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齐地富庶,民风包容,我大概会从海上泛舟入齐,而后在那里一边做些营生,一边著书立说吧。”
为了避免被越王勾践追踪到,此事范蠡并没有对外人提起。
甚至连至交好友文种也不知情。
相处近二十年,他早已看出那位雄主可以共患难, 却不可以共富贵。
为了避免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结局,他毅然选择激流勇退。
不过眼前的无咎本就是世外隐士,倒也不必隐瞒。
说起来,无咎当年私自带走美人郑明,还给他带来少许麻烦。
但当他后来听说对方的经历后,不但没有怨恨, 反而格外欣赏对方这种超然于世的态度。
这正是他今日特意来湖上相见的原因。
他想看清楚这个人的本性, 再决定是不是值得深交下去。
于是下一刻, 他放下茶杯,语气郑重道:“我在齐国也有些许薄名,若无咎君有意出仕,我可向齐侯举荐你。”
“范先生举荐在下做什么?出将入相?”杨遇安摇头失笑,“我很清楚自己多少斤多少两,没这个本事。”
“那去当一个都大夫如何?”范蠡继续提议道,“若能保境安民,或许也能青史留名。”
“先生太过抬举了!”杨遇安还是摇头。
“那当一县之令呢?”
“先生便是举荐一个乡三老,无咎也不敢受。”杨遇安干脆地回绝。
“为何?”
范蠡对此并不意外,只是有些好奇。
“因为无义。”
“无义?”
“敢问先生,吴楚争霸,越王吞吴,乃至于诸侯逐鹿中原数百年,哪一位是讲道义的?”
范蠡目光微凝, 沉声道:“夫差围勾践于会稽山下, 是为了报杀父之仇。”
“勾践北上吞吴, 是为了报三年为质之耻。”
“中原诸侯连年征伐不休, 但大多数情况下, 都师出有名。如何就无义了?”
杨遇安轻笑道:“诸侯国君嘴里的道义,就真的是天下人的道义了?”
“那依无咎君的意思,谁说的道义,才算是真的道义?”
“当然是我说了算!”杨遇安指着自己,理所当然道。
范蠡见他不似开玩笑,静待解释。
便见杨遇安放下茶杯,正襟危坐道:“我是谁?乡野一匹夫而已。”
“正如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的凡人一样。”
“诸侯国君为了一己小义,连年征伐不休,使天下人流离失所,田地荒废,老无所依,幼无所养。”
“这不就是为了小义而丢失大义吗?”
“既失义于天下人,又如何称得上合乎道义?”
说到这里,杨遇安摊手道:“诸侯无义战,我何苦还要为虎作伥?”
“君子此言大善!”
郑旦姐妹当先拊掌叫好。
就连对面座的西施也听得妙目流波。
她这辈子的人生底色几乎就是吴越争霸的过程,对此感悟最深。
至于首当其冲的范蠡,经历最初的错愕后,脸上流露出欣慰之色, 也跟着拊掌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既然无咎君不愿出仕诸侯, 何妨随我去齐地隐居, 一同潜心治学?”
一同治学只是自谦的说法,无咎只是一个武夫,哪里有什么学问?
其实就是收徒弟的意思了。
对于范蠡这种学富五车,早已名满天下的智者来说,如果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执念,大概就是著书立说,为自己找个衣钵传人了。
这没什么可犹豫的,能够拜范蠡为师,杨遇安肯定一百个愿意啊!
其实他自问做不到真正淡泊名利。
主要是在这幽魂记忆世界里,哪怕给他去当周天子也没有意义。
就好比他明明有两个倾国倾城的姐妹花老婆,结果回头一想,记忆里全是白光,白光,圣洁无暇的白光……
可范蠡的学问不一样。
这是真的能带走的“珍宝”。
“夫子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
数月后,杨遇安随范蠡在齐国安顿下来。
后者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隐去本名,自称“鸱夷子皮”。
这日,范蠡开始传授杨遇安学问。
“我这一生,有三种学问最为自得,分别是商贾之道,用兵之法,以及技击之术,你想学哪一样?”
肯定是全都要啊!
