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饮了茶, 默了一会儿,才阖着眼道:“这风头总不能都叫旁人出了去。如今都中才女之名日盛, 可哪家姑娘不是自幼养在深闺里读书长大的呢?也就是那小户人家的闺女, 若父母双亲大字不识一个, 自家闺女自然是认不得字读不得书的。但凡出身富贵的女孩子, 谁不会吟诗作赋,不过端看各人水平罢了。”
“先有麟台集,后有海棠诗集,出名的人不少,却也没有哪个有林姑娘这声名远播。众人只知道她与林如海父女情深,知道她父女皆有才名,可谁又知道,这姑娘自小被送进荣国府中,便是与宝玉同行同止同宿同息的呢?两个人就跟冤家似的相处, 一会儿好了一会儿恼了, 这青梅竹马的感情, 也该拿出来说道说道。不然,还都以为,这才情出众的林姑娘, 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呢!”
海棠诗集为贤妃牵头所出。贤妃是为沾麟台集的光,但她借由麟台集真心想捧出头的是探春和薛宝钗。只可惜事与愿违, 探春与薛宝钗在都中的名声始终不及林黛玉。
余贵妃在都中女眷中自有拥趸,众多文官家中的女眷们与她亲厚,太子妃自然也与余贵妃站在同一阵线上, 林黛玉因着麟台集的事情和她的出身,自然也与这些人走得亲近。
再加上朝中以林鸿林涧为首的新兴武将势力及他们身后的女眷还有家族们,这些人就明显与四王八公及其附着势力形成了对立。
在宫中,余贵妃有拥护者,贤妃就算不得宠,但她自再次有孕且贾家风头过去之后,她的身边也有拥趸。
如今对于四王八公家族来说,风声甚紧,承圣帝清剿他们的心思可以说是很明确了,如此一来,即便贤妃沈妃等人再是不得宠,来自这些家族的支持自然是不会少的。就算贾家不行了,还有旁的家族会支持贤妃。
贤妃月份大了将要临盆,贾母托着郑氏曾经悄悄带着人往宫中探望过贤妃,还让宫中相熟的太医看过贤妃的胎,贤妃嗜酸,宫中太医看过,说贤妃此为男胎。虽然承圣帝已有数个皇子了,成年皇子都有十来个了,就算贤妃一得男,也不可能超越前头的皇子们,但是贾母郑氏众人,还是很看重贤妃腹中这个小皇子的。
为助贤妃,也为压制文官女眷们的气焰,郑氏便打算找人散播些林黛玉从前在荣国府中的事情。才女之名,要想建立得费些时日,但要是想打破的话,只消几句话就够了。
郑氏其实早就生了这个心思,只是一直未曾付诸于行动。她心中到底念着林黛玉是贾母的外孙女,贾府同北静郡王府是世交,她从前也是常去荣国府做客的,贾母很得意她的几个孙女和这个外孙女,时常叫林黛玉出来见人,一来二去,郑氏倒也同南安太妃一样,心里挺喜欢这个灵透聪明的小姑娘的。
要不是水溶早有妻室,贾母又舍不得让林黛玉外嫁,更不可能让林黛玉做小,郑氏也就歇了这个心思了。贾府与四个郡王府上都有些交情,几个太妃对林黛玉也挺喜欢的,她们府上也有适龄的子弟可以娶林黛玉,只可惜她们皆知贾母不放的心思。
郑氏望向水溶,目光缓缓从她这个秀雅温润的儿子身上掠过,淡声道:“我知道,你们素日私底下也同宝玉说起过她。赞她才情品貌出众,只是这会子也顾不得这些了。你为着宝玉歇了心思,又在林家小子跟前做过保证,但如今叫人欺到头上来,你要低调,你要筹谋,我不拦着你。但我这里,也自有我这里要做的事情。你也不得干涉,横竖我不碍着你的事情就够了。”
水溶道:“母亲行/事谨慎,儿子没有不放心的。况儿子当时在林涧面前只承诺不将林姑娘的诗作外传,如今他们自己出了麟台集,儿子的承诺已经做到了,余下之事,便不在儿子的保证之内了。”
内帷自有内帷的规矩,有很多事情外头男人们不方便不能做或者压根没有想到之事时,内帷的女眷们便会出头去做一些事情。尤其是牵扯到利益之争的时候,男人们在朝堂上争锋相对,内宅之中,实则也是暗流涌动的。
水溶确实曾经倾慕过林黛玉的才情品貌,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水溶在将林黛玉的诗作交给林涧的时候,就已经将这些心思全部放下了。
现如今他只是觉得可惜。可惜林黛玉同林涧定了亲,可惜林黛玉那样一个灵透聪慧的姑娘,偏要同林家绑在一起,从此走上了一条腥风血雨的道路。
林涧在府里休整两日后,便入宫到承圣帝跟前谢恩了。
林涧在承圣帝跟前谢恩,承圣帝含笑叫起,林涧却并未起身,而是依旧跪着,却又恭恭敬敬的给承圣帝行了三跪九叩之大礼。
承圣帝瞧在眼里,等他行礼完了,才笑问道:“这是怎么了?”
