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金秀的波澜不惊的话,不但门外卓雅听了感动,就是苏家这几个兄弟姊妹听了也是极为动容。
一瞬间,苏大郎就想起了小时候,大姐在家时护着他们的种种,直到将小妹金枝带到三岁年末,大姐就被自己的娘给卖到了下涯村给杨老四做了填房。
那时候,爹不在家,他这个当长子的,也没在家,没看到大姐被杨家四老太太,也就是他们的七堂姑给拽走时的景象,只知道他们十几天后回到家,二郎,三郎和小金枝哭的撕心裂肺的场面。
那时候,爹好像一下就老了十岁一样,跌坐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
当时苏大郎记得自己质问娘亲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拿大姐去换粮食,难道他和爹赚回来的粮食,不能救命吗?
可那时候的娘,仿佛是魔怔了一般,哭嚎着,躺在地上撒泼,直说自己也是为了救大闺女一命,要不然家里这么穷,早晚得饿死几口。
苏大郎知道娘说得是实话,知道好多人因为战乱和灾荒,都不得不卖儿卖女,背井离乡活命。
可是……他们的大姐,苦命的大姐,深深地爱护着他们的大姐,饿死也不该去给人家做填房啊。
自此以后,大姐就再没回娘家一趟。
他们听杨四老太太说,大姐在杨家过得很好,天天有饱饭吃,还有衣裳穿,婆婆和家里人待她都不错,所以就不用担心她,惦她了。
你们要是上门去看她,人家还得管你们饭,这穷苦的时候,不是给你们大姐添麻烦,添乱吗?万一因为你们上门而惹得杨家对你们大姐不喜,那可怎么好?
再说了,我不还在杨家吗?有我在,还能让金秀这丫头受了委屈,遭了罪去?好歹的,她也是我侄女不是?我不偏着她,难道还能向着杨家老五那个死老太太?
杨四老太太和杨五老太太素来不合,这是杨家和苏家都晓得的事儿,那杨四老太太这么一说,苏大郎和他爹就信以为真了。
只不过令苏大郎奇怪的是,他的娘,好像是打从大姐去了杨家,就从不多问一句,就像是她没生过这个闺女一样,平日里连提都没提。
尽管苏大郎奇怪,可到底他那时候还小,也是个男娃,心思不细,也没多想。
而也正是因为信了杨四老太太的话,再加上家里过得乱糟糟的,爷几个只顾着为了生计,起早爬半夜地赶工做活,所以就一直没有去看大姐。
而他爹不去看大姐,还有愧疚难过,无义面对的成分在里面,因此上,他们这些年来,心里虽然惦记着,担心着,可却一趟下涯村都没来。
直到有一个货郎来到他们家落脚的长安村,说起了下涯村杨五老头子家虐待四儿媳妇,他们的四儿子也出门在外几年了都不回的事儿,他们才知道,杨四老太太骗了他们,他们的大姐……其实一直过得都不好。
苏大郎清晰地记得,他爹知道大姐在杨家,其实这些年来过得猪狗不如的日子,当即就打了他娘。
他娘开始还不服气,后来被打很了,才连哭带骂,说出了心里话,她就是故意将苏金秀这个小贱人卖去给人家填房的,她就是不想让她好过。
苏老娘骂得狠,苏老爹打得更狠,苏梅氏三天都下不了地儿了。
苏大郎也去质问他娘,大姐哪儿做得不好了,哪里对不住咱们家了,你要这样害她?
苏老娘阴恻恻地冷笑,“哪里不好?她哪都不好。只要是她活着,就是对不起我,对不起这个家,我就要她死。”
听听,这是啥话?
苏大郎都听蒙了,傻了,怔怔地看着面色扭曲的老娘,讷讷地问她,“为啥?大姐啥也没做错,你为啥这么恨她?”
苏梅氏冷笑,却没说出为什么。
他想去问爹,可爹这些日子日渐苍老,神情颓废,大有一蹶不振的意思,吓得他也不敢问了。
就在苏大郎被大姐的事儿备受煎熬,百思不得其解的之时,杨怀恩这一日就上门了。
他的到来,又是苏大郎和他爹,还有苏二郎,苏三郎不在家的时候,以至于他们的娘,好了伤疤忘了疼,故伎重演,与杨怀恩一拍即合,又开始要算计大姐了。
这一次,苏大郎和苏老爹不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让他娘和杨怀恩的算计得逞,所以,表面上,苏大郎哥几个是来看苏金秀的,实际上就是要来给她报信儿,揭穿杨怀恩和苏老娘的阴谋诡算计。
“姐,”苏大郎几个拘谨地喝了几口茶水,就直奔主题,他道,“大姐,爹叫我们几个来,是想跟你说一声杨怀恩的事情。”
他以为这么说,大姐肯定会感到意外的。
可苏金秀淡淡地道,“爹怎么没来?”
“嗯?”苏大郎愣了一下,他觉得大姐是不是没听清楚自己的话啊?他说杨怀恩,可大姐却问起他爹,这……话题有点不对路。
苏三郎到底是读过两年私塾的,脑子比大哥和二哥要灵活些,见大姐问起了爹,赶忙接言道,“大姐,爹他……他说没照顾好你,让你受这么大的委屈,他……他不好意思来见你,说是没脸。”
这话,不是苏三郎瞎诌的,而是苏城的原话。
苏城确实是觉得对不住大闺女,羞于见她,就对几个儿子说了这样愧悔不已的话来。
苏金秀给大宝儿拿了一小块儿锦记糕点店的桃酥,一点一点地喂他,半天没再说话。
她不说话,苏大郎哥几个也不敢再说,都眼巴巴地看着她喂大宝儿桃酥吃。
而苏管氏更不敢接言,因为怎么说,她都是外来的,面对婆婆所做的这些事儿,她说啥都不合适。
苏金枝呢,人还小,尽管她知道她三岁前是姐姐带大的,可苏梅氏是她娘,再不好,她也还是不想让娘难堪,所以,她低垂着头,手里捏着大姐递给她的桃酥,难以下咽。
时间一点儿一点儿地过去,直到苏大郎他们感到坐立不安,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种压抑,紧张气氛的时候,苏金秀开口了。
她声音不急不促,缓缓地道,“其实,爹他……大可不必这样的,毕竟我,嗯……不是他和你们娘的亲生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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