杨遇安心里默默喊道。
当然这话不能说出口。
范夫子这道选择题,表面上看,是让杨遇安选择修习的学问。
其实真正目的在于试探他的志向。
全都要,那便意味着这个人胸无大志,只是贪慕虚名,浑噩度日罢了。
范蠡倒不至于立即赶人,但往后他是别想学到真本事了。
你也别狡辩说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钦慕先生的学问,嘴一哆嗦就全选了。
连这点暗示都看不出来,说明缺乏悟性,还好意思拜范蠡为师?
所以杨遇安没有着急选择,而是认真思考起来。
范蠡也不催他,拢手在一旁等待。
只有极少数的天才可以生而知之,绝大部分人明确志向,都需要一个过程。
……
三种学问,杨遇安首先排除了技击之术。
不是他瞧不起范蠡的剑术。
只是从先前《越女剑法》的成色来看,他已经对千年前的武功不抱太大希望。
就算范蠡本人剑术再高超,也不可能超过千百年以后的“当代人”吧?
剩下的商贾之道与用兵之法,他下意识偏向后者。
时代在不断发展、进步。
古法再是精妙,不能适应时代变化,终究是会被后世渐渐淘汰的。
相对来说,兵法校之商道,“落后”的速度没有那么快,似乎更有学习价值。
毕竟有越吞吴的成功案例在前,范蠡的兵法肯定靠谱。
而商道……来自后世商业社会的他,就算不是商业奇才,基本的常识也不缺吧?
他不太相信先秦时代的商道,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帮助。
只是当杨遇安准备效仿楚霸王来一句“商贾小道尔,剑一人敌,不足学,大丈夫当学万人敌!”时,心中没来由一阵悸动。
他有种微妙的预感,如果不选商贾之道,今后将追悔莫及。
眼下这个记忆副本世界,原主无咎的人生圆满,遗愿已了。
这意味着他不会再有三周目重新选择的机会。
一旦作出选择,就无法回头。
该选哪一个呢?
遇事不决,他决定问问仙子小姐姐。
“三种学问,我是否最应该选择商贾之道?”
“是。”
琼花仙子没有任何迟疑。
于是杨遇安也不再犹豫,拱手道:“愿学夫子的商贾之道!”
“哈哈哈哈哈……”
范蠡捋着花白胡子,仰天大笑。
“我就说没有看错人,无咎君果然是上天赐予我的衣钵传人!”
……
……
接下来半年,杨遇安一边跟着范蠡在齐国治产经商,一边学习他的商贾之道。
这半年没有任何白光快进,是实打实地度过。
他也因此在范蠡的言传身教之下,渐渐理解了他的学问精髓。
原来当初范蠡给他三种选择,真的只是在考校他的悟性与志向而已。
实际上在范蠡这里,三种学问本质就是一种学问,被他称为“计然之道”
“计然”就是范蠡的夫子,按辈分算是杨遇安的师公。
据范蠡介绍,这位计然夫子博学多才,擅长推演计算,因此精通世间万事万法。
有点一法通万法的意思了。
杨遇安感觉这说法有些夸张,但这半年学习下来,他确实发现范蠡不管在经商、兵法、剑术还是与人打交道的种种事情上,其实都在运用同一套理论体系,也即他自称的“计然之道”。
于是已经学得小有所成的杨遇安,决心请教更加深入的学问。
“夫子,计然之道的根本,是什么?”
范蠡闻言,却反问道:“那无咎君以为是什么?”
“学富五车,洞明世事?”
范蠡摇头。
“精妙计算,料敌先机?”
范蠡还是摇头。
“抛开表象,把握事物发展的根本规律?”
最后这句,杨遇安有点破罐子破摔,将后世的车轱辘话都搬出来了。
没想到范蠡闻言,目光有些惊喜。
不过很快他再次摇头,道:“大道理的话,谁都能说出个一二三,但真正的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杨遇一愣,心道这不就是老子的《道德经》吗……
莫非计然祖师学的是老子那一套?
果然下一刻,范蠡开始讲解道:“世事纷繁复杂,然事关天下生民根本,不外乎食、货二事而已。”
“不违背农时,百姓便不会缺少食用的谷物。”
“不砍伐过度,山上的木柴便能用之不尽。”
“江河里的鱼鳖,陆地上的走兽,乃至天下千千万万的生民,全都是这个道理。”
“然而正如无咎君先前所言,诸侯无大义,为了争霸连年兴兵征伐不休,虚耗民力。岂不知民才是国之根本?如此本末倒置,越是征战,国家就越是衰弱。”
杨遇安仔细一想,确实如此。
“那天下一统,铸剑为犁,如何?”他试探问道。
“不够。”范蠡略略沉思,就给出答案,“君主不懂与民休息的道理,争霸之心便没有止境,哪里会有真正铸剑为犁的一天?”
