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天, 就是林黛玉同贾宝玉将话说开的那天。
贾宝玉失魂落魄的从潇湘馆离开,他并没有回贾母处, 直接从曲径通幽处的大门出了府。
他谁也没有告诉, 自己一个人待着又觉得特别伤心, 想着自己无处可去, 又无人可以倾诉,干脆让茗烟悄悄跑去约了水溶冯紫英蒋玉菡等人一起喝酒取乐。
茗烟倒是把人都给约来了,这回他交好的几个人来得十分齐全,就在他们素常取乐聚饮的地方,贾宝玉酒入愁肠心如刀绞,但不论冯紫英等人怎么问,贾宝玉都不曾把他这失魂落魄的原因说出来,只自己独个喝酒消愁,时间久了, 冯紫英等人看他苦闷, 也就不问了。
倒是水溶心细善于观察, 他猜测贾宝玉的苦闷八成是因为林黛玉,后来私底下一问果然如此,水溶倒也没多说什么, 只含笑讲了两句话。
“宝玉,你是争不过林涧的。既然争不过, 不如趁早丢开手。”
就这么两句话,倒惹得贾宝玉嚎啕大哭起来,冯紫英等人吓了一跳, 都要赶忙去劝,水溶却不许他们去劝,只说让贾宝玉哭一场,好好哭过这一场,过后自然就好了。
贾宝玉从贾母处偷跑出来,谁都没告诉,贾母王夫人等人知道贾宝玉不见了之后都急疯了,整个园子里到处派人去找。她们听说贾宝玉来过潇湘馆,便派人来林黛玉这里询问,看看林黛玉是否知道贾宝玉的去处。
林黛玉这里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她们来询问,还能问到林黛玉跟前去,如今来了人,紫鹃不想让林黛玉瞧见,便让香雾和纤柔出去应承,好好回了话,也不叫林黛玉知道。
如今荣国府上下对林涧在府里闹出的事儿都心有余悸,贾母王夫人派来的人也不敢对林黛玉如何,听说贾宝玉来了一会儿便走了,见问不出什么了,她们便往别处去查了。
最终查到茗烟那里,才晓得贾宝玉是出门去了。
等贾府的人找到贾宝玉时,贾宝玉已经是烂醉如泥了,来人连忙将贾宝玉带回府里。
贾宝玉醉的不省人事,府里自然又是一片兵荒马乱,贾母王夫人是心疼贾宝玉,贾政知道后却是十分生气,这前不久才狠狠的打过,这伤才好转眼又故态复萌,怎么能不叫人生气呢?
贾政琢磨着等贾宝玉清醒过后再去教训他。
结果贾宝玉喝了醒酒汤也未清醒过来,贾母王夫人守了他一夜,清晨的时候,贾宝玉这酒是醒了,但人却傻了,连贾母王夫人都不认得了,整个人痴痴傻傻的像是丢了魂似的。
这兵荒马乱一夜,到了清晨时分,服侍宝玉的丫头才发现贾宝玉身上的那块玉不见了。这件事一闹出来,自然又是一番天翻地覆。
贾母王夫人把这块玉看得就如同是贾宝玉的命/根子,一听说不见了,又见贾宝玉这般模样,便一叠声的派人去找,贾政原本对这块玉没有那么看重,甚至因为贾宝玉出生时就带着这块玉,贾政心里便觉得不痛快。
可如今瞧见玉丢了人也傻了,贾政这不信怪力乱神的人心里也有些着急起来。
林涧知道这件事,听过一耳朵也就罢了,这事与他无关,他不过当做新鲜事,听过也就罢了。
此时听贾琏将事情重又与他说了一遍,林涧似笑非笑的望着贾琏道:“你该不会是想请我替你们把那块玉找回来吧?”
这天地茫茫的,一点线索也没有,让他怎么找?
贾琏忙道:“侯爷,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家中遍地都已经寻过了,并没有那块玉的踪迹。二叔猜测,那块玉应该是在外头丢的。家中本来各处张贴告示,想将那块玉给找回来,可这些时日以来,要不然就一点线索也没有,要不然拿着玉来的人都是骗子,那些玉也全不是宝玉的那块玉。府里都没了头绪,老太太和二婶为了这事都着急上火,偏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就在前不久,二叔有了这块玉的下落,可是要想把玉找回来,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可以说,这玉恐怕是要不回来了。二叔也实在是没了办法,他进退两难,只好私下来寻我,将事情悄悄与我讲了,我这才来请侯爷援手的。”
林涧听到这里笑起来:“究竟是什么事情,竟连你二叔都给难住了?你说来听听看。”
贾琏低声道:“前不久,冯紫英派人悄悄找过二叔,说宝玉的那块玉在他手里,若二叔想要取回宝玉的那块玉,就必须帮他做一件事情。若二叔不肯,那块玉就会被毁掉,永不可能再回来。”
“冯紫英?”
