实林涧的话也没有错。
她也不是一定非嫁林涧不可。人生起起伏伏几十年,她年纪还小,焉知日后不会遇到与她有缘之人呢?就像余贵妃曾与她说过的,她是大周公主,如今大周强盛,后宫公主不必承担和亲的责任,在公主之中她又最得贵妃与承圣帝的宠爱,她就该有公主的心胸,敞开心怀做个尊贵受宠的公主。
至于林黛玉。她是羡慕她得了林涧的喜爱,可她却没有半点嫉妒。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她求而不得,这并非是林黛玉的过错。她自不会因爱生恨迁怒旁人。
再说林涧这边。
林涧与林黛玉站在门廊下目送钱英送元嘉公主离开,这天色暗下来,夜色笼罩,雨幕朦胧,不论看什么都有些模糊不清,遂有小厮到门廊下来挂上灯笼。
林涧怕林黛玉在门廊下站久了受风,便让紫鹃扶着林黛玉进屋去了。
屋里早燃了灯烛,林涧跟着进屋后并没有坐下,而是就近站在林黛玉身边瞧窗外落雨。
两个人一时沉默,却又同时开口。
“林姑娘——”
“三哥——”
两人声音撞在一起,又都下意识的停下来,林黛玉静静浅笑:“三哥先说吧。”
林涧点点头,定定望着灯下光影里端庄坐着的林黛玉道:“今日元嘉公主是偷跑出宫的,我事先并不知情。公主此来是要问我一句话,但我的答案与公主所想相悖。我虽然小时候就认识了元嘉公主,但我与公主身份有别,接触不多,在我这里,这份交情如清风明月别无杂质又如湖泊山河清澈见底。”
林涧不是故意要抢先说的。他怕林黛玉瞧见今日这些事误会他和元嘉公主之间的关系,便想要解释一番。
可这话又不能说的太过明显了,林涧来回斟酌,才琢磨出这含而不露又暗藏玄机的解释。
林黛玉没有回避林涧的目光,她娴静安坐,听完林涧的话,只轻轻点了点头:“嗯。”
林涧闻言微愣,这个嗯是什么意思?这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呢?
他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按他所想,林黛玉不是该顺势问他公主来找他问什么话,而他又是如何作答的吗?
偏偏林黛玉一个嗯终结所有谈话继续下去的可能,林涧倒真是不好强行发挥了。
林涧这一愣落在林黛玉眼里,林黛玉瞧见了,她轻轻勾了勾嘴唇,却没同林涧继续说这个,反而从衣袖中轻轻拿出一个精致的素色荷包来。
林黛玉今日打扮与从前有些不同。
她身形纤细单薄,多爱穿修身的长款立领衣裳和小巧的半臂襦裙。她身子骨单弱,上头的衣衫剪裁合体,下头的裙衫多为百褶裙或大裙摆的襦裙,衬的她整个人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莲花似的,好看至极。
今日/她却穿着素色暗纹的交领上袄,下/身穿着天水蓝缎面纱裙。上袄夹衣裁剪大些,并没有那么的修身,再加上琵琶袖和垂感极佳的缎面裙,倒愈发显得林黛玉身姿挺拔,模样娇俏可爱。
她穿琵琶袖的交领上袄,就是为了把这个素色荷包贴身放着,然后到了西园再来寻林涧,她是要亲手把东西交到林涧手中的。这素色荷包里装着的,是她亲手为林涧缝制的药包。
“上回在荣国府,三哥说晚上睡不好,我就想起这几味药材来了。我从前也是夜不安枕,请了大夫来开了药方,说是按着方子做个药枕便可缓解。我把方子带来了,方子今日已给了夫人,这个药包是我替三哥做的,三哥戴着也可缓解些。”
“只是,还请三哥不要见怪,我如今身子不好,针线上不大长久,没法子好好给三哥做药枕,怕做得不好,也就只能给三哥做个药包了。”
实质上,她为了不让荣国府内那些听风就是雨眼睛专长在别人身上的人精发现,连让紫鹃拿着药方去外头给林涧抓药都不敢,只能悄悄拆了她自己的那没用过的药枕,从里头拿了药材给林涧做药包。
至于她受礼节规矩所限不方便给林涧做贴身药枕的事情,林黛玉就提都不曾提过了。
其实林黛玉不说,林涧也全知道,可那些都不重要。
她给他费心思做药包对他来说就已经是极大的惊喜了,他又怎会怪她不做药枕呢?