“就好比越王勾践,灭吴复仇后,当真就息兵了吗?并没有,他现在一心想着北上中原称霸。”
“如此穷兵黩武,我料他十年之内必定大败而归。”
“退一万步说,假使勾践成功问鼎中原,甚至做到了你所谓的一统天下……但天下何其之大?中原之外,尚有四夷;四夷之外,更有四海……天下无穷无尽,君王对外扩张的野心,便没有真正熄灭的一天。”
听完这段分析,杨遇安对范夫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因为他居然能提前预见到千百年后的天下走势。
稍近一点的,秦始皇扫六合,一天下,就真的停下征战的步伐了吗?
并没有。
他还要灭百越,征蛮夷,修皇陵,甚至还要到东海寻求长生之法……
秦国百姓根本没有因为天下一统而享受到几年太平日子,反而越过越艰辛。
于是六国贵族振臂一呼,秦二世而亡。
再远一点,他这具身体的生父,杨·热爱折腾·广。
隋朝一统南北,疆域已经够大了吧?
可杨广还是不满足,打突厥,打吐蕃,打夷羌,三征高丽,水殿龙舟……终于将隋文帝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丰富家底,挥霍一空。
于是大隋同样二世而亡。
听到这里,杨遇安已经明白范蠡的意思。
一言以蔽之:不要瞎折腾。
这不就是黄老思想吗?
杨遇安忽然想起后世见闻,这黄老之学,好像最早就是在齐国兴起。
莫非源头之一竟是在范夫子这里?
反正到了战国末期,齐国君主一直奉行黄老之道,齐国百姓也因此成了六国国民中,过得最安逸最舒心的一批。
虽然后来还是被秦国强大的战争机器打败了。
但秦二世而亡后,取而代之的大汉,不也重新回到黄老之道上,休养生息了三四代人?
这才有了两汉四百年的繁盛。
至于中途昙花一现的新莽……嗯,那位疑似穿越者的皇帝,好像也是因为太过折腾,搞砸了……
想到自己自己距离隋末也不远了,杨遇安忍不住问道:“那夫子以为此事当如何解决?”
“呵呵,我若有解决办法,何至于隐居乡里,经商治学?”范蠡失笑摇头,“不过是尽己所能,让世人明白休养生息的道理罢了……”
……
这日之后,范蠡教授杨遇安的学问又上了一个层次。
不再拘泥于具体实务,而是转向理论境界上的教授。
范蠡给杨遇安总结为三重境界。
从时而追。
据时而动。
知时用物。
每领悟到一重,不管是经商、用兵、练武修行还是其他方面,都会有质的提升。
这是以道的境界,来驱动万般术法。
杨遇安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先前的选择是何等明智。
若是选了兵法,虽然也肯定有进益,但却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
半年后,无咎的残存的幽魂终于消耗殆尽,杨遇安只能意犹未尽地返回现实世界。
范蠡给出的三重境界,他连第一重的“从时而追”都未曾达到。
毕竟这是人家毕生所学,他不能指望短短时间内就能学会。
但,有道是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理论基础范夫子已经给他夯实了。
接下来能成长到什么高度,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
……
杨遇安则记忆副本世界了渡过了数十年,抛开快进的部分,也至少一年。
不过现实世界才刚刚过去三四天。
所以当柳师师回到城中的时候,众人都有些惊讶。
原本还以为要等上半个月左右呢。
“在北边州府有熟人帮助,走了军中加急渠道。”
柳师师含糊解释一句,便转向元斌道:“总管府有令,元兄暂时收押在诸暨县衙,以待后续判令。师师只能将陪元兄走到这里了。”
“理当如此。”
元斌脸色不见多少意外。
本来柳师师南下,就半是公务,半是为了私事。
如今东阳贼阻道,既然公务已经有了明确说法,那剩下要紧之事,当然是尽快将智者金身像运回北边。
“经此一别,不知何年再相会,不若今晚就在此地,设宴践行吧?”