林涧微微眯了眯眼,他凑近贾琏些,盯着贾琏的眼睛问他,“冯紫英是那天晚上趁着贾宝玉酒醉从他身上取走那块玉的吗?冯紫英想叫你二叔做何事?”
贾琏知道林涧想问什么,他抿唇道:“二叔也怀疑过冯紫英所说是真是假。可冯紫英拿了东西来证明。冯紫英的人给二叔看了那块玉上的穗子,那个穗子二叔认得,一看就是从玉上面直接剪下来的,还有镶玉的那个项圈,他们也给二叔看过了。若非那块玉在他们手里,他们也不会有这些东西的。”
“至于他们叫二叔做的事情——”
贾琏抿了抿唇,才将冯紫英要求贾政去做的事情低声对林涧讲了出来。
林涧在听见冯紫英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将面容上的笑意敛尽了,待听完贾琏的话,林涧面色沉静,眸色如霜。
贾琏见林涧沉吟不语,贾琏便又低声道:“二叔知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他不敢随意应承。冯紫英的人有恃无恐,知道有那块玉在手里,二叔不敢将这件事情张扬出来。何况那边还有睿王殿下在背后,还牵扯到我父亲及宁国府在内,二叔不能上报,更不愿意遂了他们的心愿应承他们。”
“二叔思来想去,唯有悄悄来寻我,将事情同我讲明后,请我来找侯爷援手,期盼侯爷能将此事解决,并将宝玉的玉佩拿回来,再圆满解决此事。毕竟这其中关系国祚传承,二叔不敢有所隐瞒,如若不是干系重大,二叔也不敢拿家中私事来打扰侯爷的。”
林涧望了望贾琏,不动声色问他道:“照你二叔所言,事情还牵扯到冯家、睿王、令尊及宁国府,既然冯紫英要他去做这件事情,就没说过旁的什么话吗?比如说他们什么时候动手?又或者是他们有几成胜算呢?这样的事情,若无十成把握,他们怎敢说出来?又怎敢拉你二叔入伙,跟他们一块儿干呢?”
贾琏道:“冯紫英要拉二叔入伙,便是看中二叔稳重,纵二叔官阶不高,可要他做的这件事情也就只有他这个位置才能做得到。冯紫英说二叔是个关键人物,不能什么都知道,也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很多事情也同他说过一些。如今睿王在朝中支持者颇多,势力极大,近些时日更是压制着诸位亲王,这胜算在他们眼中自然是很大的。二叔说,最迟便在新年元宵之前,他们就一定会动手的。”
林涧瞧了贾琏半晌,忽而起身亲自给炭盆里加了两块银丝炭,才又回来坐下,袖手挑眉望着贾琏,似笑非笑道:“睿王势大,四王八公势力自然也大,你二叔是国公府的人,怎么反倒愿意将这些事告诉你呢?他明知你是我的人,难道就不怕因此走漏了风声,要么害了你,要么害了他自己,要么打草惊蛇吗?”
贾琏沉默片刻,才垂眸道:“侯爷是知道的,下官自从跟了侯爷,父亲就不待见下官了。自前番打过下官两次后,见下官不遂了他的心意辞官,反而兢兢业业在都察院里继续做都事,父亲早就放了话出来,是要与下官分道扬镳,他就只当没有生我这个儿子。从此,我的事情他不管,他的事情我也不许过问。如今府中上下,内宅由李氏做主,外头的事情皆是父亲在张罗,但我同二叔私下却并不喜欢他同那些人走得太近,奈何父亲是嫡系大房,我们劝也劝不住,也只能无可奈何了。”
“下官在都察院当差数月,跟着侯爷也看过不少卷宗,虽然有些事情不曾公示,但因侯爷看重,下官也看过不少涉密卷宗。父亲劣迹斑斑,但二叔也并非两袖清风,但比起父亲的所作所为来,还是要好一些的。二叔性情与父亲不同,他知道他们要做的事情是滔天大罪,自然不能跟随。”
“但二叔说,冯紫英私下派人盯着他,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不能同侯爷接触。二叔与我接触,也是十分小心避开了耳目的。二叔还嘱咐下官,让下官同侯爷说这些事情时也不要被人看见知道,否则事情就真的不成了。所以,请侯爷放心,下官和二叔皆知此事事关重大,所以一直格外小心。”
林涧也没说信与不信,待贾琏言罢又问他:“你们可知道,你们将这件事说出来,如若他们当真事不能成,你们府上也会跟着受牵连吗?”