林涧珍重接过林黛玉递过来的药包,又郑重谢了林黛玉,而后才道:“你身子不好,针线伤眼,日后还是不要擅动了。若是为我伤了你的身子,那便是我的罪过了。”
林涧颇为珍惜的去看手里的药包,这药包是用深蓝色的缎面布料所做,上面针脚细密,可见林黛玉是用了大心思的。这刚刚能用掌心握住的菱形药包上还绣了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底下结着深蓝色的穗子,看起来又贵重又大气,林涧爱不释手,越看越喜欢。
他舍不得用劲儿,只将那药包用双手捧着,看他那珍而重之的神色,仿佛是捧着这世间最贵重的宝贝似的。
林黛玉见林涧喜欢,她也觉得挺高兴的。她见林涧总穿深色常服,加之给男子做药包用浅色布料总有些不妥,浅色布料也不耐脏,她便特意选了这个极与林涧相配的深蓝色布料,即便林涧身上的朱色官服尚未脱下,但与这样鲜亮的颜色相配,这深蓝色的药包也绝不逊色,反而还挺好看的。
“今日与夫人闲谈,夫人提及三哥幼时旧事,我才知晓,原来三哥幼时生过大病,有一段日子身体不好,后来纵然好了,也还是留下些病根,也难怪三哥如今觉得身体不舒服了。”
“三哥纵然年轻,可还是要趁着年轻多保养些。否则到时年老,身子骨就更受罪了。我听夫人说,三哥自进了都察院一直都很忙,熬了不少通宵,可公务再忙,三哥也要注意身体才是。公务是要紧,可若三哥为此生病,这难受的不还是自己么?”
林黛玉是久病之人,久病之人最知被病痛折磨的痛苦。她心里牵挂林涧的身体,今日与乔氏闲谈一番,从乔氏口中得知不少林涧旧时之事,这林涧的身体健康一直被林黛玉深深挂心,此时规劝起林涧来,那殷殷关切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林涧心仪林黛玉,这事他和乔氏早已心照不宣。他是想提前跟乔氏打个招呼,让乔氏知晓他的心意,免得将来乔氏与林黛玉相见时因为不知情而做出什么事情或者说出什么话来无意坏了他的事。
但他没想到他娘这么上道,不但容了他的心思,还从林黛玉这里套了他的话,竟联手给他做起局来。看来,他娘这是要助他一臂之力了。
他仍是如那夜一般不在意的笑了笑:“姑娘不必担心。我小时候的那场大病早就好了,现下也不过是些头疼失眠罢了,没什么大碍。我得圣上看重,政事上不敢有所懈怠,自然要竭尽全力以报皇恩。些许小病,不足挂齿。”
“何况,我如今又有了姑娘所赠药包,想来后半夜得以安枕时也不用再因头疼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了。姑娘不知道,我如今每日若能有一二个时辰的安睡,便足以叫我喜不自胜了。”
林黛玉听林涧所言,这心不但没放下,反而更担心了。
她还待再劝,可话还没出口,她忽觉喉间细痒难耐,当即便轻轻用手掌挡住口鼻,别过头去压抑轻咳了两声。
林黛玉饮了一口热茶,本以为能把这喉间细痒压下去,却不料未能如愿,她又用手掌挡住口鼻,这一回,是一连串压抑的咳嗽冲口而出,咳得她眼角都沁出点点泪花来了。
一旁的紫鹃连忙拿出帕子来给她擦了眼泪,又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瓶丸药来给她吃。
看紫鹃忙不过来,林涧忙起身给林黛玉倒了一盏温热清水,让林黛玉将丸药送服饮下。
好不容易待林黛玉缓下来不咳了,林涧才一脸忧色的望着她道:“姑娘的身子没好全,这样的天气本不该出门的。若是今日着了风,姑娘回去病情加重,我们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呢?”
林黛玉轻轻抚了抚胸口,她缓了缓,才轻声道:“我不要紧的。”
“我这时节总是这样,这已是极好的光景了。先前如何三哥都瞧见了,我若是卧床不起,那就真的是不能出门了。这会儿也只是些微咳嗽,但若是总要闷在园子里,对身子恢复无益,大夫嘱咐,若我觉得精神还好,还是可以多出门走动走动的。”
林黛玉见林涧满面担忧,心下忽而一动,觉得这似乎是个极好的劝说林涧的机会。这事儿搁在自己身上总不觉得有什么,但若将心比心,没准儿她就能劝得林涧重视保养身体了呢?
想到这里,林黛玉饮了一口温热清水,咽下后才徐徐道:“我自小/便身子不好,从会吃饭就吃药,找了多少大夫都无用,总是无法根治,这病在身上带了十几年,大夫都说是胎里带来的治不好。先父没办法,精心养着我,但凡病了就请医调治,这丸药都不知道吃了多少了。”
“我很小的时候,先父就教我保养之道。说我生的单弱,若只吃药不保养,这身子也长久不了,我练不了筋骨,便听先父的话,最重脾胃养生。正所谓病从口入,不该吃的东西,我是一例不碰的。饶是如此,这病每年也要闹上几回。”
“三哥,这得病的滋味不好受,三哥又不似我先天不足,何苦糟践自己的身体呢?三哥自己受苦不说,便是旁人听了看了,也是会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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