元斌提议道。
……
当夜,众人在驿馆喝得酩酊大醉,就连柳师都难得醉倒。
杨遇安随手将师傅师娘丢到一间厢房里,正准备偷偷练功。
哪知刚刚来到驿馆院子空地,外头就传来奇怪的声音。
似乎有人摔倒在地。
因为有柳师师作保,加上元斌刚刚补了一碗封气汤,所以今夜他暂时不必回县衙大牢。
不过稳妥起见,县令还是派了一伙县卒守在驿馆大门外。
而刚刚的响动,就是从大门方向传来。
……
“元公子,某在此地守候多时!”
元斌闻声推开房门,目中精光闪闪,毫无醉意。
面前之人剃了光头,出家人装束。
只可惜其人体格雄壮,身上隐有杀伐之气,根本不像出家人。
元斌一眼便认出这是数日前将智者金身搬运入城的僧人之一。
实际上当时他便隐约感觉对方是自己的接头人。
只是因为柳师师在旁,不敢妄动。
直到今夜。
“能出城吗?”元斌轻声问道。
“城南虽有东阳贼盘踞,但也同时阻断官兵往来。我们正好趁此机会混入贼众,然后转去剡县。”
接头僧人早有准备
“某在石城寺挂单时,认识不少江河湖海上的强人,可保公子安全出海!”
“那事不宜迟,趁柳娘子未醒,赶紧走!”
……
片刻后,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到驿馆外。
守门的县卒早就被接头僧人放倒,因此无人阻拦。
正当元斌以为脱身成功之际,一道人影忽然从路旁闪出,挡住去路。
借着幽幽月色,元斌看清对方面目,不禁皱起眉头。
是那个喊柳师师为“师娘”的少年道士。
“今夜月色正好,第五某正愁无人一同赏月,不曾想元兄竟与我心有灵犀。”
听到少年明显调侃的话,元斌默然不语,眉头皱得更深。
他以自己师傅名号自称……莫非这就是柳娘子所言的大梦洞玄之法?
附身于徒弟之身的“大梦第五郎”?
若是平时,他倒不介意上前试试对方身手,以验证江湖传言真伪。
但眼下他修为暂失,加之急于跑路,自然不想节外生枝。
于是他抬手拦下身边准备冲上前的接头僧人,而后对少年拱手道:“元某绝无害人之心,只是想活命而已。第五郎能否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第五某又何曾有害元兄之心?”少年道士负手望月道,“甚至于说元兄这一派的人,与东宫的那位不对付,我还颇觉亲近。”
“那……”
“但元兄有没有想过,你这一走,自己是安全了,但师师那边,却会有麻烦?”
押解元斌是柳师师的公务,在与诸暨县令正式交接前走丢人犯,责任自然是柳师师的。
反正县令肯定不会帮她背锅。
元斌当然清楚这一点,轻叹道:“若非迫不得已,元某也不想连累朋友。”
“原本我计划到了闽越之后,再设法脱身。但如今出了东阳贼这档子事……后续路上没有柳娘子与第五郎看顾,元某怕是走不到闽越,就要死于非命!”
见“大梦第五郎”不为所动,元斌想到对方刚刚话语隐含的意思,深吸一口气,肃然道:“元某绝非贪生怕死之人。只是为了主君的大业,不得不苟且存身,以图将来!”
“看来元兄并不像表面所见的那般灰心丧气,只想苟且度日嘛!”少年似笑非笑道。
“是!”话已出口,元斌不再掩饰,“自古储位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里有什么退路可言?我元氏一脉与太子勇捆绑太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这时一旁的接应僧人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对元斌提醒道:“公子,还有一个时辰就天亮了,再不走就晚了!”
言罢不等元斌反应,悍然冲了上前。
元斌修为暂失,阻拦不及,便干脆将错就错,趁着僧人拖住对方,转身跑去另一个方向。
作为接应的关键之人,这个僧人有四识仪同修为,又是军中出身的好手,寻常江湖人士根本难以匹敌。
就算打不过眼前“大梦第五郎”,也足以阻挡对方片刻吧?
哪知元斌刚刚跑开七八步,身后忽然传来破空之声。
他吓得第一时间低下头。
嘭!
一个健壮身躯重重地摔在他脚边,
正是接应僧人。
“好……好强的一拳……”
僧人气息紊乱,满脸惊骇,仿佛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元斌脚步停在原地,浑身发僵,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堂堂四识仪同,军中好手,一招就败了?
