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白嫣然嫁作人妇后过的在王府第一个年,自然与从前在白家做小姐时不同,就这礼尚往来一事之上,便能切身体会到母亲从前的辛苦。
但其实若真算起来,白嫣然倒是比之齐氏要更辛苦。毕竟白家门户小也是有好处的,年节时贺礼往来总归没有那些高门大户繁忙。
而这些个高门大户里,安王府自然更是重中之重。自初二直到初七,安王府的前厅可谓是门庭若市,白嫣然这个当家主母自然也不得闲。
季凌云虽但着个礼部尚书的闲职,也常在朝堂中走动,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安王无心夺嫡之争,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
所以来安王府送礼的人不少,但除却个别下属或者亲近之人亲自前来,大多数都是管家上门或是派了脚程快的小厮前来。
来送礼的人心思不同,安王府的待客之道自然也不同。
若是亲自前来,那便由季凌云出来亲自接待,留一留饭。若是派了府里的管家或者亲信前来,那便让裴先生出去接待,总能与人攀谈几句不让人觉得怠慢了。
若只是派了寻常下人来走个过场,那就让人引进前厅上一杯茶水,再记下贺礼和送礼的主家。
只是往往这些前来送礼的小厮连歇脚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大多匆匆将礼送到便由匆匆而去。
正所谓礼尚往来,自然要有来有往,如何回礼便是白嫣然要头疼的了。按着远近.亲疏,尊卑长幼,思量着回礼是要比贺礼薄一些还是厚一些。
这些原该是白嫣然这个当家主母一手操办的,但今年是白嫣然嫁过来的头一年,这些人情往来难免有些不清楚,便由季凌云指点一二。
旁的倒是还好,只是这佟家送来的观音送子图,显然是不怀好意。季凌云能猜的出来,这大约是佟三夫人的意思,佟老夫人素来是不屑于这点小手笔的。
他略一挑眉,转而去看白嫣然的面上,但见她神色如常,只淡淡道:“难为佟三婶婶还有空这般惦记我,妾身记得昨日有人送来一只琴瑟和鸣玉壶春瓶,便叫人送去做回礼,也是个好意头。”
季凌云起初还没想明白,待回过神来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初朱永借着管家身份,季凌云又不当回事,便偷偷摸摸拿了库房里的东西回佟家孝敬,其中便有这琴瑟和鸣玉壶春瓶。
既然是琴瑟和鸣玉壶春瓶,自然是一对的。当初有人送来一只被朱永偷回了佟家,如今正巧又有人送来了另一只,白嫣然索性便让人一道送去佟家凑成一对。
其中自然有借此暗讽朱永之事,但其实还有另一层用意。
这琴瑟和鸣之名便是讥讽佟三爷当初犯下的荒唐事,只是佟三夫人却不自知,想必如今还沾沾自喜戴着那支点翠如意玉.珠宝簪。
不过这对白嫣然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转眼便忘了,要紧的是转日便到了初七省亲这日。一早白嫣然与季凌云收拾妥当,照例进宫去了佟氏那里。
后宫的年味倒是不比外头的热闹,大约是人都困在高墙之内也没什么阖家团圆的盼头,年味自然也就淡了,对比外头凤仪宫也显得有些冷清。
佟氏倒是气色如常,似是并未受到那日被元和帝当众训斥的影响,也或许是这么些年被苛责已经习惯了。
瞧着白嫣然与季凌云眼角眉梢喜气洋洋的年味,佟氏也笑道:“到底还是宫外热闹,宫里除却放了些鞭炮,给各宫和宫人们拨了些赏赐,瞧着便与往日无甚区别了。
好在方才舒妃还带着四公主和六皇子来热闹了一会儿,否则这年当真是过的有些冷清了。”
听见佟氏提及舒妃,季凌云便是眉心一跳,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白嫣然也是同感,今日初七,她们照例是要进宫来见佟氏的。舒妃特地挑了今日带着四公主和六皇子来,不知又是安的什么心。
果然,佟氏说罢看着两人,目光扫过白嫣然平坦的小腹,叹道:“母后瞧着那四公主和六皇子当真可爱的紧,方才你们来前打了个盹,便迷迷糊糊梦到了承煜和凌云小时候,不禁有些怀念从前热闹的凤仪宫。”
季凌云原本还想再坐一会儿,但此刻一听佟氏这口气便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顿时装作一副恍然大悟模样,开口道:“儿臣方才突然想起来,还得去礼部处理一件紧急公务,实在耽误不得。母后,儿臣今日便先回去了,改日再带嫣儿一道进宫来看你。”
都说知子莫若母,佟氏岂会看不出季凌云的心思。
若是旁的便也罢了,她也不是这般不识趣的,但一想到舒妃的那些话,想到冰雪可爱的四公主和六皇子,佟氏便打定了主意。
她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先去忙吧,嫣儿留下陪本宫说说话。怎么,还怕母后会吃了她不成?”