不待自己话音落下,林涧有意味深长的道,“毕竟这里头有些事情,圣上未必肯提前阻止。”
“你跟着我,你是一直明白圣上与我的心意,可是,你二叔他明白吗?他知道往后等待他的,是个怎样的将来吗?圣上他不会在意他小小一个反水的人,圣上在意的是大局,在意的是他的最终目的。”
贾琏这回倒回答得很快:“下官跟随侯爷日久,下官知道圣上的心意。但未得侯爷许可,下官并没有将这些都告诉过二叔。不过,二叔也同下官说过了,他说无论结果怎样,但凭圣上裁决,他都领受就是了。”
林涧淡淡一笑:“你二叔倒是通透。”
“行了,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他,事儿我这里记下了,他想要那块玉,事后我会给他拿回来。但从现在起,他不能透露半分已经将这件事告诉你了的迹象,你们往常如何相处,往后也还如何相处。冯紫英那里,他要继续与之周旋,拖延一段时日后再答应他。等真到了那一日,会有人告诉他如何做的。其余的事情,你们就不用管了。”
林涧言罢,又特意深深看了贾琏一眼,“你也一样。好好办你的差,其余的不相干的事情,你都不必理会。只不过,这事过后,你大概得委屈一段时日,能保住都察院的差事就不错了,至于升迁之事,这三四年内就不要想了。等你熬过这段时日,往后也就不会这么艰难了。”
贾琏道:“侯爷放心,下官会谨记侯爷的话。”
林涧起身瞧了瞧窗外,便淡声让贾琏趁着这时候离开:“现下外头没什么人,这会儿雪大,你出去旁人也瞧不见,你便去吧。若再有事,我会让钱英寻你的。”
贾琏该说的话已说完,当即起身对着林涧一礼,而后便悄悄冒着风雪回他自己的值房那边去了。
林涧又重回椅子上坐着,贾琏走了,他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便下意识坐成了从前在前锋营帐中那豪迈的坐法。
钱英将身上的雪花掸干净后,挑帘一进来,就看见林涧大马金刀的坐在炭盆前,盯着炭盆里烧得通红的银丝炭出神。
钱英到林涧身前立住,叫了林涧一声:“少爷。”
林涧低垂眼皮,眼珠子轻轻动了动,才淡声道:“你就站在门口,贾琏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钱英点头:“属下都听见了。”
纵外间风雪不断声音很大,但钱英习武之人,只站在门口,也能听见贾琏与林涧的谈话之声。但这也是钱英耳力过人,若换了旁人,是断断听不到的。
林涧便问钱英:“贾琏的话,你怎么看?”
钱英想了想,方道:“先时少爷身体不好,贾都事但凡遇见少爷时总会关切询问,后来少爷病势重了些,就这些日子以来,外头一应尚是如此,但私下里,贾都事却再也不问少爷的病情了。”
林涧闻言轻轻笑了笑:“这次的布局,我没有同贾琏透露分毫。他官阶太低身份尴尬,在这件事中,他纵然不参与也会受到牵累,不参与都不好,不论参与哪一头,将来都对他的前程有碍。如今这样才是对他最好的安排。”
“但他也是个聪明人,他深知圣上同我的心思,一开始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每每关切询问,但后来看见睿王势大,圣上与昭王这边不过表面应付,他只要稍稍一想便知道我们的打算,这心里既然知道是个计,又何必再去做糊涂人呢?不过,他心里就算跟明镜儿似的清楚明白,但却一个字都不说出来,也着实是长进了。”
钱英道:“那少爷的意思,是真要护着贾家二房么?”