这“大梦第五郎”,也太可怕了吧……
他忽然感到无比绝望。
“第五郎干脆杀了我吧,死在朋友手中,总好过被太子广的人折磨……”
身后没有回复。
元斌只觉得心肝提到了嗓子眼上。
终于,沉寂三息,身后再次传来脚步声。
还有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对方似乎正从衣袖内掏出什么东西。
镣铐?
毒药?
匕首?
元斌一时心乱如麻。
突然某一刻,脚步声停下,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元兄误会了,我今夜确实是来与你一同赏月,顺便谈一桩买卖。”
“买卖?”
元斌愕然转身,便见到少年真诚的目光,以及……一封信。
他颤颤巍巍地接过信,拆开来看。
数息后,他轻轻“咦”了一声,目光越看越亮。
……
等元斌再次抬起头时,少年,也即杨遇安便知道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于是直言道:“若元兄答应等我们离开诸暨以后再离开,我便再给你一封类似的信。”
“这样的信你有多少?”
元斌死死盯着对方,俨然已经默认了这场交易。
他有信心,一旦通过合适渠道公开信中内容,必定能对杨广一派造成重大打击。
就算不能将对方拉下太子之位,至少也能扳倒对方几个心腹悍将。
所以信多多益善。
“反正比元兄想象的还要多。”杨遇安神秘笑道,“只是元兄若想得到更多,恐怕需要拿好东西来换了。
杨遇安自然不会傻傻地将自己底牌直接展示给对方。
实际上这批来自萧世略的信,他并不打算在今夜全部卖给元斌。
这种好东西,既能自己获利,又能给杨广使绊子,当然要多卖几家,好实现效益最大化。
元斌听懂了他都暗示,沉吟片刻,从接应僧人身上取下一个行囊,当着杨遇安道面打开。
“我绝大部分家财已经被朝廷充公,身上值钱的东西就剩这些了。”
“第五郎若能再给我三封类似的信,囊中财物,你可以取走一半!”
杨遇安瞥了一眼行囊。
最亮眼的东西自然是黄金,足足有一百两。
不过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其实并不缺钱,而且这些黄金显然是元斌今后继续“反杨广”大业的启动资金,所以他视线很快移开。
其他珠宝玉石之类的东西也差不多这个意思,通通略过。
最终他都目光落在两样东西上。
一柄精钢宝剑,一本功法秘籍。
他第一时间捡起钢剑。
前不久他才从无咎记忆里获得《越女剑法》,正好缺一把足够锋锐的趁手兵器。
对空比划了两下,手感略沉,说明用料扎实。
再看纹理色泽,应该是上好的钢材。
算是一把成色不错的长剑。
“第五郎要选此剑吗?”
不知是否错觉,杨遇安感觉元斌有些急切。
好像生怕他不选长剑似的。
“不急,反正元兄今夜不走了。”
他微微一笑,放下长剑,又去翻动秘籍。
这是元斌道的家传核心功夫,属于北方大体系。
比不上擒虎功与辅弼诀的档次,但也不算差。
他本体虽然练不了,但分身可以,算是有益补充。
两样宝物,长剑与秘籍,单看价值,后者更高。
但这种档次的功法他不缺,所以又似乎长剑更适合他。
“仙子,我是否该选长剑?”
有了上次经验,他决定将这种要赌运气的事情交由仙子小姐姐来判断。
哪知这次琼花仙子没有立即给出答案,而是沉默数息后,才道:“问他要身上的腰带。”
腰带?
杨遇安目光抬起,落在元斌腰腹间。
后者一身褐色囚衣,略显破烂。
腰带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灰扑扑的,还沾了些污渍。
单看外表,根本猜不到是宝物。
只是……
这一回,仙子小姐姐不是以是否判断句来回答他的疑问。
而是开门见山,直接提出拿腰带。
这说明,这根其貌不扬的腰带,真实价值很高,以至于她不得不主动开口提点。
反正仙子小姐姐不会坑他,于是杨遇安果断放下秘籍,对元斌道:“元兄落难之际,我岂能趁人之危?”
“这样吧,元兄身上的这根腰带,我瞅着挺喜欢的,就以此物交换吧!”
元斌闻言,呆愣当场。
就连刚刚缓过气来到接应僧人也满脸错愕。
大梦第五郎,到底是真憨厚还是假糊涂?
这根腰带,可比行囊中所用东西加起来的价值还要高。
高十倍不止!
明明已经掩饰得极好了啊!