“臣向圣上谢罪。”
林涧道,“臣事先未同圣上明言,擅自订立计划,私下筹谋算计圣上,后又出言顶撞圣上,虽然情出有因,但是臣仍然僭越了本分,这是臣的过错,请圣上惩处。”
承圣帝闻言笑了笑:“这回认错倒挺快的。也不巧言辩解了,可见是真知道自己错了。”
“但你事前毫不退缩,事后诚恳认错,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承圣帝心情似还不错,调侃林涧两句,含笑叫林涧起来,“朕心里清楚,你也不糊涂,朕就算惩处了你,下回遇见这样的事情,你照旧还是如此,既不引以为戒,朕也懒得费这个功夫□□你。”
承圣帝言罢,又状似无意的笑道,“不过,朕还是有句话要嘱咐你,太子同朕说,你素来知分寸,虽不守规矩,但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朕知道你是如此,所以朕不多说什么,但有一点,要是哪天你真闯祸了,朕把你撵回皖南带兵,再不许你入京了!”
林涧听了却笑,他给承圣帝磕头再起身:“臣知道,圣上心中还是舍不得臣回皖南的。”
承圣帝懒怠搭理他,没回这话,只沉吟片刻后道:“朕革了你的职位,这也是罚。但再叫你回去,这倒不合规矩了。朕不能徇私,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带兵合适你。太子荐你去接任京畿守备营统领一职,朕觉得合适。先前是水溶在任上,他倒是做的还不错,只是朕不能再叫他做下去了。过一段时日,圣旨到了你府上,你再去就任吧。”
承圣帝不等林涧谢恩,又道,“另外还有个差事,朕也要提前先交给你。每年六月,五台山都有个骡马大会。借着骡马牲畜交易举行佛会。届时四方僧侣都会云集五台山做道场、诵经、讲经。自太后十年前去了五台山侍奉佛祖,这讲经一事便是由太后出面主持的。”
“今岁太后回京,心里却惦记着五台山的讲经。去岁太后与五台山清凉寺主持有过约定,今年太后是要在众僧面前讲经的,所以这讲经一事就干脆挪到了都中。届时五台山的骡马大会照旧举行,接着僧侣们便会至都中来参加讲经。到时四方众人云集,都中必定人多。朕不放心旁人,这接待僧侣,安排住宿,包括到时大会治安之事,朕就交给你了。”
“太子要随同朕处理政务,没有时间处理此事,朕让端王随你一起,有什么事情你们商量一起办吧。这次讲经太后极为重视,提前两个月就预备着,你们也正可好好商量商量,到时自可更稳妥些。”
林涧应了,又问承圣帝:“圣上,臣与端王同办此事,是端王听臣的,还是臣听端王的?”
承圣帝瞧了林涧片刻,意味深长道:“你们都听太后的。”
林涧心领神会,说了句臣知晓了。而后承圣帝又嘱咐他了几句,便挥挥手让林涧退下了。
林涧出了勤政殿,在外头碰见几个等着觐见承圣帝的大臣。如今林涧在外头的名声谈不上坏,但也说不上有多好,却也不是人人避如蛇蝎装作没看到他了。
林鸿如今住进了将军府,林家重回朝堂,加之先前的事情,林家是占尽了上风,林涧虽还是革职的状态,但瞧承圣帝待林涧的态度,可见林涧起复之日不远。
大臣们心里都清楚这一点,瞧见林涧出来,几个人打了个照面,自然纷纷与林涧寒暄几句,林涧倒也停下脚步,与在场几个大臣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话,直至德平出来请人进去,林涧瞧着那些大臣都进去了,他才离开。
天气热,林涧没坐轿,也不乘车驾,他是一个人骑马来的,回程的时候,还照旧在宫门前骑了他的黑马回去。
他刚到将军府,还没来得及下马,里头就急匆匆出来了几个人,看样子似是要忙着出去,一出府门瞧见林涧,连忙就迎了上来。
“少爷,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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