话到此处,季凌云自然不好再说,只是又不愿留下白嫣然独自承担。正踌躇间,又听佟氏催促道:“不是说事情耽误不得吗?那便快去吧。”
见白嫣然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季凌云只得暂且先走,临走之前说道自己一会儿处理完公务便来接白嫣然一道回去,这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佟氏叹道:“见你们小两口这般夫妻情深,母后也甚是欣慰。嫣儿,你是个聪明人,想必也猜到了母后特地留你的用意。
并非母后非要做这恶人,只是眼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腹中迟迟没有动静,少不得有些人背后蠢蠢欲动。”
白嫣然垂眸敛目,脸上一派淡然,心中却在冷笑。恐怕这些眼睛里盯得最紧,头一个坐不住的就是佟家了。只是佟氏如今一叶障目,于她说再多也是无益。
佟氏拍着白嫣然的手,一派推心置腹模样说道:“你信母后,母后是过来人,自然也不会害你。
眼下这般情形不若挑两个信得过的人去凌云身边侍候,省的被人钻了空子麻烦,也不会让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一旁的素心忧心忡忡的看着白嫣然,她深知自家小姐的期许,生怕白嫣然一个忍不住出言顶撞。
眼下不是安王府,王爷又不在,若是小姐对皇后娘娘有个冲撞,在凤仪宫里她们自然讨不到好。
但接下来白嫣然的回答,却让素心不可置信的蹬圆了眼睛。
白嫣然垂眸敛目听罢佟氏的“肺腑之言”,神色仍是一片淡然,似乎早有所料,又似乎全然无关紧要,只淡淡答道:“儿臣谨听母后教诲,全由母后做主。”
季凌云果然回来的很快,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便来接白嫣然了。佟氏心愿达成,自然不会再抓住白嫣然不放,当即便放了人。
两人一起出宫,不知何时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了下来,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雪,走动落脚时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出了凤仪宫往宫外走着,季凌云问道:“母后没有为难你吧?”
一旁的素心欲言又止,白嫣然倒是神色如常,浅笑着摇了摇头,季凌云这才放下心来,牵起白嫣然的手道:“那就好。虽说母后是一片好意,但我更不愿让你受委屈。此事我会找个时机再与她说,你不必觉得为难,咱们一切顺其自然。”
白嫣然似是心中有所触动,回手握着她的手,应道:“好,顺其自然。”
他们转过廊道,正好两个太监背对着没看到来人,还在兀自说着闲话。其中一人说道:“说起来德安总管这也病的太不是时候了,这大过年的真是给人添晦气。”
另一人接口道:“可不是。而且德安总管这次的病来的急又凶,他年纪也不小了。病了这些日子,皇上还专门派了太医去看,喝着药也不见好,说不准有个什么万一。”
先前开口那人“啧啧”道:“我看也悬,你没见平日里围着德安总管巴结的那些人都渐渐没影了吗?也就福安是个实心眼的,还每日里去照料他师父,刚我还见他又提着食盒去了。”
两人说着话走远了,季凌云闻言不禁眯了眯眼。
那宫人看的不错,此时福安的确正提着食盒往德安的住处去。
德安到底是后宫总管,住处虽说比不得宫里的主子们,但也是个宽敞的独立院子。此时这院子里空空荡荡,没了往日挤破头的宫人们。
福安熟练的推门而入,进了最里头的寝室,发觉屋子里的暖炉已经快熄灭了,手脚麻利的放两块碳进去烧。却发现暖炉一旁落灰的地上印着半个脚印,显然是有人来过了。
这烧火的声响不大不小,却也惊醒了昏昏沉沉睡着的德安。德安睁了好一会儿眼才看清来人是福安,却没有平日的放松,反而盯着他久久不语。
福安转身正好与这打量的目光撞上,下意识咧嘴笑道:“师父起了,可觉得身子好些了?”
德安眯着混浊的眼睛看了他半晌,才声音嘶哑的开口问道:“你这话问的可是真心的?”
福安脸上憨厚的笑容不变,答道:“这是自然,师父怎么这么问?”
德安头一次仔仔细细打量自己这个榆木脑袋的徒弟,但以他这双阅历千帆的眼睛竟也看不出分毫破绽来。
仿佛这仍是从前那个老实木讷的傻徒弟,但若到此时还觉得这人傻,那他才是真正的傻子了。
福安似乎对他异样的打量和神色一无所知,神色如常的从食盒里取了药和吃食出来道:“师父既然正好醒了,就先用膳吧,然后再喝药。”
德安冷笑道:“怕是再吃喝下去,没两日我便再也不必吃喝了。说吧,是谁让你来要我的命的?”
福安定定看着他片刻,面上憨厚的面具终于褪下,神色淡淡道:“你这是何必呢?都说人生难得糊涂,既然都是要死的人了,何必还要知道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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