他居然还能一眼相中了?
《大梦洞悉真经》恐怖如斯?!
元斌可不信对方什么不愿趁人之危的说法。
真有这么好心,刚刚直接给信便是,何必还要提出交易。
分明是已经看出来腰带的不凡之处!
这下元斌有些纠结了。
身上这根腰带,不但价值不菲,而且对他来说还有特殊意义,轻易不能送人。
可是,对方手中掌握的密信,对自己这一派的人来说,同样关乎大局……
“公子,万万不可!”接应僧人从地上挣扎爬起,“此物乃是长宁王所赐,对您意义非凡,怎能送给外人!”’
杨遇安见元斌神态,又闻僧人此言,便明白自己选对了。
当下也不着急,静待对方抉择。
反正主动权掌握在他手中。
“第五郎好眼力啊!某今日算是见识到大梦洞玄之法的神妙了!”
元斌长叹一声,解下腰带。
此物虽然贵重,但留在身上,终究是死物。
还不如换取一些能扭转大局的筹码。
……
接过腰带后,杨遇安发现内里果然有夹层,而且份量不轻。
大概有刚刚钢剑一半的重量。
“莫非此物是某种特制兵器?”他好奇问道。
“这是至尊赐予长宁王的特制宝剑,价值连城。”
虽然取得了关键密信,但元斌依旧感觉肉疼,恋恋不舍地看着腰带宝剑,追忆起往事。
“长宁王的生母是太子勇的侧室云氏。因为正室元氏一直无所出,又早早病逝,所以长宁王便成了皇长孙。”
这事杨遇安也听说过。
传闻杨坚夫妇一直不喜欢出身低微的云氏,可偏偏杨勇就是宠溺云氏,冷落正妻,这让父子、母子之间隔阂越来越深,给了杨广可乘之机。
再加上父子间诸多理念不合,以及杨广等人从中挑拨,最终导致去年杨勇被废,东宫易主。
“至尊虽然不喜云氏,却钟爱长宁王,曾当众表示皇长孙万般皆好,唯独生母低贱。”
“彼时云氏生父云定兴也在场,众人都等着看他笑话,他却反而上前恭贺至尊,说长宁王乃天生龙种,所以因‘云’而生。”
“此事在京师一时传闻美谈。”
“其后不久,至尊便命御前剑师打造了这柄宝剑,赐予长宁王。剑名‘云从’!”
“云从?”杨遇安闻言目光一亮,“云从龙,风从虎,真龙自有云相从。好剑名!”
“此剑可不单单名字起的好,本身也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宝剑!”元斌半是可惜,半是自豪道。
“怎么说?”
刚刚听元斌解说“云从”的来历时,杨遇安随手比划了一下,腰带宝剑虽然份量不轻,但本身软趴趴的。
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更像鞭子。
“第五郎试试对着‘云从’输入一丝元气?”
杨遇安闻言照办。
下一刻,只听到“锵”的一声脆响,原本柔软的腰带瞬间绷直。
包裹剑身的脏布也随之炸成碎末,露出幽冷如电的细长兵刃。
只要稍微盯久一点,眼睛就有微微刺痛感。
显然不是凡物。
杨遇安试着刺入路旁一块大石。
嗞。
手上几乎感受不到阻碍,“云从”就轻松穿透大石。
好锋锐的剑!
杨遇安心中大喜过望。
刚刚那柄精钢宝剑虽然看着质量也不错,但绝对做不到这样一剑轻松穿透石头的地步。
要不是怕元斌翻脸,他都想让两柄剑互相对碰一下,以进一步测试“云从”的锋锐度。
而且选择“云从”还有一个额外好处:不用的时候,可以像元斌那样伪装成一条平平无奇的腰带,随身携带。
这样一来,就不会引人注目,还要想着怎么解释来历。
毕竟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扛着一把大剑四处跑,画风多少有些违和。
单是师傅师娘这关就不好过。
二来,需要暴起杀敌时,还可以带来出其不意的效果。
谁能想到一条外观灰扑扑的腰带,居然是削铁如泥的利剑?
“如此便多谢元兄割爱了!”
杨遇安笑吟吟的收起“云从”。
今夜的买卖,赚大了!
……
……
高祖曰:“此即皇太孙,何乃生不得地?”云定兴奏曰:“天生龙种,所以因云而出。”时人以为敏对。——《隋书·列传第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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