林涧望着他笑:“你有什么顾虑,不妨直言。”
钱英抿唇道:“少爷会用将计就计,难道他们就不会用么?若此事是冯家的一个计策,靠着贾政的口说出一个假日子引少爷上钩,那到时岂不是被他们反将一军么?属下觉得,贾琏的话,不可全信。”
林涧笑道:“你这话没错。其实,坦白说,贾琏的话,不管信与不信都对大局没有妨碍。你想想,咱们的人,昭王殿下的人,还有圣上的人,不是早都暗中探清楚他们的日子了吗?那时间与贾政所说相差无几,应不会有错的。这在他们看来是大事,纵然走漏风声,也不可能轻易更改。要知道筹备不易,他们自认占了上风,胜算极大,纵然我们知道了,他们也是铁了心要搏一搏的。”
“至于那块玉,若有可能,到时你记得全须全影的从冯紫英那里拿回来便是了。若玉回来贾宝玉就能好,那贾家也算是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若他们逃得此劫,劫后余生,也能得一个控制他们的办法。这对咱们来说,还是有利的。”
林涧在炭盆前坐久了觉得热,便起身来在屋中走一走,他从窗格往外头望出去,见外头人多了起来,知道众同僚都来办公了,他便走到桌案前,将昨日未完成的公文拿出来继续阅看批复。
钱英见林涧开始办公,便不再打扰他,敛声悄然退了出去。
钱英出去的时候,几缕寒风夹杂着雪花从挑起的门帘中透了进来,林涧竟觉得这几缕寒风吹得人格外顺畅,但过后,他却捂着胸口咳嗽了好几声。
钱英没再进来,林涧起身将方才的半盏残茶倒入屋中一处炭盆中,炭盆瞬间熄灭,屋内也跟着凉下来一些。
林涧又自己斟了热茶,饮下后方觉得身上又舒坦了几分,他瞧着眼前公文不由轻轻眯了眯眼睛,这做病人着实不易,不过也罢了,新年元宵眼瞧着也不远了,他倒还有几分盼头在的。
钱英过了半个时辰后再进来时,就格外注意了,他伸手压着门帘,没让一丝一毫的风雪从门缝里透进来,林涧听见声响,放下手中公文抬眸去看他,不由失笑。
“什么事?”林涧问道。
钱英面色凝重:“少爷,刚刚收到的消息。”
“大少爷和二少爷因公事耽搁未能出行,启程后还未岭南,就在汇合的前一天,各自在路上遇到风雪,大雪封路,大少爷和二少爷没法子再往下走了,只能退回去。少爷的冠礼,大少爷和二少爷赶不回来参加不了了。”
“老爷和夫人那边,因山路崩塌,被困在崇莲寺内出不来,那边大雪封山也是一样的困境。少爷的冠礼,老爷和夫人也出席不了。”
“除了这两件,都中少爷所请之人都确定会来,只不过,他们或多或少都遇到了一些麻烦。有些他们自己就解决了,有些,是按照少爷吩咐,属下派人暗中替他们解决的。”
闻听钱英带来的坏消息,林涧面上并无意外之色,他神色镇定,眸底却有几分冷色:“老爷夫人,大哥二哥,他们人怎么样?”
钱英答:“少爷放心。大少爷二少爷,老爷夫人都无事。随行人等也一概无事。大雪封路,也只是封住了路,麻烦事牵绊,也只是将人牵绊住了,他们只为阻隔大少爷二少爷及老爷夫人的行程,护卫们尽忠尽责,人都是无事的。”
林涧眯了眯眼,将手里的笔也搁下了:“我早知道会是这样。林家护卫可不是他们轻易能够破的。他们要动林家的人,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只是事情不能做得太明显,他们有心坏我的冠礼,纵然伤不到我林家的人,给我捣乱还是可以做到的。大哥二哥那边回不来,老爷夫人那边回不来,这都无事,只要他们好好的,夫人陪在老爷身边,这就足够了。”
“他们不回来,瞧不见冠礼上的事,倒也挺好的。不然事后,大哥又要担心,二哥又要责我胡闹了。”
钱英道:“大少爷二少爷,老爷夫人见没法出行,已经返回安全地方了。少爷放心。”
林涧点头,低眸轻笑道:“我自然是放心的。想必听见这个消息,他们也放心了吧?”
林涧要在冠礼上搞事,他亦知道那些人不会放过这个给他捣乱的机会。他是特意让乔氏去崇莲寺陪伴在林鸿身边的,否则若乔氏不走,他们肯定会单独对乔氏下手,那并不是林涧想要看见的。
可若早知道他们会动手阻碍他的至亲来参加他的冠礼,他发信让林鸿等人不启程不回都中,这便不符合布局的初衷了。因此,林涧放任事态发展,只暗中让人警戒,如此一来,林鸿等人赶路却因大雪封路无法回都中,会让那些人以为一切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自会让他们放松警惕,以便林涧暗中谋局。
钱英轻叹道:“他们自然能放心。只是对少爷太狠了。”
“少爷的至亲都无法亲证少爷冠礼,他们就是要让少爷终生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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